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日之梦

作者: 符子西 | 来源:发表于2018-05-19 13:29 被阅读64次
    仲夏日之梦

      今年夏天特别炎热,人呆在哪里,只要是没有空调的地方,就像是蒸笼里面的包子,汗流浃背,汗干了之后的盐粒子就像是在身上洒了一把沙子,让人抓狂。

      我从酷热难耐的大街上逃也似的跑进屋子里,最低温度的空调一直在工作,一瞬间整个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冷的,我得到了救赎。

      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这是我出门买到的战利品,没有什么能让我从将凉爽的房间内走出去,除了烟瘾。

      烟灰缸找不到了,这种玩意就是在关键时刻不见,平常没烟的时候,它就像是附骨之蛆,随时随地出现在你眼前,引诱你该抽烟了,而等你有烟的时候,它就会如同魔鬼般消失,折磨你的烟瘾。

      我当然不可能被它折磨,直接把垃圾桶拿到茶几上,这虽然有点不雅,但此时的我尼古丁上脑,迫不及待的点火,深吸一口,然后吐出。

      一气呵成,是个老烟枪的表现。

      接下来要干什么呢,抽完这根烟以后,打开电视机?或者点开外卖app,美美的吃上一顿?

      烟已经过半,烟灰掉了一地,我并没有看见烟灰缸,而且垃圾桶也不在了,四周开始变得粘糊糊,我的意思是那种热的粘糊糊,满身都是汗水,现在房子成了蒸笼,我成了包子。

      当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手里的烟也没了,四周不再是我的房子,是一条河的河边,我的身后是一片芦苇群。

      这是一个夏天,一个炎热的,乡下的夏天。

      我不知道蝉声从哪儿来的,尽管附近似乎并没有树,只有一片一片的芦苇,但夏天和蝉鸣就像是牛奶和咖啡一样,它们不管出现在哪儿,以什么怪异的方式出现,都不会让人有违和感。

      我还想抽一口烟,但手里空无一物,空调和房子还有茶几垃圾桶,全部变没了,我的前面是一条河流,身后是芦苇群,天上是烈日,耳边是蝉鸣。

      也许是见鬼了,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远处有一个玻璃制,扁圆形的,静静的突兀的出现在满是石头的河岸上,是我一直找不到的烟灰缸,现在我没有烟了,它出现了,不管现在有多么的诡异。

      也许我应该理清一下思路,好确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好还能解释一下我的烟去了哪儿,我很需要它,而不是一个烟灰缸。

      我把穿着凉鞋的脚伸进面前的河里,一丝丝凉意就像是电流一样,从脚底传进大脑,我感觉整个人都没那么热了,乡下特有的空气味道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好像没有空调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也许还能够洗一个澡,在天然的河里,至少它看起来清澈见底。

      人总是习惯性的去适应一切不寻常的事,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个美好或者要紧的事情上,盲目的去乐观,盲目的去相信,盲目的...我想我现在并不盲目,因为这河水给了我很亲切的感觉,我抱着烟灰缸陷入了沉思。

      小时候是在一个村子长大的,对村子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印象,都是木房子,拔地而起又接连一起,离开村子需要绕过一座又一座木房子,招呼声此起起伏,这是村子里的关系网。

      离开村子是为了去河边,河的边缘是一大堆石子,再远一点,是芦苇群,有蛙鸣和满天的芦苇叶。

      河没有名字,村里人都说那条河,那条河,谁也不曾真正的给那条河取个名字,但这也给了它名字,那条河。

      那条河是我和夏小正的见面地点,不是特意规定的,而是心照不宣的去那里,就像是某种心灵感应一样,我到了那里,夏小正也就到了那里。

      我拿着烟灰缸的手开始颤抖,不是河水冷的,是触动,是我想起来了一些事,就像是一个被贴了封条的大门突然被打开,里面有我千方百计想要封藏的东西,最后难逃被拿出来视奸。

      我激动不是因为我从城市森林的空调房里莫名其妙的来到了小时候的那条河边,而是因为想起了夏小正。

      夏小正,是我这辈子理应不能忘记的但却忘记的人。

      我可以用时空折叠或者量子论来说服自己为何会到小时候的村子外面,但无法用任何学说来解释夏小正这个人,她就像是天上的烟花在我生命中一闪而逝,但留下来的却是足以把黑夜变明亮的震撼。

