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痴末
致所有昨日的烟火年少的时候,想要的东西多简单,以为手上抓着的爱情就是一切,后来终于明白,彩云易散琉璃脆,有些人终究要说再见。
毕业在即,我开始清理东西。狠心送出带不走的书,一件件丢掉多余的杂物。工作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看到了抽屉底部,静静躺着一个笔记本。
A5,硬壳,粉色。
我犹豫又犹豫,终于将它拿出来,随手翻开,一不留神,里面掉出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一张撕成两半又粘上的电影票。
这不科学。
近来我看电影,也习惯把票根留下来,用不了多久,票面的油墨字迹就会消失不见,我只有看旁边的手写备注才能判断是哪一场,和谁一起看。
可是,这张票,上面的字迹仍旧清晰。
01
2015年11月25日,成都,太平洋影城。
新上的电影,热度颇高,影院爆满,我们买票太迟,只剩下最后角落的位置。
林羡捧着超大桶的爆米花,带着我越过人群前往座位,沿途不断地跟人家轻声说抱歉。我拿着奶茶,跟在他身后,昏暗的灯光里,他背影宽厚,谦和温柔,让我觉得安心又心酸。
终于坐下来,林真心正在书店里对那个傻小子谆谆教诲:女生啊,是很难捉摸的,我们说没事,就是有事,我们说没关系,就是有关系......
这个道理,林羡学会得比较早。
2014年9月,我结束了为期一年的预科生活,正式进入大学。
由于我报到比较晚,同寝室的几人都已经去领过教材了。我打出单子,独自一人去老图书馆,一本一本拿好,最后发现,书本堆出的高度已经快要把我的眼睛遮住了。
我小心翼翼地艰难往回走,路过一食堂外面的铁桥时,一个不小心,踢到桥中间的凸起,手中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我也光荣地摔了个狗啃泥。
当时过路人少,我正打算趁别人没看到,赶快爬起来收拾残局,一个声音响起:“同学,你还好吧?”
怎么可能好?你摔一个试试?
我心里想这人问话好可笑,抬头一看,高鼻梁,单眼皮,笑起来眼睛狭长,就像月牙弯弯。
是个长得不错的男孩子。我在心里下结论。
他伸手要拉我,我摆摆手,自己爬起来,开始收拾。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帮着我捡书,开口问我。
“没事没事,我自己可以。”我摇摇头,不愿意麻烦别人。
他笑着看我,不说话。
我想起自己刚刚窘迫的样子,多厚的脸皮也忍不住红了,也就不再推辞。
他看了看最上面的古代文学课本,边走跟我闲聊。
“文学院的?”
“嗯。”
“我机械学院的,叫林羡,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正要答话,电话铃声响起来。
我见是爷爷的电话,对他抱歉一笑,赶紧接。爷爷去年开始有了老年痴呆的迹象,行事像个小孩子,平日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孙辈打电话,不接的话他会很不高兴。
走到寝室楼下,爷爷还在跟我讨论晚上吃什么的问题,我让林羡把书放在楼下我待会儿再搬,做口型,跟他道谢。
林羡眉一挑,带了点痞气,压低嗓门,“我的荣幸。”
02
我没想到那么快又见到林羡。
校学生会招新,我们寝室组队去参加面试,进入阶梯教室的时候,台上正有人在致欢迎辞。
面试结束,走的时候他跟我打招呼,“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青青同学,你说是不是?”
为什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我对他笑,说领导再见。
和林羡熟悉起来,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事情。
学生会杂事多,经常开会,我来自文学院,写会议记录检查报告这些事自然就落到我身上。
刚开始,虽然有模板,我还是经常出些问题,林羡倒是好脾气,不厌其烦地指导我。偶尔工作晚了,他还很绅士地送我到寝室。
在学生会,聚餐是必备程序。我们第一次聚餐,安排在了学校西门外的小龙坎。
林羡询问我参与人数的统计情况,结果只有我去不了。
“为什么?”
