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豆篇】

01

20:36。

红红的尾灯已经淹没在滚滚车流中，紧追慢赶，我还是错过了末班车。

在这连号称遍布全国的烤面筋小车摊都懒得来的地儿，一辆皮卡缓缓停在我身边。

副驾驶晃下车窗，点开一支烟，漫不经心的瞟了我一眼。叼着烟的虎口处，一直延伸到手腕后的蝎子刺青栩栩如生。所有的神经瞬间紧绷。

“小姑娘一个人啊，要不要送你一程啊”司机也探过头来，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我。

“我男朋友和我哥来接我，就快到了”握紧口袋里的防狼喷雾，话说得底气明显不足。

手机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我在旅游路这边，你和我哥快到了吧。”接起电话我就开始大声嚷嚷。

“说什么呢你个二货，齐大胜要结婚了。”

那天，我在路边蹲了很久很久，久到身边的车来来往往，再站起来的时候恍然不知方向。

齐大胜。五年了，你终于要结婚了。

02

年少时的喜欢总是那么纯粹，一见钟情的频率好像也高的超乎想象。就像我第一次见到齐大胜。

模拟考前的午后，此起彼伏的蝉鸣聒噪的像教导主任喋喋不休的思想教育。我叼着小布丁在楼梯上狂奔，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高三年级的教室排在六楼，和高一那帮生龙活虎的小兔崽子抢饭都来不及，不怕我们营养不良晕倒在考场上吗。

吃个饭都要爬上爬下的狂奔十二层，一礼拜总有那么六七天能和查迟到的教导主任碰上。被训的多了，听他训人我可以自动接出来下一句。

“你这个同学，你说说，你们班还有比你闹腾的么，快赶上咱学校门口那个小河沟里的大泥鳅了，哧溜哧溜的，你咋不钻地呢。”

不用说，肯定又是哪个倒霉蛋说话让他给逮着了。

啃着快化掉的小布丁，有点幸灾乐祸。

“哎哎哎，那个嘴里衔着根棍的女生，你给我过来，看看表几点了，认数吗，还有脸笑嘞，过来站着。”

我扭扭头，好像那个嘴里衔着根棍的女生说的是我哎。

“别看啦，就是你，连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果真恶有恶报啊，磨磨蹭蹭的贴着墙角走过去，想抬眼看一下刚刚被我嘲笑的难兄难弟。

那时候爱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你有房有车，而是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你穿了一件白衬衫。

逆着楼梯口的光，抬眼的瞬间齐大胜也在低头看我，那时候的感觉大该就是这样吧。

“嘿，我是28班的齐大胜。”

“哦，26班毛小豆。”

“罚站还不老实，别搞小动作。”

03

关注一个人的时候，好像在哪里都可以碰到。

好吧，我承认，也有我故意制造偶遇的成分。

第六次偷偷排在他身后打饭，每天跟着他吃一样的饭都觉得幸福。今天他们班体育课吧，头发丝上还挂着汗珠，真遗憾不是同一节体育课，看不到他打篮球的样子，肯定很帅。

“后面的小姑娘快点，你要什么？”

“我要和刚才那个男生一样的。”

阿姨一脸不可思议的给我放了四个馒头，又打了满满一份辣子鸡。哎呦，上边那一层火红火红的红辣椒真是看得我肝疼。

端着四个馒头有些发愁，猝不及防撞到了前面的人。

果真是最丢人的时候总会碰到最想见到的人。

“刚洗的校服，你说怎么办呢”齐大胜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更加尴尬。

一向伶牙俐齿无理也能辩三分的我有些词穷。

“哈哈哈，逗你的，你看你这份也不能吃了，请我吃饭吧。”

“你刚才不是打了一份辣子鸡吗？”

“那是帮两个室友打的，没想到你又跟着要了一样的。”

“哦......”

哎，不对，怎么是又跟着，难道被发现了？啊啊啊

就这样，我和齐大胜开始了没羞没躁的早恋生涯。

04

像众多千方百计躲班主任躲督导组躲家长的早恋小团伙一样，我和齐大胜总能灵活运用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高压下秀着恩爱。

可是最近，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当我又一次等在宿舍楼下，等来了一句，齐大胜回家了。

我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在躲我。

我曾想过无数他无视我的理由，给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或许是近视没看清我呢，或许是眼前的题真的太难做没有听到下课铃声呢，或许是和身边的人说话太投入没注意到我呢。

找到最后我实在是骗不掉自己，他真的是在躲我啊。

是我太烦人了吧，贪吃爱啰嗦还学习不好，现在的成绩连本科线大概都过不了吧。再拖下去，大概也只会把他的成绩也带下去。

不就是长得帅点儿学习好点儿嘛，有什么了不起。

朝五晚九的日子过得像流水，年级排名表上，我和齐大胜名字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

打扫了两年的考场，终于轮到学弟学妹们给我们打扫考场了。

窗外的柳枝依旧拂过窗台，一切都还是三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模样。

一直写到收卷铃声响的最后一秒，放下笔的那一刻，突然难受的想哭。好像十几年的坚持，就这样结束了。

我迫切的想要见到齐大胜，想问他考得怎么样，想问他为什么躲着我，想告诉他我这段时间的努力，想抱抱他。

可是我没有。

安静的收拾行李，安静的和老师同学告别，没有想象中六月飞雪书本满天飞的画面，也没有抱头痛哭大有此生再难相见的架势，安静的像是以往每一次的放学。

05

家里各路亲戚忙着参考志愿填志愿，忙的焦头烂额，有时候我就会想齐大胜报了哪里，会去武大吗，那里的樱花海美得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直到我听到他要去当兵的消息，忍了好久还是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

