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好人

一

“老张，帮我去幼儿园接一下妞妞吧，我打麻将走不开。”

“诶，好。”

“你回来的路上顺便帮我买个菜吧，要一根胡萝卜、一把小白菜、一斤土豆，就这样吧，你记好了，你上次都给我买错了。”

“诶，好。”

“老张，你顺便帮我在学校门口买份小吃回来吧，最近就想吃校门口小吃摊。”

“诶，好。”

老张是个老好人，好到所有人有任何事都会找老张，老张都不会拒绝，老张今年50岁了，在这个小区住了快30年了，但是没人知道老张叫什么名字，大家都“老张”“老张”的叫着。

今天天气有些热，老张买了两根冰棍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墩子上等着妞妞出来，旁边放着一碗小吃，现在正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都是人，老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校门口，生怕错过了什么。

看见妞妞出来，老张赶紧迎上去，把手里的冰棍递给妞妞，妞妞用肥硕的手接过冰棍，连声谢谢都没说，又顺手把书包交给了老张。

老张像是习惯了一样，把剩下的冰棍往嘴里一送，接过妞妞的书包背在背上。

妞妞在前面一扭一扭地走着，老张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跟着，妞妞把撕开的包装纸扔了一地，老张就跟在屁股后面收拾。

“老张，你给我买的冰棍一点都不甜，下次要买甜一点的，还要有草莓粒的那种。”

妞妞随手把冰棍扔进了垃圾桶，转过头高昂着头对老张说。

“诶，好。”

老张依然笑眯眯的答应着。

菜市场现在全都是人，老张好不容易挤进去，跟一群大妈一起讨价还价，终于买了菜出来，回头看见妞妞正左顾右盼，心里忍不住想：要不就把她扔在这算了，反正又不是我的孙子。

“妞妞，走了。”

老张叫了一下妞妞，扔孩子这种事，老张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老张背上背着妞妞的书包，左手拎着小吃，右手拿着菜，妞妞空着两只手在前面蹦蹦哒哒的走，一边走一边催老张快点。

“哎呀，老张怎么去那么久，天都快黑了！不就是去接个孩子，顺便买个菜嘛！”

“就是啊，这么慢，都快赶不上吃晚饭了！”

老张刚到小区门口就听见他们在抱怨，老张赶紧加快步伐，但是老张年纪有些大了，再怎么加快步伐，也只能是那样。

老张气喘吁吁的走过去，把他们要的东西放在桌上。

“哎，你下次可快点，妞妞还要做作业呢，回来这么晚，作业可怎么办。”

妞妞妈妈一把夺过妞妞的书包，谢谢都不说一声就上楼了。

“哎，这些菜没多少钱吧，那我就不给了。”

说完也上楼了

“这些小吃也没多少钱吧，那我也就不给了，你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说完这位也走了。

留下老张独自站在那里，对着空气说了一声：“诶，好。”

二

“小李，你去帮我买杯咖啡吧，要加糖，加奶。”

“好的，好的。”

“小李，你顺便帮我把这份文件送到总经理那里吧，既然你要站起来，我就不用动了。”

“好的，好的。”

“小李，你下班之后帮我把这份文件做一下吧，我有事，做不来。”

“好的，好的。”

“你可别像上次一样又出错，上次总经理可是把我骂了一顿的。”

“好的，好的。”

小李到这个公司工作了五年了，比他后来的人都成为他的上司了，但是他始终没有升职，没有加薪，依然做着小小的文员工作，接受着来自各个方面的打压。

小李拿着文件去十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本想和总经理套个近乎，但是总经理不在，只有门口的秘书在。

“小李，你又来帮忙送文件啊，你干嘛老是帮忙跑腿啊？明明是个老员工了。你把文件给我吧，我交给总经理。”

小李摸了摸后脑勺，转身准备下楼的时候却听见秘书在说：“还想靠这种方法跟总经理套近乎，真是门儿都没有。”

走出秘书的视线之后，小李狠狠地淬了一口，骂道：“不就是个小秘书吗，有什么可得瑟的！”

离公司最近的咖啡馆就在公司对面，过个马路就到了，小李走进去，顿时觉得一股凉气包围了自己。

与办公室那个快要报废的空调相比，这里的冷气还真是令人舒服啊。

小李取了咖啡，揭开盖子自己先喝了一口，悄悄的往里面加了点料，随后感叹了一句：“这些人可真会享受啊。”

