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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七十四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七十四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8-12-26 20:36 被阅读19次

第七十四回 潘金莲香腮偎玉,薛姑子佛口谈经

(第七十四回 宋御史求索八仙鼎 吴月娘听宣黄氏卷)

一、子有衣裳,他人是愉

本回又一次充分展现绣像本改写者皮里阳秋的幽默感。虽然,宋御史求索八仙鼎很值得讽刺和鄙视,但绣像本改写者却总是更“喜欢”露骨的性描写,于是改了一个炫人耳目的标题——“香腮偎玉”(我们当然知道玉指的是什么),并且还不满足,还要用“佛口谈经”来做一绝妙对仗——让佛祖情何以堪啊!

当然,比回题更狠的是文本本身。就在前一天一夜奋战直到东方既白后,新一轮的性花样又出现了。其实如果要对照现代老百姓司空见惯的日本AV,《金瓶梅》还是略为下风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性交所能想到的花样《金瓶梅》几乎都俱全了,这也难怪其数百年来一直是禁书。本回的开头,淫荡的潘金莲即使拥有了白绫带,还是无法“发挥”到极致,于是潘金莲继喝尿之后再次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吞精!

善良的读者对此不免瞠目结舌,然而当潘金莲道明底细时又不免有点可怜她:

“你把李大姐那皮袄拿出来,与我穿了罢”。

西门庆起初还有点不乐意:“贼小淫妇儿,单管爱小便宜儿。他那件皮袄值六十两银子哩,你穿在身上是会摇摆!”希望拿王招宣府当的皮袄打发她,然而潘金莲的目标很明确:

“怪奴才,你与了张三、李四的老婆穿了?左右是你的老婆,替你装门面,没的有这些声儿气儿的……”

这一件皮袄就价值六十两,像小玉这样的丫头,可以换一打!关于这件皮袄,我们的记忆可以拉回到三十回前的元宵节,在吴大妗子家的酒宴上,潘金莲为了皮袄一事折腾许久终于没有言语,然而直到今天我们才明白其实她一直耿耿于心,不能释怀!春去秋来,又见冬雪,终于李瓶儿死了,她的那件顶级的豪奢的貂鼠皮袄也就寂寞地躺在了床底下。的确,潘金莲说的没有错,作为宠妾她大可堂而皇之地要求一件这样的皮袄,至少可以要求继承这一件皮袄,然而谁让它是李瓶儿的心爱之物,是西门庆梦魂牵绕的女人的遗物呢?

大概是禁不住潘金莲聒噪的磨泡,挡不住潘金莲床上的“深情”,这天一早西门庆终于往李瓶儿的房里,让迎春找吴月娘拿钥匙,开箱子,取皮袄。对此如意儿不敢有意见,但她还是顺便向西门庆打了关于棒槌的小报告,然而西门庆正如他答应潘金莲的、不会为如意儿破坏家庭秩序:

“你到明日替他陪个礼儿便了……既是如此,大家取和些……”为了安慰如意儿,西门庆一方面答应当晚过来找她(请注意,这天已是孟玉楼的正生日,按照习惯,这一天西门庆属于孟玉楼的),一方面答应她索要两件裙袄衣裳的要求。

接着如意儿亲自将李瓶儿的皮袄送到潘金莲的手中,并恭恭敬敬地“向前磕了四个头”。我们知道四个头意味着尊卑之别,如意儿听懂了西门庆的话,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她始终对李瓶儿的死心怀恐惧,或许她曾在通奸的一瞬间满怀生活的理想和希望,但也在此时此刻学会了安守本分:

“俺娘已是没了,虽是后边大娘承揽,娘在前边还是主儿,早晚望娘抬举。小媳妇敢欺心!那里是叶落归根之处?”

“娘在前边还是主儿”,这话就验证了我们前文关于潘金莲“攘外必先安内”的判断。从这时候开始,潘金莲的花园美色竞争问题解决了,她可以一心一意地为壬子日努力了。

就这样,尽管卑劣,抑或许悲哀,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潘金莲,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皮袄。然而正是这件皮袄,再一次深深地得罪了吴月娘!

