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城

秋刀城

文/芩夏

西北小城的秋天，风呼呼地吹着。念念裹紧了外套，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拿出唇膏又抹了抹。

十一国庆节黄金假，念念不愿随主流去那些常见的旅游景点，偏一个人背了包，坐着火车晃晃荡荡地找了个鸟不拉粪的地方。

出了火车站，门口站满了人。如果说火车站的进口充满了离别的悲伤，那么火车站的出口就是重聚的欢喜。

念念背着包，看着门口一个男生朝她这边猛地挥手，然后一个女孩子从念念身后飞快地跑过去，和男生紧紧抱在一起。真好，念念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突然有点感叹自己形单影只了。

“小姐，要坐车吗？”

“小姐，要住宿吗？”

念念推开围在身边招客的人，心想，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

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只身一人在出站口总归是有些显眼。念念想快点找一辆车赶紧离开。她把眼睛在人群里来来回回扫了几眼，有一辆车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一辆正规的出租车，就是普通的私家车。白色的车身，上面用红色的干背胶贴上“出租”二字，字的旁边还装饰了千与千寻和小白龙的漫画。漫画的边有些毛糙，上面千寻红色的衣服都有些发白了，看样子贴了不少日子了。

念念噗嗤一笑，真是诡异的组合。念念走过去，问:“车出租吗？我去秋刀城。走吗？”

司机是个面色黝黑的男人，很年轻。他对念念的报出的地名很诧异，秋刀城是个很偏远的小城。像她这么年轻的姑娘不是应该去城区看看古迹嘛？

“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了。”念念见男子神色犹豫，不愿意再耽误时间。

“去！你上来，我再招呼两个客人。”男人一开口，就是带着浓厚的方言。

念念坐上车，车里很干净。等了好一会，男人才回来，并没有招揽到客人。

“你一个女子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做啥么，我想带个顺路的客人都没叫到。”男人透过后视镜瞄了瞄念念的脸。很漂亮，皮肤白皙，嘴唇红润，和当地的女孩子明显不一样。他有些后悔接这单生意了，赚不了什么钱，还浪费时间，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了呢。

“我给你付三个人的钱，你走吧。”念念没注意到男人的目光，她太累了，火车上没睡好。她揉了揉太阳穴，“到地方叫我。”

男人撇了撇嘴，心道这女子心可真大，把她拉卖了都不知道。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把车速放慢了一些，尽量保持平稳的车速。

念念睡得很香，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车子还在继续前行。路上隔了很远一段路才有一盏不明的路灯，光线昏黄。她突然后怕起来，如果自己被卖了，咋办？都怪自己太大意了。她想到男友手机里暧昧的短信，不顾八年感情提出的分手，还有父亲无奈的眼神，继母埋怨的话语。念念把紧握的双手又松开了，生活如此糟糕，不可能还会更糟下去吧。

男人看念念一会儿紧紧抓着膝盖上的双肩包，一会儿又神色释然，嘴角忍不住拂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不过念念低着头可没见着。

“现在知道害怕了？一个女子家家的，真不知道你们大城市的人咋想的？”声音清冷凛冽。

念念把头抬起来，轻轻一笑:“喜欢千与千寻的人肯定不是坏人。”

“啊？噢！那是我以前一个朋友贴的。”

念念不再说话，吐了吐舌头，看男人的神情，不小心戳了别人伤处了。

一路沉默，到了秋刀城，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小城的人门关得都早，大街上已经没了几个人，除了几辆稀稀拉拉的亮着灯光的出租车。

念念谢过了男人，拎着包进了一家小旅店。

登记住宿的时候，念念把双肩包翻了个遍儿，也没找着钱包。小店伙计看念念急得面红耳赤，他也不好做主给念念开房，于是好心地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先坐在门厅里的沙发上。

念念仔细回想了一下，明明付钱给那个司机的时候，钱包还在。肯定是落在了那辆车上，当时付完钱没有及时放回包里。念念懊恼地叹口气，不知道那个司机发现了她的钱包没，就是发现了也未必会给她送回来啊，他自己都说了，这是个偏远的地方，拉她那一趟，都是亏了的。可咋办呢，要对着夜色坐到天明？

一杯水喝到底，门口闪起了远光灯，很刺眼。小店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有人拉开门进来了。

男人黑着一张脸，原本就黝黑的一张脸简直比锅底还要黑。但是此刻，在念念的眼里，他就是三月的春分，初冬的暖阳，温暖和煦。念念急忙站起来，笑嘻嘻地迎上去。

“你说你这女子，真会给人添麻烦。”

“谢谢，谢谢，我请你吃饭表达一下谢意吧。”

念念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此时在这异地他乡只想找一个一起吃饭的人。

秋刀城晚上没有夜市没有大排档，念念和男人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面馆。

“我叫念念，念念不忘的念念。怎么称呼你？”念念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

“噢，我叫李成。”男人把眼睛盯着窗外，不愿意对上念念的目光。

念念见李成的目光飘忽，似乎在想一些不开心的心事，便不再搭话，一头埋进面碗里，一心一意地去填饱肚子。

“你跑这秋刀城来干啥？”李成放下手里的碗。

“我在帖子上看到有人说，秋刀城的双刀山上有一颗古树，据说许愿可灵了！”

其实念念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又刚好看到了关于秋刀城许愿树的传说，一不做二不休就来了。

找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人，总会看清楚自己真实的想法吧。一段真心付出了八年的感情，一个如鸡肋一般的家，都要做一个了断。

“你们这些大城市的人啊，就是爱信这些风花雪月，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愿望，是对着一棵树说几句话就能实现的。愿望都是靠自己实现。”李成两只眼睛里，意味不明的神情，说不清是讽刺还是自嘲。“我劝你最好别去了，这秋刀城可不太平。”

