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腊月,见家家户户院子的竹架上、墙壁上,挂满了腌货,不由感到年的气息扑面而来。想想,时间过得真够快的,转眼间,年三十已为期不远了。
记忆中的年三十永远是那样的美好。不管这天怎样的天气,暖阳也好,雨雪也罢,大人小孩的脸上,全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这样的欢乐,包含了对即将过去一年的回味以及即将到来一年的期盼。其实为了年三十,大人们早早做好了准备。杀年猪、打豆腐、磨糯米、炸圆子、办年货......万事俱备,只须安心等待这天的到来。
一大早开始,村庄的上空飘荡着浓郁的香,让人馋涎欲滴又心醉神迷。母亲这天最为忙碌。发髻高高盘起,用一方手帕包裹了;系着围裙,套上了套袖。为了年夜饭,母亲几乎整天都围在锅台前转悠。厨房的碗柜里,锅台的挑台上,摆满了晚餐用的菜肴。鱼、肉、鸡是必不可少的三大件。柴锅肉就是好,大块方正的,在灶膛红彤彤柴火的威力下,不停地抖动着,发出欢快的咕噜声。热气不停地掀动锅盖,一波波肉香随袅袅升起的水汽弥漫了整个厨房。鸡用瓦罐装好了,炭炉里透红的炭火慢慢地熬。这不急,反正晚餐用,文火慢炖,直到香气扑鼻。掀盖瞧瞧,汤汁乳白稠黏,飘浮着一层黄亮亮的油皮。
往灶膛里塞柴禾是父亲的活儿。父亲总是间隔一阵子,猫腰到灶门口,塞上几根柴禾,小心地将它们交叉叠起,然后掏空柴架下的灰烬。见火势渐旺,父亲擦擦有些发烫的脸,起身到屋外打扫卫生去了。瞅着父亲出去,我们小孩子立马钻到灶门口,抽几根堆码整齐的柴禾,塞进熊熊的火堆之中。这样的帮忙总得到母亲的一点奖励。等炸圆子的时候,母亲盛上一小碗让我们先尝。当然,纵使嘴馋,母亲也不让我们吃得太多,因为很多好吃的还在后面呢。
午餐就随意了。一家人都候在厨房里,这试一勺,那尝一筷,能饿到哪里去呢。到了下午,姐姐妹妹继续帮衬母亲,在厨房里打打下手。父亲在母亲的催促下,放下了厨房里的活。拎起畚箕,将绳子绕在扁担上,又拿起靠在墙拐的铁锹、竹刀,喊我一道上腊坟去。本家的祖坟在离镇子不远的荒山上,一小片瘦瘦长长的白桦树光秃秃的遮不住视线。远远地便望见坟冢密密匝匝,似丘隆如浪涌。林子里不时响起劈叭的鞭炮声,一处处浓烟腾空而起,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味道。
我与父亲在爹奶的坟前默默观望了好一会。又是一年的春去冬来,坟头上长满了枯草杂树;历经一年的风霜雨雪,坟包明显变矮变小了。父亲拿起竹刀,利索地砍去杂树,我在一旁笨拙地拨除那些枯草。只是时不时碰到细细的榨刺,引起我的大呼小叫,也引起父亲赶紧拿起我的小手左瞧右瞧。砍光拨净这些杂物,父亲又到旁边的农田里,靠田埂边取些田土,培到坟的四周。渐渐地,坟冢便有了隆突显眼的模样。
做好这一切,父亲一脸虔诚地跪下,将草纸散开,背风点着,嘴里不住叨念:列祖列宗,回来拿钱啊。老头子老娘,多烧些给你们用。你们要记得保佑子孙平安、发财,保佑我儿子余生学习好,长大有出息......听到父亲在祖宗面前提及我,仿佛觉得坟里的爹奶正在商量这件事,赶紧跪下,有板有眼给祖宗们烧纸钱,生怕得罪了祖宗导致许愿失灵。草纸燃成灰烬、鞭炮一地碎片的时候,我与父亲恭恭敬敬磕头与祖宗们道别。
回家时,绕道街上,得买几张红纸、一瓶墨汁,写春联用。街道两旁摆满了红红绿绿的烟花、爆竹、画张、灯笼、玩具之类,令人目不暇接又爱不释手。此时父亲比平日里变得慷慨了许多,任我要这要那。不一会,我便拎了沉甸甸的一大方便袋,有些吃力地趄趔着。父亲笑呵呵地打量着我,慢吞吞跟在我身后,眼里流露十二分的满意与十二分的满足,仿佛为了我哪怕是摘取天上的星星,他也毫不犹豫愿意去做。
回到家里,母亲也基本做好了晚餐所需的菜肴,正炒些瓜子、山芋角之类,以备客人拜年时有好吃的招待。香喷喷的味道随锅里沙沙地响动溢满了整个屋子。在满屋的飘香中,父亲拿出买来的红纸,比对着日历本上的对子,很用心地折叠,裁成一条条。每每这时,父亲拿起蘸满墨汁的毛笔,笑嘻嘻递给我,来!儿子,你来写!闻着熟悉的纸墨清香,在父亲的鼓励下,我有些兴奋有些紧张地在昭示喜庆的大红纸上,一笔一划书写着对于美好的无比渴望与对于未来的无限憧憬。
红红的春联贴上大门时,天色渐暮。村庄里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鞭炮声,璀璨的烟花不时在天幕上四散开来,似无数颗流星划过。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笑语喧哗,酒香馥郁。年夜饭终于在一天的忙碌结束后姗姗而来。此刻,亲人们欢聚一堂,为人世间的团圆频频举杯,为人世间的幸福频频举杯。
家在,一切都在。年三十美好的一幕幕,因为家,才有了温暖,有了感动,有了期盼。它永远地在世间如同那夜的烟花盛开,也永远地在我心里宛若那夜的笑语盈满。遥望故乡,我在心里默默等待这天的到来,虽然现在,我早已迈入我的中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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