对于迎春去上房取钥匙,后来如意儿问吴月娘的反应,迎春回答说:

“大娘问:‘你爹要钥匙做什么?’我也没说拿皮袄与五娘,只说我不知道。大娘没言语。”

吴月娘当然猜得出西门庆是拿李瓶儿的东西打赏其他的女人,所谓“不言语”向来都是深深的言语!

后来吴月娘就当面斥责西门庆:“你自家把不住自家嘴头了。他(李瓶儿)死了,嗔人分散他房里丫头,象你这等,就没的话儿说了。他(潘金莲)见放皮袄不穿,巴巴儿只要这皮袄穿。──早时他死了,他不死,你(潘金莲)只好看一眼儿罢了。”

的确,李瓶儿没死,那件皮袄潘金莲再馋也永远得不到,可李瓶儿就算死了,潘金莲就能得到吗?“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宛其死矣,他人是愉”,要知道不但是李瓶儿的皮袄,就是李瓶儿所有的财富也全归入吴月娘的手中!下一回当如意儿借着一晚风流想问西门庆讨点金头面时,西门庆说:

“等我叫银匠拿金子另打一件与你,你娘的头面箱儿,你大娘都拿的后边去了,怎好问他要的。”

朝夕身在六房的如意儿和迎春探春们尚且不知实情——李瓶儿箱笼中的金银珠宝,早已归入上房也!至于剩下的衣物鞋脚,虽然还在李瓶儿的床下,可钥匙呢?牢牢掌握在吴月娘的手里!纵然这件皮袄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然而对于李瓶儿的财富不过九牛一毛,可吴月娘偏偏还是不肯给;纵使今天潘金莲卖尽卑劣和委屈终于拿到手,明天她还将因为它倒地撒泼,一败涂地……

二、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在应伯爵的帮助下,李铭重新找回了西门家的饭碗;在应伯爵的指导下,干女儿李桂姐也重新得到了“登台表演”的机会。久违的李桂姐再次将她的厚脸皮一展无余,不必说,我们可以深信西门家厨房、后院的流言传播能力,对于李桂姐、王三官之类八卦事情吴月娘等人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吴月娘却偏偏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

先是吴月娘帮李桂姐说好话,然后西门庆说:“那一遭儿没出来见他,这一遭儿又没出来见他,自家也说不过。论起来,我也难管你。这丽春院拿烧饼砌着门不成?到处银钱儿都是一样,我也不恼。”

这是完全揭穿了,“到处银钱儿都是一样”就是说你接待谁都是赚钱,不接待我我也懒得管你。

对此李桂姐仍是“跪在地上”百般抵赖,吴月娘又一次帮腔:“你既来说开就是了,又恼怎的?”

西门庆大概因为身居高位自重身份,“宰相肚里能撑船”也就不撕破脸了:“你起来,我不恼你便了”。

我想,读者大概得被他们弄晕,这到底是恼不恼啊?

到了第七十七回,当西门庆再次嫖郑爱月时说起一段话:“你三娘生日,桂姐买了一分礼来,再一与我陪不是。你娘们说着,我不理他。昨日我竟留下银姐,使他知道。”显然,西门庆不但恼,不但气,并且还一直耿耿于怀呢!

如果说西门庆对春梅的宠爱是源于他对她的绝对占有——从处女到希望她生个孩子,那么他对李桂姐的梳笼多少也带着类似的天真梦想,然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轨”,压根不把西门庆当回事,他早已恼极了!现下的不恼不过是不在乎了,或者是因为王三官或者是因为郑爱月,总之,多个李桂姐少个李桂姐根本不影响他的生活和心情了。

那么吴月娘呢?吴月娘现在肚中有孩子,正如尼姑们所说,“众星当不了月”,她才不管西门庆嫖不嫖妓呢(其实她一直以为西门庆之前嫖郑爱月是去了李桂姐家),她无非是喜欢李桂姐的奉承,无非是喜欢干娘的姿态罢了。