      我并不是要多么故弄玄虚,实际上说起夏小正,我自己都是不太相信的,我曾经一度认为那只是我小时候对世间万物的一个幻想出来的无所不能的虚幻人,后来离开村子后,找到一个特别厉害的心理医师,跟他讲述了我和夏小正的故事,和我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觉得我在撒谎,换句话说,他觉得夏小正真实存在,虽然让人难以相信,后来经过我的苦苦哀求,通过一年的治疗,把小时候关于夏小正的一切记忆封存起来,压到潜意识里,医师跟我说我这一辈都不可能再记起夏小正这个人了。

      我疑惑的看着医师,夏小正是谁?

      医师露出了一个微笑,她是夏天之神,你不认识。

      但目前来看,医师骗了我,我记起了她。

      蝉叫声越来越大,在对面的山中,我的心不停的在跳动,这个场景,实在是太似曾相识了,即使过了数十年,我也记忆犹新。

      第一次遇到夏小正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去那条河边玩水,那天燥热,整个空气被太阳暴晒,吸进去的是热空气,呼出来的是更热的空气,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某座山头,因为热浪而变得扭曲,虚幻无比。

      夏天是让全世界都变得虚幻的季节。

      水凉丝丝的,沁人心脾,状态就和现在抱着烟灰缸,脚伸进河里的我一样,没有任何预兆,又不让人觉得突兀,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我把在太阳下反射着光的玻璃制烟灰缸放进河里,水逐渐漫过它的圆形四壁,随后它浮了起来。

      小时候的我回过头,想去看看谁拍的我的肩膀,但后背空无一人,奇怪的挠挠头之后,发现自己的身边坐着个女孩儿。

      穿着连衣裙,清凉的短发和让人心醉的笑容,她不是村里的人,我知道,大城市也不会有,那种纯天然的,就好像人类本就应该那样的自然美。

      那时我小,对于情欲并不如我现在般精通,所以我一直盯着她看,她就是夏小正。她的名字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但我脱口而出,某种心意相通,反正奇怪的不能解释的事太多,夏天就是个迷幻的季节,一切黏糊糊的迷糊糊的,如梦似幻,如幻似梦,难怪有个词。

      仲夏夜之梦。

      “好看吗?”我记得她第一句是这样开口的,不是质问,不是疑问,很平淡的语气,就像是问吃了吗一样,那种相识了很久的,老朋友的语气。

      “你喜欢这条河吗?”她又问。

      我记得我当时点了头,对于一个不认识的人,我向来习惯以沉默相对,这种习惯祸害了我今后的十几年。

      “河里有什么?”她又问。

      “你不能够说话吗?”她又问。

      “河里有夏天。”她改说了。

      “但是夏天要死了。”她自顾自的说。

      我那时小,听不懂,把目光放在了河里的脚,光的折射让我在河里的脚看起来像是错位了,很有趣,我弹了两下,水花溅了出来,有几滴落在了身边的夏小正的连衣裙上,我有点害怕的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在意这件事,而是看着我。

      “夏天就要死了,你知道吗?”她说。

      我的耳边全是蝉鸣和流水声,芦苇群被风吹动,天上就被芦苇的絮铺满,浩浩汤汤。夏天才刚刚开始。

      “你不信。”她又说,“你看。”

      我看。

      脚伸进的河水突然冰冻,一条河都被冻住了,结冰让我的脚拔不出来,我被吓坏了,明明太阳还是那么热辣辣。

      蝉鸣声突然没了,从吵闹变得死寂,我看得见对面的山变了颜色,从郁郁葱葱变得光秃秃,毫无生机。芦苇群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杂草丛生,有一个人那么高,铺满了原本的地界,一切在飞速的变化,肉眼可见。

      “夏天要死了。”她说。

      “你喜欢夏天吗?”她说。

      记忆闪回,实际上是我强制性的闪回,我用烟灰缸砸了自己的脑袋,流出的血和疼痛让我缓过神来,我要回去,回到城市里去,不管怎么来到这儿。

      我不在乎。

      那时我小,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世界又恢复原样,夏天回来了。

      我跑了,以为见到了妖怪。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儿,她在,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不知道最后究竟是第几天。

