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她第一次来理发的时候，穿意见白色的星星外套，扎简素的马尾。正值朗秋，阳光从玻璃门外涌进来，她便站在这阳光里，轻轻的笑。

她的头发很长，很厚。我给她洗头发的时候，她就一直闭着眼睛，我想和她聊些什么，但一时也想不起什么话题，便这般静默着。她的睫毛很长，微微卷翘，有细密的影子投射在她光洁的脸庞上。

“要剪哪里？”坐到椅子上，我问她。

“嗯……刘海，剪短一点，不要遮到眼睛。”她简单的回答。

“是齐的么？或是斜的？”

“嗯……齐的吧，细碎的那样。”

“后面呢？”我注意到她的发尾有些枯黄。

“后面的话，也想要剪，但是不知道剪什么样子的，理发师你看着剪，没有特别要求。”她犹豫一下，既而说道。

剪发的过程中，她一直很安静，不像有些女生，指手画脚的。也不玩手机，就一直低垂着头，耐心等待的样子。

头发很快就剪好了，她戴上眼镜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轻轻的笑起来，说道：“挺好，呵呵。”

她走出店里后，径直走向店对面的超市。我站在台前，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超市入口的帘幕里。“怎么？看上了。”同事发现了我的失神，凑过来打去的问。“不是，只是觉得有点特别？”我悻悻的摇了摇头，工作去了。

……

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不知不觉中进入初冬，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地面也已经湿了。店里没什么生意，我正坐在前台上玩电脑，她推门而入，穿着白的的短袄，披散着有些还在滴水的头发。

“剪发么？”同事走上前去问道，我也站起身来。

“嗯，可是我刚洗过头发……”她把头发撩到耳后。

“可以直接剪啊。”我刚忙走过去说道。

“啊，是你，就像上次那样剪可以么？”看到我，她有些惊喜。

我一时没有想起来上次是怎样剪的，毕竟每天剪了太多头发。我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上次是怎样的了。”

她的眼里既而闪过一丝失落，随后又笑道：“没关系，我告诉你。”

奇怪的是，刚刚捏起她的头发时，我想触电般突然想起来之前是怎样剪的了，我于是便笑起来。“怎么了？”看到我发笑，她有些疑惑，扬起脸来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同她对视，她的眼睛不算大，但却很有神，乌黑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烁着扑朔的幽光，有那么一秒，我陷在这双眸子里不知所措。她伸出手来揩去滴在脸颊的水珠，我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要吹干么？”剪好后，我问她。

“不用了，我不喜欢吹风机吹风的感觉。”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整理一下衣服站起来走向前台：“多少钱？”

“不用钱，只剪刘海不用钱。”同事笑着说道。

“嗯……可是，怎么能不收钱呢”她很是疑惑的回头望我。

“真的不用钱，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我走上前去说。

“不行，我必须要付钱，你们随便收一点。”她说着放在前台一百块钱。

“真的不用，而且我们也没零钱找。”同事把钱递给她。

“嗯，好吧，那我以后来洗头吧。”她若有所思的转身走开了，和以前一样，径直走向超市。

“真的有点不一样哎。”她走后，同事拍了拍我的肩，笑的狡黠。

她在绵绵的雨丝里的身影有些模糊，跳跃的雨点在她的轮廓周围形成了一层毛茸茸的晶莹。

……

很快又到学生放寒假的日子里，剪头发的学生突然多起来，说也奇怪，我竟有些期待她的出现。

某一个中午，店里的玻璃门上因为寒冷蒙上了薄薄的雾气，我正在给客人烫发，她推门而入，穿着黑色的呢子外套，围着一条白色的针线围巾。进到店里，她一边解下围巾，一边环顾四周：“好多人。”看到我时，她浅浅一下：“嗨，记得我么？”我站起来，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洗头发。然后便招呼同事接手烫发的顾客，同事看看我，又看看进去的她，笑了笑。我原本不喜欢给顾客洗头发，但是今天，我却想要给她洗一次头发。坐到她前面时，她用围巾遮着脸，躺在睡床上。

“水温合适么？”

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你们是不是快放假了？”

“嗯……两三个星期后，所以我先来剪个头发。”她依旧没有取下围巾。

“你在哪所学校？”

“成信大，大二年级。”

“大二的话，20岁吧？”

“19岁，你呢？”

“22岁了。”

“你不是本地人吧，听你一直说普通话 。”

“嗯，江苏的。你呢？”

“四川的，宜宾的。”

“回家的话，是坐火车么？”

“火车 ，飞机都可以。我更喜欢火车，可以看沿途的风景。急着回家的话会坐飞机。”

“经常回家么？”

“只在寒暑假回家。”

……

“你们理发师的女朋友，都是学生么？刚才看到和那个理发师依偎在一起的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呢？”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啊，他们是初中同学呢。”