“我是回族。饮食习惯不同,我不想扫兴。”
“这简单,大家都不点猪肉就好了,我提前跟他们打声招呼。毕竟大家第一次聚餐,你不来不好。”
林羡说得太郑重,我都不知道怎么拒绝。
寒假的时候,我们参加三下乡活动,去了成都附近的一个郊县。
据说那里是一个红色基地,主办方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身军装,女生们兴奋死了,扎辫子化妆,四处找背景拍照。
林羡是顶尽职的摄影师,跟着我们到处走,倒也不厌烦。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为了拍出一张好看的侧面照,我在山顶的草坪上摆了无数个姿势,最后,终于拍好,我兴冲冲要站起来,结果,一下子又坐了下去。
林羡吓坏了,赶紧跑过来,叠声问我怎么了。
我哭丧着脸,仰头看他,“脚麻了......”
他有些无奈,腾出一只手来拉我。
那天,他拉着我的手,就再也没有松开。
后来我总说,在一起他都没告白,根本不能算。
他一脸无辜,“牵手不就是最好的告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是在跟你约一辈子呢。”
我还想胡搅蛮缠,思考半天,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好吧,我承认,我是只顾回味他的话,一个人傻笑了半天。
致所有昨日的烟火03
林羡比我大两届,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开始准备公务员考试。
那时候他在外面住,我经常在下午没课的时候过去找他。他看视频学习,我就一个人在他房间午睡,一觉醒来天快黑了,走出去,他在厨房忙碌,标配的一荤一素一汤。
那时候我想,如果一辈子拥有这样平淡幸福的日子,其实多么好。
小区隔壁就是电影院,周五晚上他休息,我们就去看一部电影,惊险悬疑爱情动画片,随便一场也能看得很开心。
那段时间,我长胖了不少,和林羡抱怨腰上的肉又多了一圈,林羡笑得难以抑制,“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变胖,原来是真的。”
“你也发现我胖了啊。”
林羡一看不对,马上改口,“哪儿能呢,别说你一直这么瘦,就算胖了,也是我的小仙女。”
后来,林羡的考试成绩出来,笔试排名第二,面试也发挥得很不错,本来以为稳上,结果面试结果出来,进了五个人,没有他。
那段时间,林羡很是消沉。他在学校这几年,顺风顺水,奖学金拿到手软,大小荣誉不计其数,一出学校就发现,那些东西其实代表不了什么。比起那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想要的东西的人来说,他拼了命也达不到人家的起跑线。
他也去找工作,参加了很多面试,都不满意。
最后,他决定接受辅导员的推荐,去援藏。
04
林羡走的前几天,老是黏着我,陪我去教室上课,去食堂吃饭,去图书馆自习。他总是欲言又止,满脸歉意。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戳破。
我们之前说好的,一起留在成都。
“五年,最多五年我就回来。”他这样对我说。
林羡去了西藏以后,上党课,参加培训,表现积极。后来分配岗位的时候,他选了海拔最高的单位,地方偏僻,条件艰苦,但也因此给领导留下了好印象。
他从来就很聪明,不怕吃苦,也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
在那里,他升迁得很快,先待在乡里,后来去了县上,再后来去了拉萨市区的电台。
他跟我讲起自己负责的事情,讲起领导对他的看重,讲自己发展的前景,从他的声音里,我能看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没说,我懂得,他不想回成都了。
他的工作很忙,很少有连续的假期,我有空的时候就过去见他。
那时候他还在乡里,我一个人也没心思也没胆量出去逛,每天待在他的一居室里,读书看剧,偶尔打扫房间,给绿植浇水。
食堂没有回民窗口,他早上去买菜,中午赶回来给我做饭。晚上他加班,经常过了一点钟才回来,他轻手轻脚地抱我,很抱歉地跟我说,等他后面有空了,就带我去哪里哪里玩。
我开始关注学校的西部计划,计划一毕业就去他身边,当老师进单位都好。
我去问辅导员相关信息,请她有消息告诉我。
辅导员很诧异,后来又瞬间了然,“为了男朋友?”