至于曾经视她为仇敌的潘金莲呢,可以说她和李桂姐差不多要冰释前嫌了!无他,既然李桂姐已经不跟她抢西门庆了,那么,凡是不跟她抢西门庆的人(比如孟玉楼)都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如此,我们就明白了,尽管李桂姐“罪孽深重”,厚着脸皮“如履薄冰”,然而事实上压根就是有惊无险,西门庆已经不在乎了,吴月娘、潘金莲也已经无所谓了,她其实已经没有“对手”了。于是我们看到她堂而皇之地乔模乔样、撒娇弄嗔:“爹笑一笑儿我才起来。你不笑,我就跪一年也不起来。”这自然是又把自己当干女儿了。

文本写到这里,准备借西门家宴请蔡九公子的宋巡按、安进士如期而至,西门庆出房迎客,于是这些捐弃前嫌的女人们有了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趁这个机会我们看到了文本中一段极为精彩的对白:

吴月娘:“你的虚头愿心,说过道过罢了。前日两遭往里头去,没在那里?”

西门庆嫖郑爱月,就是两次,吴月娘很清楚地数着,只是不知道嫖谁罢了。显然,说她不关心西门庆在哪睡大抵是冤枉她了。然而即便是这样虚口问问,李桂姐的回答却十分夸张:

“天么,天么,可是杀人!爹何曾往我家里?若是到我家里,见爹一面,沾沾身子儿,就促死了!娘你错打听了,敢不是我那里,是往郑月儿家走了两遭,请了他家小粉头子了。我这篇是非,就是他气不愤架的。不然,爹如何恼我?”

这两句“天么”所表现出来的惊讶程度几近表演,可我们都知道,这次她说确是事实,可谁让她撒谎成性,事实在她口中已经与谎话难以分别了。接下来李桂姐将西门庆嫖郑爱月、郑爱月损刺李桂姐、西门庆怪罪李桂姐诸般事情一语说通,到这我们才发现,当时郑爱月那么机密的“法不传六耳”的妙计根本没瞒过李桂姐的眼睛——“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就算没有人告密,她也完全猜对了!接着潘金莲做了一次配角,问了一句顶无聊也顶傻帽的话:

“各人衣饭,他平白怎么架你是非?”

李桂姐:“五娘,你不知,俺们里边人,一个气不愤一个,好不生分!”

李桂姐一声“五娘”一句“怨言”,让人感觉倍需同情。然而吴月娘却无心同情她——经此一说,王三官的事情不是全明白了吗?在新的语境里,她迅速地借米下锅:

“你每里边与外边差甚么?也是一般,一个不愤一个。那一个有些时道儿,就要躧下去。”

这当然是说给潘金莲听的:你昨天不是不愤忆吹箫嘛,你和妓女们“也是一般”,有什么区别呢?或许这里有一点点对李瓶儿的同情,但绝大部分是对潘金莲的怨怼和忿恨,包括对她讨皮袄的怨恨。

从头到尾不过是短短的五句对白,却将她们的智计、狡黠、乖戾、刻毒,表露无遗,深刻传神。我总认为,对白是《金瓶梅》最优秀、最值得学习的地方,对对白(包括“不言语”)内涵的深刻挖掘也是本书最为用力的地方,希望经典的作品不仅不被岁月遗忘,更能随着时间的淬炼散发永恒的魅力!

三、官口求鼎,佛口谈经

宋巡按来到西门家,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约定过两天也就是三十日再借西门家府邸请客,对象是他的原上司,山东巡抚侯濛。这个山东巡抚即上回迎接六黄太尉时为首的官员,和西门庆同一批升职,只是升职不见得都是好事,侯巡抚新升的太常卿是一个在中央管祭祀和礼仪的职位,虽然品级很高,但我想大概跟夏提刑一样都是有名分无实权了吧(他的副手宋巡按也是太师一党,关于政治可见一斑)。

接着因为蔡九公子未到,所以宋巡按就随意参观西门家,忽然见到“屏风前安着一座八仙捧寿的流金鼎”,顿时食指大动口水直流喜欢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表白求“鼎”若渴之意——“四泉不知是那里得来的?”

