走故乡

作者: 闲云悠悠 | 来源:发表于2019-12-18 21:18 被阅读0次
    走故乡

    天刚麻麻亮,我携妻驱车向大山深处的老家赶去。

    路旁的树影向后滑去,四叔父昨晚“明天回来吃羊肉……”的叮咛声在耳畔回放。

    挂在大山中的简易柏油公路,时而在山间盘旋,时而落入沟谷;时而舒缓,时而陡峭。妻子絮絮叨叨:“跑160公里的路为吃一顿羊肉,值得吗?!”

    值!我专心开车,重重地回答她。叔父的那份深情用钱能买得来吗?!

    风驰电掣,又一个急转弯,远远地望见大山脚下,炊烟袅袅向山峁升起。山峁上有座坟,朝阳一闪一闪,那座坟显得越发的醒目了。那是我梦魂牵绕爷爷的坟。

    掐指一算,爷爷离开我们40个年头了。

    记忆里,爷爷没有经手过钱。常年的劳作,使得他的身体弯得像张满弓,额头间的皱纹里夹满了泥土,胡须垂落成斗笔尖儿,说话时上下翘动。

    爷爷一生善良,温和,憨厚,肯干,处事小心,走路都怕踏死一只蚂蚁。

    那个年月,田瘠人贫,劳力上山忙活去了,爷爷就在家种树,梨树、杏树、果子树、桃树和李子树种满了窑洞周围。

    生产队一年分得的粮食,怎么精打细算也填不饱一大家人的肚子,只有靠这些果木树上的果子救命了。果树一挂果,爷爷就把果树下面的土翻松刨平——录踪,警示小偷。

    眼看李子由小变大,乒乓球一样大,笑盈盈的,把脸都笑红了,其实,还没有熟透,等由红变紫就可以采摘,一嘟噜一嘟噜挂满枝头,压弯了树枝,伸手可摘。

    一放学,我就急不可待地往家跑,不管不顾地摘吃李子,一口吞进一个,咔嚓一声,果汁四溢,那个酸涩啊,无法形容。这时,爷爷撅起胡子喊:“馋猫,还没熟咧。”

    一天中午,爷爷没吃几口饭就说“饱了饱了”,撂下饭碗,提上锄头去看果树去了。其实,爷爷作假,那是为了节食让家人多吃几口饭。

    我偷偷跟随爷爷身后。爬上崖畔,转过一个山咀咀,就到那几棵李子树前了。只见邻村狗蛋偷摘李子,已经装了半口袋,正欲俯身背起,看见我们,倏地站起想跑。我肺都气炸了,本想跟爷爷抓住狗蛋教训一下。

    “等一哈,”哪料想,爷爷边喊边紧忙上前,按倒狗蛋,双手扶起口袋,搭在狗蛋的肩上,摸摸狗蛋的头,推了一把:“快走,操心人看着了。”狗蛋涨红了脸,闪动着泪花,边跑边撂下一句:“太爷爷,我再也不偷了”。

    “快走快走”,爷爷扬起锄头指点,看着狗蛋走远了,他嗤、嗤、嗤地重新刨平地面,防止小偷摘李子。

    爷爷没有多大本事,从小学得一手编筐手艺。

    在满山寸草不留的年月里,不知道爷爷从哪里砍到红柳条,两尺多长,筷子一般粗细,红色,柔韧,不易折断。爷爷先是用刀砍掉稍头,嚓嚓几下,根部变尖,铺在地上,粗长红柳条交叉一摆,中间加一条细麻绳,然后,跟蜘蛛织网一样,一根接一根地转圈编织,一会儿锅盖大的筐低平展展躺在院里。

    这时,爷爷燃起一堆火,一根粗柳树棍儿在火中穿行,啪,置于地上一摔,一头抵墙,柳棍慢慢地变弯,一个U形状的筐攀立现眼前。爷爷坐在一方青石上,筐子在他的怀前像正月十五的转灯,筐子转,手指飞,柳枝跳,一直把日头送到山间。

    他常常把新编的筐分送给乡亲,供大家把肥料送上田,把柴火提回家,把一年的收成收藏。

    树大分枝,人稠分家。一家分成三家,窑洞不够。爷爷就起早贪黑,在老家的偏旁又给四叔父拉新庄。依山势錾出一个直面,在直面上挖窑洞,把窑洞里的土用框一担一担送出院畔外。日复一日,挖呀挖,担呀担,总算挖出了三只窑洞,眼看新地方落成了,在挖最后一只窑洞的时候,窑傍塌下一块土,砸伤了爷爷一条腿,落下了残疾。

    躺了几天,爷爷就下地干活了,佝偻着背,步履蹒跚,依然顽强地继续挖窑,还常常扶住拐棍下深沟挑水,水缸总是盛得满满的……

    车停在院墙外。只见羊圈里,四十多只白山羊,正抢着吃石槽里的干草和玉米,有的扬起前蹄,挺起弯角四目相瞪,啪!啪!打斗挣食,小羊羔跪在妈妈跨下一顶一顶的吃奶,还不时地吖吖叫;猪圈里两头足有200多斤重的黑猪,哼哼地拱墙,看见来人,倏地立起前踢张大嘴巴索食;一群红脸母鸡在院畔走来走去,“咯咯哒,咯咯哒”地报喜;一条小黑狗撒着欢子追赶花猫玩耍;铁皮蓬下的三轮车、摩托车、脱粒机就地待命;门硷畔一颗大树上,两只喜鹊扑棱着翅膀,盘旋在头顶,喳喳喳,使劲地叫。

    推开朱漆大门,迎面扑来的四合大院,正面一溜四只窑洞,墙体青砖从地面箍到崖畔,崖面镶有如意图案;窑洞左右四间新瓦房,青砖红瓦,房脊上左右点缀着欲飞的鸽子;水泥院子一角有口水井,院墙上的电闸一拉,清澈的泉水哗哗地在胶皮管头喷出了欢歌笑语;半院子金灿灿玉米棒子摞的比人高,个比个的胖大;灶房一口大铁锅咕嘟咕嘟,羊肉一块一块地翻腾,羊肉香味在大院里萦绕……

    满桌羊肉满桌人,大家一边美食,一边赞谈眼下的好日子。

    “现在党的政策好得很咧,每年给我开的小卖部还补助一万哩。”四妈快嘴快舌地说。

    “谁说不是呢,我放羊,上边还给补贴鼓励呢。”四叔慢悠悠地讲。

    “日怪了,我们农民种地,不但不缴‘皇粮’,政府返过来还给补贴,大哥,你说哪个朝代能这样对待农民?!”堂弟冒冒失失地接过话茬感叹。

    细嚼慢咽的侄子盼盼,扬起筷子,也眉飞色舞地帮腔:“我们上学也不要钱,每天伙食不比家里差,大爹,你看”,顺着手指方向,我才发现,奖状贴满了半面墙。

    长方形的炉子,风抽得呼呼响,炭火越燃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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