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刷到一条短视频,讲的是女子坐十几个小时高铁去见在异地上大学的男友。那个男孩第一次出现在视频中时正在打球,而当他回到场边取水,转身见到女孩时,先是一脸不可置信,随后笑容便在脸上绽放开来。他的整张脸都透着青春的气息,帅气逼人。可惜,这段恋情并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就在刚才,女子在网上发文宣布二人已经分手。由甜蜜到苦涩,转变是如此快速,人们对分手原因的猜测,最多的自然是背叛。由于没有实锤爆料,评论区里对男子的指责并不多,而对异地恋究竟可不可靠的争论却异常激烈。
网络里少有理性,更多的是情感的宣泄,党同伐异,男女对立,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因此,评论区的具体内容并没怎么引起我的兴趣,反倒是其论点本身勾起了我一段回忆。
那年我不到二十岁,在远房表叔马近驰的酒店里打暑假工,就是墩子、跑堂、收银啥杂活都干的那一种。当时的我虽然就读于法学院,但被迫收敛起了自己的学生气质,努力学习酒桌上的“知识”,让自己看起来更具有社会气息,更符合长辈眼中的“成熟”。如此一来,生意人马表叔自然成了我最好的引路人,一有机会便带着我去应酬(当然是为他挡酒)。
“肖小天,你没啥事,就去帮我陪陪客人。”
一天夜里,因顾客不多,我闲来无聊,便在前台玩起了电脑。马表叔带着酒气走了过来,右掌朝上,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扣了扣柜台,加了一句道:“你小子又在玩这些弱智的游戏。”
“你还不是不会玩!”我关掉了界面,转向马表叔,笑道,“看你今天的状态,你离到点还差得远哈!我又不熟,去干嘛?”
“我昨晚喝成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刚才已经喝了一杯多了,再像昨晚一样,你婶非得让我睡沙发不可。”
接着他又搬出那一套男人要学会应酬,但应酬必须学会喝酒,否则就在社会上混不下去的理论。在他连哄带训之下,我只得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走出了柜台。
见我答应了,马表叔笑着走向我,他的笑表明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用手托住了我的后背右侧,侧身对我说道:“你多见识见识不同的人总有好处,社会上的人可不像你们这些学生一样简单明了。另外,你只需要帮我挡几下就行了,毕竟他们也下肚几两了……但你千万别跟你婶说我拉你喝酒哦!否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以沉默表示同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马表叔领着我推开了“石榴厅”的门,赶紧向在座的一男一女表示歉意。
“马总,你这泡尿可尿得有点久……哦!”没等马表叔将话说完,女士便打趣道。她长长的音调竟有点儿好听,只听其声,映入脑海的绝不会是一位姿色平平的女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循声看去,见一高挑女子侧身坐着,右腿搭在左腿上,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烟,整个人显得随性自然。她大概三十七八岁,头发乌黑浓密,略微蜷曲;她的五官很好看,只是眼角有些许鱼尾纹,但皮肤大体上算是白皙,且保持着弹性;她的身材圆润且绝无一丝臃肿,一袭红色连衣裙衬出妖娆身段,尽显妩媚与成熟。挨着她的男士戴着商务眼镜,眼神沉着,几绺白发不知是年龄所致,还是应该归结于曾经的辛劳;他的脸已在酒精的作用下变红,有几许沧桑感,但分明的轮廓仍使那张脸看起来斯文、精干。他们的相貌甚是让我这种拼尽全力才能解决终身大事的人“嫉妒”。
“我快扛不住了,可今天咱兄妹几个难得约在一起,这顿酒必须要让你们尽兴,所以我把我侄儿拉过来了。小天,这位是徐叔叔,这位是万孃孃……”马表叔一边介绍,一边用手推我到桌边坐下。
“叫啥子孃孃哦!我有那么老吗?叫姐姐!”女士高声说道,脸上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见此情景,男士立刻咧嘴露出笑容,而马表叔则笑出了声。我眼疾嘴快,立刻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说道:
“徐叔叔好!万姐姐好!由于我入座比较晚,就先干了这杯,表示敬意,也表示歉意。”说罢一饮而尽。
“好!好!小天兄弟性情中人!很高兴认识你。”男士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看得出,这笑容只是出于习惯性的礼貌。
“小天,你慢点喝,这样伤胃。你赶快吃点菜。”女士劝道。虽然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客气话,但我居然会觉得她对我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
见我一口气就干完了一杯白酒,马表叔的表情有点儿耐人寻味,似乎有惊奇,也有担心。他并没有让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多久,并迅速将话题从我身上移开。
“兄弟,酒饮微醺,你应酬本就多,咱们哥俩认识十几年了,图个高兴就好。”
“马总,怎么感觉你这话更多的是为自己的不给力找借口。”女士微笑道。
“妹子,你还不了解我?”马表叔睁大眼睛看着女士,一脸震惊,“图远兄弟可作证,我绝对不是那种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人。” 他边说边与男士对视了一眼,随后目光又回到了女士的眼睛上。
“那么,马总,今天你劝他少喝酒就确实没找准时机,因为他来这儿就是为了一醉方休的。也许那样,他真的能好受一点儿。”女士微笑着看向男士,眼里竟生出一丝忧愁。
马表叔转向男士,微微蹙眉,似乎在等着男士开口告知某件伤心之事。
“哥,我今天邀你们一起喝酒就是想找人说说话。我刚才一直没勇气开口。”
“心里不舒服,千万别憋着,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儿。哥哥未必能帮得上忙,但只要你说一声,绝不含糊。”
“对对对!朋友,就是在低谷的时候用来倚靠的嘛!”女士附和道。
“她出轨了!”