然后又把盖子盖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开始往回走。

“您的咖啡。”

小李毕恭毕敬的把咖啡递过去。

“我的天啊，你这是加了多少糖、多少奶啊，你想甜死我吗？”

小李面前的这位皱着眉头说。

“我不会给你钱的，这么点事都做不对。”

小李现在恨不得一板砖拍他头上，但是仍然说着：“好的，好的。”

晚上七点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只有小李的电脑还亮着，屏幕的光刚好照在小李的脸上，愤恨的表情配上昏暗的光，显得格外的诡异。

“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做，每次都让我做，我是你的小弟吗，狗东西！什么玩意！”小李一边低声咒骂，一边将文件里的数据改了几个。

小李做完工作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公交车早已经没有了，街上连行人都没有几个，还好公司离家不远，小李可以走着回去。

在小区门口，小李遇到了老张。

“哟，老张你在干嘛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小李对老张说。

老张嘿嘿嘿的笑着，什么都没说。

小李眼珠一转，心想这个老张跟自己一样是个软弱的主，不如自己也指使一下他？

但是眼下小李并没有什么想让老张做的事情，于是讪讪的回家了。

三

“小李，我昨天给你的工作你怎么做的，全是错的，我今天被骂了一上午！”

昨天的同事说。

“以后别想我找你帮忙了，大家也都别找小李帮忙了！”

小李觉得有些慌了，如果没有人找他帮忙，那他存在的价值在哪里，一直以来，小李都靠着帮别人忙寻找自己的利用价值，现在自己真的是个废物了。

“别啊，以后我肯定会好好帮大家完成任务的，一定会，大家不要不理我。”

小李苦苦的哀求着办公室的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他。

一整天下来，没有人让他帮忙买咖啡，没有人让他帮忙送文件，没有人再叫“小李”、“小李”，像被丢弃的布娃娃一样，小李一整天都没有什么精神，耷拉着脑袋。

不用帮别人打杂、跑腿，小李难得的提前下班了，但是小李的内心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无比的空虚。

走到小区门口，小李听见小区里一片吵嚷声，是老张帮别人接了孩子，买了菜，带了饭回来了，大家围着老张你一言，我一语，老张站在旁边笑脸盈盈，小李觉得嫉妒的情绪在蔓延。

“小李今天下班这么早啊。”

老张笑着给小李打招呼。

小李正眼都不瞧的走开了。

“老张是在炫耀！炫耀自己有价值！”

回到房间的小李愤愤不平的说。

没过一会，小李拿着钱包就下楼了。

“老张，你帮我去买个饭回来吧，今天还没吃饭，我把钱给你。”

小李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老张。

“诶，好的。”

老张一如既往的说。

老张去不远处的饭馆给小李炒了一个菜，马不停蹄的把饭送到小李家里，小李毕恭毕敬的接了过去。

第二天，小李进医院了。

“医生说小李是食物中毒。”

“真的啊，昨天的饭是老张帮小李买的。”

“天啦，老张不会在饭里下毒了吧。”

小区里的人都在说。

“不是的不是的。”

“我只是买回来而已。”

“我没下毒，真的没有。”

老张不停的为自己辩解。

小李出院了。

“大家不要怪老张，老张不是故意的。”

小李假笑着说。

“以后别找老张帮忙了，这个人心怀不轨。”

小区里的人说。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找老张帮忙了，孩子自己接，菜自己买，饭自己做，小区里再也没有人“老张”、“老张”的叫了。

老张也很少出门了，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有一天，老张透过窗户看见小李去帮忙接妞妞了，左手拎着小吃，右手拿着菜，妞妞手里拿着有草莓粒的冰棍。

小李好像知道老张在看自己一样，朝着老张的窗户胜利的一笑。

老张默默的把窗帘放下，轻声的说：“为什么不找我。”

后来老张死了，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晚上。

等大家都知道的时候，老张的房间里已经爬满了虫子，警察来收走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老张怎么死的，大家只知道小区里有一个新的人帮忙跑腿了，他年轻力壮，做事敏捷，不会出错，嘴里总说着“好的好的”，大家都叫他小李，但是没有人知道小李叫什么名字，只是“小李”、“小李”的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