西门庆再笨也能听出此间意味,然而对着安进士等人,西门庆再笨也不至于像当年李瓶儿送簪子一样赤裸裸地投其所好,他非常镇定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也是淮上一个人送学生的”,说完不过是接着下棋而已。

然后呢?第二天大清早,西门庆立刻吩咐手下将八仙鼎送到宋巡按办公室,就像交作业一样寻常,不卑又不亢,这其中的功夫真可谓深得中国千年官场之妙味也!

随后,蔡九公子来了。宾主客气完毕即入席列坐,很不爽的是,座中诸人竟然用诗词玩起了风雅学问,虽然蔡公子、宋巡按“平易近人”,然而这回西门庆大老粗是实在插不上嘴了。当然,也没什么关系,这些领导们就喜欢西门庆这样的粗人,谁让他又厚道又有钱呢!

西门庆在前边请蔡九公子,妻妾们则在内室为喝茶、听曲、聊佛经故事,为孟玉楼过生日。一般情况下作者会话分两头分别描述,但本回作者直接将步调拉快,西门庆前边散时,女眷们也走得七七八八。西门庆记着白天许诺如意儿晚上一起过夜,于是直接穿过堂屋直奔花园李瓶儿房里。吴月娘原本以为,西门庆从前边卷棚散伙,多少会进她房里说说今天宴会的情况——于是将妓女们打发去了李娇儿房里,然而没想到他直奔花园而去——花园里除了那个缠着要皮袄的潘金莲,还能有谁?她当然想不到还有一个越俎代庖的如意儿。于是她对孟玉楼说了下面的话:

“你看恁没来头的行货子,我说他今日进来往你房里去,如何三不知又摸到他屋里去了?这两日又浪风发起来,只在他前边缠。”

这是为何?吴月娘刚刚不是为西门庆不进自己房里生气吗,怎么转而又说要进孟玉楼房里呢?

其实这里跳了一层意思。吴月娘想西门庆进自己房里,不是要西门庆在自己房里过夜,而是准备将西门庆作为人情送给今天过生日的孟玉楼;然而没想到的是,西门庆直接过房门而不入,虽然她没做成这个“好事”,但这个人情她必须让孟玉楼知道,所以说“今日进来往你房里去”。最后一句“又浪风发起来,只在他前边缠”看似谴责西门庆,其实又是在咒骂潘金莲——这货又发浪了,又抢男人,又抢皮袄了……

孟玉楼如此聪明,什么都听懂了,当即表态:

“姐姐,随他缠去!这等说,恰似咱每争他的一般……他爹心中所欲,你我管的他!”

孟玉楼说得很白,只要站队,永远跟吴月娘是“咱每”,吴月娘似乎想通了:“干净他有了话!刚才听见前头散了,就慌的奔命往前走了。”这意思是说,潘金莲肯定跟西门庆约好了,所以西门庆直接去了她房里,她一看前面散了,赶紧回房。

显然我们都知道,这次潘金莲完全是背了个大黑锅。这场误会正好接着皮袄的事也结得深深的,很快她们就将为此打上一场轰动全家的大战。

因为西门庆去了花园,后边的妻妾再也没有什么事,于是只好接着听尼姑佛口谈经。生日还没过完,可今天的“主角”孟玉楼再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话,并且这一天包括前一天,怎么看她也不像主角,哪怕是二号、三号。

这一天傍晚,孟玉楼前夫的姑姑杨姑娘说明天她“第二个侄儿”定亲,要瞧瞧去。这个“第二个侄儿”就是当年说嫁孟玉楼时的那个孩子杨宗保,如今也已长大成人了;然而孟玉楼呢,境况还不如嫁来时的好,该有的一样都没有,不该有的却到处都是……于是,下一回我们将看到她嫁入西门家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抱怨,抱怨完没几天,西门庆就将撒手人寰;当然,岁月也真的无多了,文本已近四分之三,西门家开始日薄西山,那些繁荣,那些威赫,那些欲望,那些欢乐,一切的一切,马上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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