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让我恨不得立刻离去。我不知自己的目光应该落在何处,只有轻轻低头,看着酒杯,闭嘴。
“哥,你能相信小慧跟别的男人好上了吗?”见马表叔没说话,只是望着自己,满脸不可思议,男士补充道。
“我不怎么相信,在我看来你们简直就是模范夫妻。你们一直都很恩爱,不像我家那位,把我摁得死死的。”
女士的表情很平淡,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先前与这位男士打过一两次照面,知道他与我是老乡,与马表叔的关系不错,但我们未曾相互说过一句话。我不知他为何会觉得在我面前聊自己的隐私并不唐突。也许是酒精上头,兴之所致,心中郁闷,不吐不快。
男士端起酒,手臂伸向马表叔方向。马表叔会意,女士与我也一同举杯。我们四人碰过杯后,各自抿了一小口。
“起初刘老四,就是以前跟着我干了几年的那个光头,现在在老家的出租车公司混了个中层。起初他跟我喝酒时,说他们公司一个河南来的哥们,有好几次拉着一对男女到恒大名都,二人举止亲昵。他认识那男人的老婆,但不认识那女的。”
男士停了片刻,往嘴里夹了两块肉。
“徐哥,来,妹妹再敬你一下!”
放下酒杯,男士继续说道:“那河南哥们还有一两次将那女的拉到了碧桂园,也就是我家那个小区。刘老四当时三两句话描述了一下那女人的相貌,可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自己的老婆,直到有天物业跟我打电话。”
“物业?”女士问道,她的神情表示她有点儿惊讶,但又对事情的原委充满了期待。
“来!我们再喝一个,你是重视家庭之人,潜意识自动屏蔽了一些想法。”马表叔举起杯,对男士说道。我们四人又一同碰了一下杯,我来了感觉,似乎那口酒的辣味儿都变淡了。
“哥,你说得对。其实当时我就应该警觉起来,就因为我相信她了,太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家庭会出问题,就压根没想到那一点。毕竟,你清楚,她嫁给我时,我还负债两千多万。是她陪我走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光。”
“刘老四当时是不是在委婉提醒你?”女士再次问道。
“应该不是。他没见过我老婆。他本就是一个大嘴瓜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当时就是喝高了在酒桌上八卦。”
“那怎么又扯上物业了呢?”
男士长叹了一口气。
“我没想到,竟是物业的一通电话让我发现了端倪。”他顾自吞了一口酒,“物业跟我说,邻居有事要投诉我。具体投诉啥,物业也不清楚,因为那人要求我亲自打电话跟他沟通。我当时还在心里笑话他神叨叨的,但一通电话过后,我就笑不出来了。究竟是啥内容,我就不说了,但他的吐槽确实让我顿时头脑发懵。我让自己冷静了一夜,其实就是一夜失眠,然后我再次联系了那位邻居。我表示我愿意提供一套监控设备。他家的生活阳台能够看到我的入户花园。如果他能帮我确定我老婆出轨了,视频十万元,音频六万元,如果两年之后他什么都没拍到,就三万。”
“万一他拍到视频后两头吃钱呢?”我脱口问道。马表叔迅疾给我使了一个眼色。其实,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马哥,不碍事的。小天兄弟提的确实是一个问题。为了防止他拍到证据后先去找我老婆要价,我告诉他我也找了其他人帮我查,如果别人先他一步帮我拿到证据,他就不会有一分钱。同时,我威胁他说,我若发现他帮着我老婆,那么我与他的梁子就结下了,我肯定会让他后悔。当然,由于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也向他保证,如果是他帮我取的证,即使我与我老婆对质,我老婆也绝不会发现他是监控者,如果他实在是介意这一点,我愿意以2倍的价格(当然我给出了一个具体数字)把他的房子给买下来。”
突然,他停了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
“徐哥,不开心的事咱不提了。来,先喝一口水。”女士将茶递到了他跟前。
他并没有听取女士的建议。
“我真的很希望,两年的时间里,什么都不要发生,到时候,我花3万块钱买一个心安就是了,可是……”
他双手半握,将额头置于其上,两个小臂呈八字形支在桌子上。有好几秒,我们都没有说话,一齐看着他,等着他从那一阵剧烈的悲伤中缓过来。
“我的法子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可不到一个月,也就是今天早上,我邻居还是给了我她带一个男的回家的视频。”
他用鼻子急吸了一口气,发出啜泣的声音,但他眼中并无泪水。女士伸出右手,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徐哥,妹妹理解你的感受,来,我们再走一个。”
我与马表叔也一同举起了酒杯。
“我这口喝了就不能再陪你们喝了,我就用茶来代替。抱歉啊!兄弟。我昨晚喝断片了,今天真的不敢再整猛了。现在我体检的各项指标都有问题,我这个年纪不比你们,不服老不行。”马表叔说道。
“马哥才五十出头,你老了,那我也差不多了,毕竟小你也不到几岁。不过你酒不喝了,兄弟理解。”
“你知道这件事后和嫂子聊过吗?”女士问道。