嗯。我点点头,非常笃定。
那时候就想啊,那个人是我认定的,什么时间距离都不能阻碍我。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05
15年10月份,我正在上课,林羡的电话打过来,声音哽咽。
“我们需要回家一趟了。”
他从西藏飞回来,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往他家乡,结果还是迟了一步,没有见到他奶奶最后一面。
八十多岁的老人,身体看着还健朗,一不下心摔倒,突发脑溢血,不过一天时间就撑不下去了。
暑假的时候,我第一次去他家。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拉着我的手叫我孙媳妇,泪眼婆娑,说自己总算看到傻小子找对象了。
那几天里,她对我是真的好,非要亲自自己下厨给我做拿手菜,平时拉着我一起看电视讨论剧情,出去跟街坊邻居唠嗑,总一脸骄傲地给人家介绍我。我不好意思,也只能厚着脸皮满足老人家的小心思。
走的那天,奶奶拄着拐杖送了我们好远,让我过年的时候再回去看她。
准备出殡的那几天,搭建的灵堂里,林家的亲戚朋友都跪成一片,我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很久之前我们偶尔提到过这个话题,在回族的观念里,过世意味着皈依真主阿拉,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因此,我们没有跪拜祭祀,也不认同这种习俗。
那个时候,许是没有真正面对,林羡说得轻松,“没关系啊,我尊重你们的风俗。”
旁人窃窃私语,我看到,林羡的长辈们把他拉到一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不能为了我,改变一次么?”
晚上,林羡眼睛通红,这样问我。
“奶奶对你那么好,如果知道你连跪她一跪,拜她一拜都不肯......”
他说不下去。
信仰这种东西,可能在爱人面前,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我那时候只是想,没关系,没关系,就这一次,没关系的。
06
十一月,林羡有了假期,他问我,能不能带他回家,见我父母。
去林羡家里的时候,他们都问我什么时候把他带回去。
我每次都打哈哈掩饰过去。
林羡知道,我一直没敢跟家里说。
我爸爸是极其传统的回族,早在我从阿坝州出来上高中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未来他的女婿,一定得是回族人,否则他肯定是不会认的。
我原本打算等我毕业去西藏工作了,再慢慢跟他们讲这件事情,也许因为我离家远,他们看在林羡能够照顾我的份儿上,只能勉强同意呢。
林羡家里催得急,说是为了完成奶奶的遗愿,希望他尽快跟我定下来。他们买了特产寄过来,一天几个电话打给林羡,逼得我只能硬着头皮带他回去。
中途,我们先去了小姨家里。
小姨嫁了汉族,是我们家唯一知道我和林羡在一起的人。
见到小姨的第一眼,我惊呆了。眼前那个面如菜色,脂粉不施,头发随意在脑后绑个髻的妇人,哪里是我那个美丽优雅的小姨。
我妈妈那边六姊妹,小姨是最好看的,长相精致,小巧玲珑,在县上中学当老师,又是作家协会会员,写的诗经常上报纸。
到小姨家里,小姨夫不在,弟弟也不在。后来我才知道,小姨最近在和小姨夫协议离婚。
小姨和小姨夫结婚已经十年。
当初,小姨和小姨夫恋爱,家里没有一个人支持,集体逼小姨回去。小姨原本已经决定回去相亲,小姨夫在一家咖啡馆里策划了一场盛大求婚,把小姨留了下来,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
这些年,我看着小姨夫官越做越高,小弟也可爱得很,以为他们一直生活得幸福圆满。现在才知道,原来关系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最终还是决定放过彼此。
两家的父母一直有矛盾,平时从不往来;小弟每次去外公家,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洗澡;小姨夫去外公家一次,回来就要发一通脾气......
