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作者: 林夕非 | 来源:发表于2023-04-21 15:3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文责自负】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大多数同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已经早早地回到了宿舍。不过,在这个时间段,校园的过道上仍是走动着零零散散的学生。只身一人,缓缓而行。但是我清楚我的内心那里鲜花盛开,虫飞蝶舞。

    我提着包朝着和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不同的方向走去。包里没装什么东西,除了两支笔,几张纸和一本翻看了没几页的小说,再也翻找不出别的什么。

    时令已过小雪,温度明显下降,还好一天里总是能见到太阳。北方的冬天一以贯之的是即便天空放晴,也总是少不了风的存在。在晚上,在午睡前,我总是可以听到半黄半绿的树叶在风吹过时哗哗作响。这是冬天独有的声音。

    我来到图书馆三楼的房间,顺手把外套搭在了光滑的黄色椅子上,从二十二号书架上抽出加缪的《局外人》。这时候暖气机恰好关闭,房间里顷刻间安静下来。

    手里的这本《局外人》尺寸不大,封面也并不精美,而且用透明的胶带粘着破碎的一角。前后自己已经看过两次,至于为什么再次把它拿出来放在面前,主要是由于我强烈地察觉到我和它之间仍然欠缺着什么东西。要是细说,我恐怕也是不能完全说得明白。

    我胡乱翻着,隔一页或是隔两三页地看,试图找寻那份隐隐的感觉。我发现这次我走进它完全是以一种亵渎的姿态。即便是如此怠慢它,那些熟悉的场景和名字还是一一在我的脑海里自觉按顺序出现。

    默尔索在母亲的棺木前不动声色地坐着,与门房一块抽烟,喝咖啡牛奶。埋葬了母亲之后,他如释重负,便和玛丽一起在海里游泳,接吻,看喜剧片。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海滩,散发着一股使人犯晕的灼热气味。海边,也就是靠近石头的那个地方,前后莫名响起了五声枪响。一声在前,其余四声似乎是受了什么阻碍,耽搁了一会才接连响起。一只螃蟹吓得愣了会儿神,随后彻底钻进沙子里。

    检察官在法庭上把手里的扇子放在一边,声情并茂地罗列着默尔索的一项项罪名,在座的众人没有一个不为他讲的故事动容,甚至义愤填膺。

    默尔索趴在断头台上,那里有好多人在围观,并朝着他吐口水,叫骂他死有余辜。他正是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很明显,一切如他所愿。

    等我从虚幻的世界里暂时抽出身来,我突然看到对面已经坐着了我的朋友,一个叫做乌鸦的少年,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当我注意着看他时,他正在玩弄外套袖子上的两颗铜纽扣。它们不时相撞,发出叮叮的声响。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用和他在一起时才会用的口气问他。

    “在默尔索被斩断头颅的时候。”说完,他的口中发出了隐隐的笑声。

    我合上手里的《局外人》,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之后,目光便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是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我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已经心知肚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们现处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一个被设定好了的局?我们时而春风得意,放眼望去,一切都可亲可近。又时而在泥泞的荒野中艰难求生,在放弃与所谓坚持之间犹豫不定。理想高于芸芸众生却又泯于乡村市井。”

    “在铺成的石头小路上你们谨言慎行,一步一回首。偶尔也能看到成群的麻雀或是白鸽在草地上啄食高歌。”

    “小路的两边被长有倒刺的植株包围。植株以外充斥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浓雾,无人知道一脚迈出去是铺着针织羊毛毯的坦途还是充斥着寒光逼人的冰锥与遍地乌黑的血渍。”

    “你们在惧怕着某些东西?!”

    “我们惧怕被排斥与被疏离!因此,我们通常行非所愿。”

    “你们中的绝大多数始终选择小心翼翼。唯独少数人有向左或向右转向的念头。”

    “不过,他们中的多数又限于某种考虑之外的无形约束和无声呵斥,乖乖地收回了已经悬空的左脚或者右脚。”

    “总是不缺少敢于跨越的人!”