“嗯，好巧哦，好幸运。”

“只有他而已，店长结婚了，其他都是单身的。”

“嗯，这样啊。”

……

“为什么没有女的理发师，或者洗头发的。”

“女的都去学美容了吧，怎么了，我洗得不好么？”

“不是不是，我只是不喜欢男生给我洗头发，个人问题，你洗得很好，谢谢，呵呵。”

“你男朋友也没给你洗过头发么？”

“没有，我没有男朋友，有的话，应该也不会让他给我洗的。”

听到这句话是我突然很开心，双手也更加轻柔起来。

那次剪头发的时候和她随便聊了些其他的，她说话的口气都是轻轻的，很温和的样子，“剪头发累么？”突然，她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她的眼神里有些东西我说不清楚，隐藏得很深的感觉。“不累啊。”我摇摇头。“那你喜欢你的工作么？”她继续问。“挺喜欢的。”我顿了顿回答道。“多好，你们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低下头来，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你不喜欢读书么？”我反问道。“没有，只是还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感觉很茫然而已。”她轻轻摇头，浅浅的笑。

“嗨，庆昭，你也来理发啊？”从门口进来的一个女生向这边走来。“嗨，静，是呀，快回家了，先理个发。”她在镜子里看到那女生，开心的笑起来。“那你慢慢剪，我去洗个头发。”那女生笑着说。“嗯嗯，快去吧。”她点了点头。待她走后，她便又低下头来，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庆昭，原来她叫庆昭。”我默默的想，想要说些什么，看到她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如既往的，她走出店门径直去了超市。

“为什么不留电话？”同事凑过来搭着我的肩膀。

“太突然了吧？”我有些不自信。

“要不要我帮你，让她留下个什么顾客信息之类的？”店长不知何时也凑过来，拍着我的肩：“看中了就把握时机，想当年，你嫂子就是我的客人呢？”我回头看了看正忙着算账的嫂子，又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不知所想。“下次的话，她再来的话，我就要电话吧。”我这样告诉自己。

……

周围的学校陆续放假了，学生一时间消失了般，当然，她也消失了。

来年二月份中旬，我们的店又开业了，从那天起，我便像期待般等着她的出现，久而久之，我将这种期盼理解为想念。

“静，快进来。”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寻声望去，她，准确的说是庆昭揽着静，走进店里。她没多变，依旧轻轻的笑。“嗨，”她先向我友好的打招呼，然后对静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理发师，技术很不错的。” 静看了看我，笑着说道：“庆昭向我推荐你呢，我想烫头发，理发师你看烫什么样子的呢？”她说这扭过头来瞧着自己的头发。我只顾着欣喜，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只先招呼同事给她洗头发，同事走时向我笑着使了个眼色。庆昭对我礼貌的微笑，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安静的看起来。我站在一旁，感到周围顿时消失了声音，消失了温度，消失了喧闹的人群，只有她，安静的坐着，安静的美好。

静烫发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坐着，时不时的抬头看看。

“庆昭，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剪短发来着？”静微微侧头问她。

“嗯，是呢。一直想剪，但是阿澈说喜欢长发，所以还是想留着好了。”她微微一怔，既而莞尔一笑。

“阿澈，阿澈是谁？”我摆好仪器，在一边坐下，心里不解。

“哎呦，才在一起多久啊，就这么在意他，阿澈，阿澈的，叫得真好听。”静打趣的玩笑道。

“没有，哪有。”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随意的翻着书。

“你说你们也真是太有缘了。在火车上遇到，而且还是同一个学校的，连老家都是一个地方的。”静接着道，带着几分羡慕的语气。

“是很巧呢，如果不去隔间透气，就真不不能遇到他了呢。就像张爱玲说的，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见了也只轻轻的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她说这话时，双眸清澈粼粼，流淌着温和的纯净。

“真是，这么好的男生被你遇到了，长得帅就不说了，还是研究生，脾气又那样温和，庆昭你上辈子一定是修了福的。”

“我也很庆幸呢，既然遇到了对的人，就只能珍惜了。”

……

他们还说些什么，我一无心听下去，手中的剪刀也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眼神呆呆的也不知安放何处，直到定时的机器发出声响，我机械般的站起来，继续侍弄着静的头发，再不敢望庆昭一眼。

三四个小时后，他们笑着向我说谢谢和再见，我只驻在原地，点头，挥手。同事和店长过来安慰我，一人一句杂乱的说些什么，“应该先下手的，就是晚了点。”我定定的站着，说道：“和早晚无关，原本就不会怎样的，没事，我没事。”

是的，原本就不会怎样的，时间，距离，学历，都是我们的未来之间那一道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任凭我怎样努力都不会被填满，她遇到那个人是对的，是再好不过的。而我，只是千万人之中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