“一定要想清楚,婚姻这回事,不是单凭一时热情就可以过一辈子的。”
在小姨的劝说下,我最终还是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出发之前,我跟妈妈说了这件事,希望得到她的支持,这样带着林羡回去以后,爸爸再生气,基本礼节还是会顾周全的。只要慢慢相处,我相信他会发现林羡的好,路途虽然漫长艰难,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可能。
爸爸说,如果你实在要和他在一起,就让他入赘,信仰真主。
我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们家就一个儿子,怎么会愿意。
“那我的最低要求是,以后的孩子得是回族。”爸爸亮出了底牌。
林羡听得这话,面色犹疑,我说,我们考虑一下。
林羡给他父母打电话,向来温厚的林爸爸大发雷霆,饶是没有开扩音,我也听到他说,如果那样,就不会认他这个儿子。
后来,我们没有回阿坝州,踏上了返程。
07
我们以后怎么办?
直到林羡休假结束返回西藏,这个问题,我们都一直不敢讨论。
如果仅仅是我需要做些什么,没问题。可是以后,我们需要面对的,是两家父母的矛盾,是宗教信仰的差异。我没有那个资质当苦情戏女主角,也不敢相信有爱就有一切。未来我们会为了琐屑的小事吵架,也会在原则问题上争得不可开交。
那段时间,我的日子全过乱了,心不在焉,失眠,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我想得头疼,拿出纸笔画思维导图,企图分析我和林羡善始善终的可能性。
答案大概是微乎其微吧。
当晚,我问他,你觉得我们以后能结婚吗?
在我们彼此沉默三分钟以后,我终于说出口:“不如我们就这样吧。”
他问我,你是在怪我吗?
我说我没有,只是觉得,我们真的不合适。
我说,我一次性说清楚,我们也不用多纠结了,没意思。
我挂断电话,关机睡觉。困扰我多日的失眠症,居然奇迹般地痊愈了。
第二天傍晚,手机不停地震动,我不停地摁断,正要关机,一条短信弹出来,只有两个字:下来。
林羡站在寝室楼下,外套起褶,胡子拉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是那么注意形象的人,每天早上不洗头不出门,以前我偶尔住他那里,总要嫌弃我邋遢不修边幅。
我故意扬扬下巴,货物出售,概不退换。
不换不换,打死也不换。
林羡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我,说我回来了。
他说,我们现在就结婚,马上去。
我说,民政局关门了,赶不上了啊。
然后眼泪就扑漱漱往下掉。
好多事情,总是来不及,再也来不及。
致所有昨日的烟火08
最后,我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我的少女时代》。
那是少男少女,年轻的好时光。
喜欢一个人就是简单的喜欢,看到他对自己笑就像得到了全世界。
男孩女孩有足够的时间,去笑去闹去靠近,去试探去追赶去拥抱,去误会去争吵去原谅。
那是爱情最好的时候。
后来啊,我们会发现,有时候,爱情其实一点也不伟大。
我们没有遭逢山崩海啸,火灾地震,我们也没有真正穷困潦倒,身陷绝境,那些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里的重重阻碍,我们都没有遇到。可是我们还是会退缩,会分离,会对彼此说再见,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电影结束以后,我们走在街头,成都冬天的风刮得人脸生疼。
我说,林羡你走吧。
我说,谢谢你陪我看这场电影,很精彩,爆米花也很好吃。
我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会删掉你所有的联系方式,以后就当没你这个人。
旁边的人没作声。
我转过头去看他,路灯下,那个身量高大的成年男人,眼泪流得像个孩子。
这就是我们这段感情最后的结局。
挺让人失望的,不是么?
可是我居然觉得是最好的结局了。在一切还没有变得丑陋破碎之前,在我们对彼此还有眷恋的时候。
林羡啊林羡。
我们都来日方长啊,你那么努力,肯定不断升迁,前途光明,未来坦荡。
你会有温柔爱你的妻子,也许会有两个孩子,如同你希望的那样,男孩和女孩,凑成一个好字。
至于我,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过得太差劲。
当然了,我们还是后会无期的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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