“没有,我只向你们谈起了这件事。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思绪一团乱麻。我要等我完全冷静下来再说。我的心可以说在滴血。我不明白,当初是她主动要回去的。她说她父母上了年纪,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不该再隔得这么远。我们这才将孩子给转学回了老家。没想到,才不到三年,她就把这家给毁了。况且,我还断断续续回家,每年在老家陪她的时间加起来也不会低于两个月。”
“孩子没和她住在一起吗?”马表叔问。
“孩子与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她不怎么开火,一日三餐基本上都在她父母家。只是她不喜欢和父母住一起,所以单独住一套。”
他话音刚落,随即又端着酒杯独自喝了一口。我与马表叔见状,迅速端起杯子,示了一下敬酒之意,也跟着喝了起来。但女士这次没有应和,相反,她皱着眉头道:
“徐哥,你喝慢点儿,这个时候务必要保重身体,极差的情绪本就极度伤害身体。”那声音中所体现出来的关切之意绝对也是发自内心的。
“曾经,无论我应酬到多晚,她总会开着灯等我。无论我喝得多醉,只要回家一看见她,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在我心里,她是那么的温婉、坚韧,那么的贤惠、顾家,她在我心里就是绝佳的老婆,完美的贤内助。没有她,我当年很可能无法东山再起。是她在背后无条件地支持我,还给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在我看来这世上最好的礼物。是她,让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当然,我并不是一个单方面的索取者。为了回报她,为了让她觉得这辈子没有选错人,我拼了命地挣钱,再苦再累再装孙子我都能接受。我本不愿让她回老家的,是她说不能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当初,听她这么一说,我真的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孝顺又顾家。考虑到我工作忙,家里大事小事主要靠她,我拼命在物质上对她好,为了抵消她作为全职太太的不安感,除了我生意周转所需的资金以及确保我不会向女人索要零花钱的小部分储蓄外,我几乎把所有资产都放到了她名下由她支配,毕竟我从不怀疑自己赚钱的能力。由于我陪她的时间不多,怕她觉得我在情感上忽视了她的感受,我尽量少花时间在工作上,尽量抽出空与她待在一起;当初经济条件不好,没请保姆时,只要我在家,我也尽量与她分担家务。
“即使到今天,我们从来就没有过激烈的争吵,即使拌嘴,也很快就和好了。我们都会努力去心平气和地沟通,去解决出现的各种矛盾,所以,在发现这件事之前,我一直都为我自己的婚姻自豪,毕竟周围人婚姻出问题的太多了。我本想再干两年就让自己退休,然后回老家,我们一家人悠哉游哉地过日子。可是,眼看那一天就要到来,却永远也到不了了。
“她是这么好的人,我们这么恩爱,可她还是走了这一步。我相信,要是我们生活在一起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是空间距离太远,即使我已经拼尽全力去做了,她情感上的需求我还是没能满足。我真的很想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分隔两地?为什么不坚持把她父母接过来,或者干脆放下这边的生意跟她一起回去?我见过那么多情侣出问题就出在“异地”上,我凭什么觉得我和她就一定情比金坚?就因为我们是患难夫妻?真他妈笑话!我在生意场上谦卑谨慎,却没想到在婚姻方面栽在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上。
“所以,小天兄弟,以后无论你与你女友感情有多好,你千万要把她带在身边,很多事情真的不好说。”
我急忙接连点头称是。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在心里暗自嘀咕道。
接着他讲起了他与他老婆的相识、求婚、以及他们之间种种深刻而美好的回忆。我们时不时碰杯,不知不觉夜已深。散席时,男士踉踉跄跄,马表叔搀扶着他出了包间,进了电梯。我走在最后,从后面看去,女士腰间看不出一点儿赘肉,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真的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距离吗?如果是的话,我那些高中同学可就危险了,毕竟高考结束后就冒出了好几对。”与马表叔一同在酒店门口送走他们二人后,我问道。
马表叔没有说话,只是斜眼看着我笑了笑。我当时并没有看懂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直到差不多三四年后,那时我已经成了老家区法院的档案管理员,无意间翻到了徐图远离婚案子的卷宗。
他们离婚时,他的妻子对他自三十七岁起就包养情妇,且长期带不同女子外宿酒店的控诉,得到了法院支持。
一往情深,不过是泡妞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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