“额，我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过来的，难道就来这住一晚就回去？”

“那你找个人陪你一起去。”

“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要不，你陪我一起去，我雇你当导游吧，李成。”念念的眼睛亮晶晶地，在面馆里昏黄的灯光下，像氤氲了一层水汽。

李成点了头，再一次鬼使神差般地。

念念呼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很轻快，胃口也跟着好起来，抱起面碗把汤都喝完了。

第二天，念念到了小旅馆的门口，果然看到了那辆贴着千与千寻的私家车。

“穿上！”李成递过来一双半新不旧黑色的登山运动鞋，“你这鞋子，到了山上，要么你废了要么鞋子废了！”

念念低着头看了看自己雪白的平板鞋，吐了吐舌头。

“你别嫌弃，是我妹子的鞋，洗得干干净净的。”

双刀山如其名，羊肠小道如刀般又陡又峭，每走一步，脚底下就有小石子顺着小道骨碌碌地滚下去，不见踪影。念念出了一头冷汗，如果是自己真不能爬上来。走了一段路，念念一屁股坐了下来，实在走不动了。

李成还是黑着一张扑克脸，把手伸过来。

念念把手伸过去一把拉住，李成的手很温暖很有力量，手掌处有薄茧，握住的时候感觉有些磨人。

两个人各怀心事，不再说话，一心向上爬，很快到了山顶。

那棵许愿树，果然在山顶，跟在帖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许愿树有些年头了，在山顶上完全是靠天生长，却长得如此苍翠欲滴。

念念心里肃穆，合上手掌，对着这颗参天古木许下心里的心愿。

既然男友提出分手，那就分吧。八年，一个女孩子能有几个八年的青春。她不稀罕一个心不在她这的男人。还有，哪怕继母再怎么埋怨，她也不会在房产证加上弟弟的名字，那是自己生母就给自己的唯一念想。

想到之后要走的路，念念心里一片凄凉，眼泪顺着眼角不断地流下来。

念念是个重感情的人。母亲在她大一那年过世了，当时男友陪在她身边，和她度过那段漫长又艰难的时光。后来，父亲再娶，继母带过来了一个弟弟，比她小三岁。继母待念念很好，一度让念念产生一种错觉，感慨老天待她不薄，还能在母亲去世后再次感受到母爱。不过，错觉终归是错觉，在她大三那年，弟弟满十八岁，继母和父亲日日吵架，想要房产证加上弟弟名字。父亲不堪其扰，要求念念退步，让自己过一个安静的晚年。

念念哭着问父亲，这么快就将母亲忘了吗？房子可是用母亲的抚恤金换来的。再说了，房子自己一直也没住，非要居心叵测明目张胆地霸占吗？

和父亲对抗的那些无边无际黑暗的日子，都是男友一遍遍地安慰她。想到这里，念念心里更加疼痛，明明说好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说分手就要分手了。世上果然没什么是永久的。

念念睁开眼睛，泪如雨下。她把双手放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声地喊:“念念要开始新生活！”

只听得山那头有回声不断地传来“新生活~新生活~”。

念念想到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异常艰难的时光，生活的窘迫，工作的失意，学业的压力，爱的惶惶不可终日。挺过来的，人生就会豁然开朗，挺不过来的，时间也会教会你怎么与它们握手言和，所以你都不必害怕的。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念念发泄完，犹如新生一般，张着翅膀恨不得变成小鸟飞入云霄。

李成在一旁一直默默无语，直看到念念喜笑颜开，一脸轻松的样子，才走过来。

“你说你这个人，一直这副表情，我又没欠你债。看见女孩子哭，也不知道安慰安慰。”

其实念念很感激李成在一旁什么都不说，如果他开口，哪怕是安慰的话，也会让念念很尴尬。

“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嘛！”李成竟然罕见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有些腼腆，但是很温暖很好看。

下山的时候，还是李成拉着念念的手下去的。念念不自觉加重了手里的力度，但是她能感觉到李成的拒绝。到了稍微平坦的坡道上，李成直接撒开了手。

“李成，你人那么好，又帅气。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我也很喜欢你耶。”念念想找个话题聊聊，打破他们之间的尴尬。

谁知道李成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定定地站住，他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念念:“你们城里来的女孩子都这么容易就把喜欢说出口吗？”

李成继续喃喃道:“招惹了之后，自己倒走了个干干净净地，剩下被招惹的人在原地伤心难过。”

李成的故事他说得很简短，故事中的女主角就是在他车上贴千与千寻漫画的姑娘。姑娘也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坐车到小城来旅游，租了李成的车。见惯了小城女子的含蓄，李成被姑娘的活泼开朗深深地吸引着，就是那种飞蛾扑火的感觉，明知道会引火自焚却还是义无反顾。

姑娘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格，大胆地对李成表了白，和李成热切地谈了不到十天的恋爱。假期结束，姑娘就回去了。没打一声招呼就直接把李成拉了黑。

李成开始极其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便想通了。两个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好好地告别又能怎样，左右不过是分手。

虽然李成将这段往事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但是念念知道这世上并没有突然的想通，所谓突然，都是有漫长又冗长的铺垫，自己在那种黑暗的痛苦中苦苦挣扎。

“你开始答应我租车，是不是因为那个姑娘？”

“你一个女子，去哪里终归是不安全。”李成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继续说:”每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都是有原因的，有的人给了你温暖和勇气，有的人教会你成长。人来人往，一切随缘，你自己要学会看淡些。”

李成说完苦笑了一下，“大道理你应该比我懂得更多。”

从秋刀城离开的时候，念念一直回头看双刀山。这一趟，她没有白来，许愿树确实还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