“对不起，我要去当兵了，不能陪你去武大看花海了。要体检整理材料，也不能陪你去西藏骑行了。”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我只知道这个人以后可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没有了齐大胜陪着，我还是不顾爸妈反对报了要跨越大半个中国的武汉。

像是要给曾经一起许下的承诺一个交代，我还去了西藏。我没骨气的打了飞的，没了齐大胜，怕是刚骑出家门就会迷路。

待在西藏的半个月里，我好像明白了齐大胜躲着我的原因，也隐约记起闺蜜暗示过我他被叫去谈话。齐大胜的好，像第一次见他那天下午的阳光，温暖又柔和。

四年的大学生活里，交际花混迹于各大社交圈子，学霸混迹于各大讲座和颁奖会，小情侣们混迹于各大小宾馆。

更多的还是像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单身狗，看看书追追剧偶尔叫上几个还算交心的朋友天南海北的出去浪一圈。

不是没有人追，和他们吃饭看电影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齐大胜是在站岗还是拉练，吃饭了吗受伤了吗在干什么呢，有没有想我。

每年樱花开放的季节武大都会人山人海，来看樱花的小情侣成双成对。四年里，我也想过有个人牵手一起看樱花，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牵手一起走，别人的不是不行，可兜兜转转还是你的最好。

【齐大胜篇】

06

对面这个埋头苦吃的傻姑娘，刚才还脸红的说不出来话，这会儿看见饭就肆无忌惮了。

她的名字和整个人一样有意思，毛小豆。

第一次见她也是叼着根小布丁，趴在楼道口偷看我被“地中海”那个老头子训，给她使眼色赶紧走还傻乎乎的站那儿，愣是让老头子逮个正着。

看着她挨训还不忘舔冰棍，突然想笑，真是傻的可爱。

后来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跟在我身后，偷偷排在我身后还以为我不知道。我故意支开室友以为她会主动来和我说话，哪怕打个招呼也好啊。

幸好机智的我特意挑了满是辣椒的辣子鸡故意撞到她，不然真不知道这个傻姑娘会跟到什么时候。

一天天的熟络起来，暗无天日的高三像是突然有了一抹光亮。

我们会趁晚自习短暂的课间翻栅栏去足球场跑步，默契到一前一后经过东边楼梯口躲过督导小组去吃饭，还会忙里偷闲写小纸条下课交给她。

纸条里吐槽过地中海老头子，抱怨过总也选不对的时差题，咒骂过学校禁闭式的制度，也憧憬过美好的梦想，向往过想去的大学，许诺过毕业要一起骑行去西藏。

她总能在每两周仅有的一天半假期里带我在犄角旮旯的胡同里找到好吃的，然后出门就不知道东南西北。真是一项神奇的技能。

那时候的时光，美好的不像话。

07

班主任找我谈话了。

被高中班主任喊去谈话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你表现太优秀表扬你再接再厉，另一种是你表现不怎么滴被叫出去上政治课。

真遗憾我是后一种。

那天，和班主任聊了班里的糗事，聊了即将到来的高考，聊了想要的未来，还聊了毛小豆。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班主任说了一段话。

“如果你爱一个人，不是下课给人家买买水,不是短信发来发去,也不是周末一起出来唱唱歌聊聊天吃吃饭，而是做一个出色的人。以后的以后,可能还有别的人爱她。你要做的,是把别人都比下去。你要变得优秀,要比其他人都优秀。要相信，未来不止是未知，爱情能改变现实。”

很多年后的现在，这段话被各大高中的班主任抄袭，网上一搜一大片，但当时在我心里不亚于炸开一朵蘑菇云。

高考，是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哪怕只是志愿的顺序变一变，就可能会在另外的一个城市学着另一个专业，认识另外的一群人。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

我希望有一天站在她的身边肩并肩手牵着手。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毛小豆，我齐大胜驾着七彩祥云娶你来了。

我开始有意的疏远毛小豆。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会故意无视她的招呼；再看到她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磨蹭的时候，我也假装做题太认真；再放假的时候我躲在宿舍里假装回家了。

不记得让她失落了多少次，视线范围内再没有了毛小豆的身影。

听她的闺蜜说，毛小豆恨我入骨，发愤图强扬言要考得比我好，让我后悔。

这样最好。

08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匆匆交上答案页想要跑去找毛小豆，我想解释给她听。

一出考场正好看到毛小豆安静的走出校门，我在她身后跟了好久，还是没有勇气拉住她，告诉她我有多想她。算了，还是等录取通知出来吧。

我的成绩差的出乎意料，连普通的本科都上不了，家里瞒着我给我填了入伍申请书，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不敢，也没资格去让毛小豆等我。

快要去报道的时候，毛小豆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说，如果四年以后，你毕业了，我退伍了，如果那时候你的身边没有另一个他，我们就结婚吧。话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听说，她去了武大，一个人看了四年的樱花。

我在祖国的最南边，看了四年的潮起潮落，每一朵泛起的浪花都诉说着思念。

1460天里，有过后悔，后悔不该贸然不再理她；有过遗憾，遗憾没有走之前陪她去西藏；更多的是庆幸，庆幸那时候认真的说过喜欢她。

现在，我要回去了。

虽然没有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再过一个月樱花又要开了。到那时候，我可以站在她的身边肩并肩手牵着手，和那些看樱花的小情侣一样。

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毛小豆，我齐大胜驾着七彩祥云娶你来了。

这个傻姑娘肯定还不知道请柬上新娘的名字是毛小豆，肯定还在伤心我怎么突然结婚了。

“喂，我要结婚了，你作为新娘一定要来参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