      我和夏小正变得无话不谈,谈的最多的是夏天,她喜欢我谈夏天,就好像在谈她一样,听得津津有味,饶有兴致的托腮听着,那条河在她的手上变得顺从,她把河水调动起来,在天上爆开,像是下了一场小雨,她把河水抬高,如同揉捏橡皮泥一样,成了一棵树,水树。

      终于有一天,她什么也不做了,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所有的蝉都不再鸣叫,如同过了几个世纪一样,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会来救我吗?”

      “你会忘掉吗?”她说。

      “你会把这当成一个梦。”她说。

      “对吗?”她说。

      我已经钻进了芦苇群,如果老旧的印象没有错,芦苇群后面是一条公路,通往村子,或者逃离村子。

      身上已经全部都是芦苇絮,钻进我汗流浃背的衣服里,很不舒服,还痒。但我顾不上这些,我已经厌烦了,莫名其妙的一切,让人糊涂,谁都开始变得糊涂,看到现在也不知故事如何发展。

      但这一切即将结束,我已经到了芦苇群边缘,这群比我人还要高的芦苇着实让我费了一番力气,好在我已经看见了白光。

      透过芦苇的缝隙,我要离开这里,不管怎么过来的,我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过好以后的生活,抽一根烟,因为找不到烟灰缸而把烟灰弹进垃圾桶,多么简单平淡,我需要它。

      一想到烟灰缸,我突然记起它还浮在河里,没有被我拿走,也许今后再也找不到烟灰缸了。

      啊,管他呢,我要顺着公路离开,那白光越来越刺眼了。我知道,我快要穿过这片芦苇群。

      那时我小,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去呢,特别是小孩子,他们还有很长的岁月要走。

      她不依不饶,就像非得得到我的许诺一样。

      “不能忘记。”她说。

      停了一会,她改了个字。

      “不要忘记。”她说

      我不知道她要我记住什么,或者说她担心我忘记什么,我从小就不相信人会无缘无故的忘掉什么,既然是自己经历过的事,为何要千方百计的去忘掉。

      我把芦苇拨开,白光让我一下睁不开眼,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之后,预想的公路并没有出现,准确来说,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就像是出了错的程序,或者说未加载出来的地图。

      我愣了。

      “要记住什么?”小时候的我踢着水,现在的我回头看,唯一相同的,就是在喃喃自语。

      我看见了我,那个小小的坐在河岸边的我,那天我记起来了,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见到夏小正的日子。

      漂浮着的烟灰缸在小时候的我旁边。

      乱套了。

      这一切都是夏小正搞的鬼,她把我本来的生活打断了,她就是个妖精,夏天的妖精。

      我千方百计的想要忘掉,却总是轻而易举的记起。

      “你不能接受。”有声音在我旁边,我惊恐的扭头,是夏小正,她仍然保持着小时候的模样,岁月在她身上按了暂停建,果然是妖怪。

      她看着不远处岸边玩水的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黄粱一梦。”

      “当然是假的。”我说,“我忘记小时候和你的约定了,对不起,但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你得把我放回去。”

      她仍旧看着岸边的我,“这十几年,你经历过什么?”

      “读书,毕业,交往,上班。”她比我先说,而且很正确。

      “假的的确是假的,但哪一个是假的,你分的清吗?”她右手指着岸边的我,左手指着身边的我,像是质问,又像是解惑。

      “你是黄粱一梦的那个书生,只可惜在梦里也没能飞黄腾达,你还忘了。”她说,“现在,记起来了吗?”

      我一阵头晕目眩,消失不见。

      “不会忘。”

      “确定吗?”

      “长大了都不会忘。”

      “要试一试吗?”

      “好。”

      烟灰缸沉入河底。

      等了许久都没看见夏小正,我逐渐心烦了起来,于是扔了两颗石头,准备回家吃鸡肉,今天我七岁的生日,家里特意杀了一只鸡。小小的我也有自己的烦恼,以后的数十年人生,还不知道怎么规划呢。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仲夏日之梦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zwod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