    “的确如此。不过,他们必须要承受太多。”

    “他们迈着轻快的步伐,与你们共同向前行走,有时落在你们后面,有时走在你们前面。”

    “他们并不独立排他,也会和我们当中的某一个成为朋友或者恋人。他们即使表现最多的是不近人情,言行举止有时让我们觉得怪异无常。不过,也并不惹我们讨厌,对他们反倒是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他们心灵纯净,灵魂自由,不热衷解释,把‘我不知道’与‘毫无意义’常挂嘴边。在下班之后,他们可以一手拿着西服外套,另一只手扯开了领带之后,在公路上追逐攀爬一辆载有泥沙的小型卡车。”

    “林默,爬上卡车之后呢?”

    “爬上卡车后,就靠在沙土堆上,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而上下前后摇晃。他们抽出一根烟,并不点着,只是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感觉到手里的纸烟攒聚了一定的温度之后,便把它塞进盒子里,重新再抽出一根新的夹在手指中间。这时候余辉泛红,载有货物的轮船正准备靠岸。他们辨别着人群里商贩们响亮的叫卖声,打骂声中的那个熟悉的男孩的声音。这些让我们反感嫌弃的声音在他们听来最是动听。不错,最是动听!”

    我一连说了两句“最是动听”,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完全表达出他们内心的最贴切感受。我相信我的表达准确无疑。

    听到我的回答,叫做乌鸦的少年的眼睛里闪现出一抹光亮,他的嘴唇长时间轻微颤动。

    “可以说,在你们嗤之以鼻的神情中,他们完完全全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们行为荒诞,却又不失分寸。他们现在幸福,曾经幸福,将来仍会幸福无比。”叫做乌鸦的少年补充说。

    “同样不缺乏标榜自我,自命不凡的人。他们的心灵不完全干净,长着些点点黑斑,像是生了锈。”

    “他们不屑与众人为伍,相信自己的脚底必将是铺着羊毛毯的坦途。跳出小路那一刻,他们欣喜若狂,讥讽你们的愚蠢与懦弱。”

    “让他们笑吧!只需要再迈出一步,他们便瞬间痉挛于冰锥之下。冰锥尖上的血液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向下滑落,还没等穿过身体,便被干冷的风沙吹干凝固,看上去像极了长着多只脚的黑色蜘蛛。”

    “那么林默,你羡慕他们的勇气吗?”他从嘴里慢慢地吐出了这几个字。说到羡慕一词时,他明显放慢了速度,声音也足够轻,时不时地观察着我的眼睛。

    “不,他们只能算是佩戴着面具的小丑!你所说的勇气不过是孤注一掷的荒唐行为。他们至少连在我们这里生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不值得我去羡慕。”

    “留给他们的生存空间只有小路和浓雾的交界部分!”叫做乌鸦的少年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有力。

    我和他几乎同一时间说出了这句话,“放弃与承认错误往往要比回归‘常态’困难的多!”

    一番交谈之后,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风从窗户的一角吹进屋子,窗帘摆起又摆落。我用两只胳膊撑着脑袋,旁边座位上的她们基本上已经睡着。这时候,钟表的时针颤动在靠近三的位置。

    “林默,你又在哪一个区域中前行?”

    听到他突然轻声问我,我下意识地扭过头,心脏的跳动频率有了明显的异样。

    “我……”

    叫做乌鸦的少年真诚地望着我的眼睛,试图寻找着答案。

    “我,我其实可以看作是一个对立的存在,也可以说是矛盾的存在。”我说完这句话,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接着说,“我的灵魂一直渴望在铺有羊毛毯的世界里存活,可我的肉体只能在常态的世界里负重前行。他们未曾融合到一起,一次也没有。”

    “不曾想着迈出一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椅子,向我这边探着身子。

    “不曾。现在是这样,今后也必将是这样。”我简短地回应眼前那个叫做乌鸦的少年。我记得自己当时没有抬头。

    “我要比走在冰锥上,生活在夹缝中的他们痛苦的多,时常独自一人,即使大多时候我并没有表现出不愉快的神情。”

    “不过你的灵魂并不孤独,因为这里有我的存在。”

    听到他这么说,我露出了笑容。而叫做乌鸦的少年的眼睛里再一次多了些异物。

    我低下头,用右手的食指触摸着印有加缪名字的法文字体。一时间各种感想铺天盖地而来,就像它们一直在等待着我认清自己。只待我走进的那一刻,蓦然将我围绕在它们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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