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梅庐往事 》十八.

作者: 梅庐_黄碧琴 | 来源:发表于2017-08-19 20:23 被阅读179次

    十八.“吃”在艰难岁月

    1.民以食为天

    “大锅饭”结束没多久,紧跟着就是严苛的三年(59-61年)自然灾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了填饱肚皮,母亲和村民们一样,想方设法找吃的,挖野菜,掘草根,摘薯叶,炒米糠,煨麦麸……花样百出,能吃的都尝着吃个遍。

    不知听谁说有一种叫“狗骨刺”的灌木草根能充饥,大家便纷纷上山去寻找。

    家乡三面环山,七、八座山脉连绵起伏,山高林密,万木葱茏,不久前的一场大炼钢铁,大砍大伐,弄得山穷林稀,支离破碎;

    现在为了找吃的,又千人空巷,满山遍野影影绰绰,人声鼎沸,锄头斧子,“钦铃咔噹”,疯狂挖掘;

    顺带被挖走的还有一些草根,会解除疲乏的“臭籽茶”、“牛奶仔”、“箥连连”和会帮助消化的“老鼠藤”;

    还采撷了孩子们爱吃的酸溜溜的杨梅、细小的藤蔓爬满地面所结的小芒果似的“老鼠瓜”、酸甜的“野菠菠”、荠菜、艾草,以及顶着五颜六色小花伞的野蘑菇……总之,只要能吃的撞上了就一概不客气地统统搜罗回家。

    (酸甜的杨梅果  图片来自网络)

    一时间坑坑洼洼遍布整个山冈;

    一天,我和弟弟、母亲一起上山,步着别人的后尘,东寻西找,才挖回几根毛茸茸的“狗骨刺”和一些零星药材,还有半篮子鲜嫩的蘑菇。

    生长在大树底下灌木丛中的“狗骨刺”,一簇簇的杆子只有拇指大,锯齿样的叶子长长的有点像铁扇公主擎着的那把芭蕉扇,叶尖向下卷着;

    长在地底下的根,表面有一层如同老虎皮上的那一圈金黄色的绒毛,用刀子咔嚓咔嚓地刮掉那层翻卷的黄毛,露出跟狗狗的小腿骨一般无二的白色“骨刺”,大的有酒杯大,小的才拇指大,洗干净放到石臼里砸碎,再在石磨上碾成粉,掺到米浆里,撒点盐巴蒸成糕,又粗又涩,还有股淡淡的膻味,不怎么好吃。

    连载 《梅庐往事 》十八.

    (大屋里逢年过节杵白粿用的石臼 弟伟拍摄于2017.2.)

    令大家想不到的是,只图一时嘴闊,好像鸭子抻着脖子吃糠食,喉结一突一突地咕噜着吞咽,吃得肚子圆咕咙咚,结果竟几天拉不出便便,人们不停地摩挲着小腹部,喝盐汤,啜油水,三餐如挑柴火似地大口吞咽蔬菜,咬牙切齿地使劲,憋得面红耳赤,最终拉出来的那宝贝旮瘩硬梆梆的,犹如黏连在一起的一串黄褐色的玻璃弹子;从此,人们对“狗骨刺”不敢问津。

    蒸糕炊粿,心灵手巧的母亲最拿手,因此我们却没有受那么大的罪。

    母亲说“狗骨刺”那东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磨的粉也很粗糙,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会沉淀,不能有多少就倒多少,要分开来蒸,一次也不能吃太多……

    我站在旁边当下手,只见母亲先在蒸笼里铺一块白色屉布,再均匀地搁上一层“糖粿叶”(屉叶),一种形如芭蕉叶,有着浓郁香味的叶子,家乡人专用来蒸年糕,一则它表面很光滑不容易粘巴;二则香气四溢,蒸的年糕米粿好吃;

    母亲在米浆里撒进一碗骨刺粉,一撮盐巴,一大把的葱叶,搅拌均匀后先倒一层薄薄的浆在“屉叶”上,蒸了不过十分钟,用一根筷子插进米糕探一探熟了没有,熟了筷子会很干净,反之就要再蒸一会儿,要是熟了,就再倒一层薄薄的浆在上面,再蒸,熟了再倒浆……以此类推,直到米浆蒸完;熟了就像“云片糕”一样,一层一层地揭下来吃,这样蒸出来的粿粿叫“九重粿”,顾名思义,就是很多层米粿的意思。

    因为是分层次地来蒸,沉淀物没有那么多,吃起来口感没有那么粗糙,显得比较绵软,又由于有香气扑鼻的“屉叶”的辅助作用,那一股如羊肉般的膻味也淡了许多;

    跟别的妇女把捣碎的“骨刺粉”一股脑儿全倒进浆里,一撸到底,蒸出来的厚厚的“骨刺粿”相比较,母亲这种分层次蒸的“狗骨刺九重粿”要好吃得多,而且遭的罪也没有那么严重。

    后来又听说芭蕉头擦丝蒸米糕,清甜可口,还不便秘,于是村子里又掀起一番热潮,田头地角,厝边坡地,一堆堆砍伏倒地的硕大的芭蕉叶子杆子蔫不拉圾的随处可见,挖掘过留下的沟沟壑壑到处都是;

    农民们菜园子里侍弄的黄瓜茄子豆角丝瓜青菜,天天盯着看,不待长大就摘回家,一是肚子饿 ,等不及它们慢慢长大;二是避免被人先下手为强,偷走;

    在青黄不接时期,还好上级拨了一批麦子下来,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变着花样来吃。

    母亲有时把麦子洗净晒干炒熟了磨成粉,用开水冲泡,或放糖或下盐巴,俗称“麦糊”;“麦糊”香喷喷的好吃又方便,可热性很大,会上火,只偶尔换换口味,不敢经常吃;

    在那物质匮乏没有什么零食的年代,我们小孩经常会把这黄澄澄的炒麦子装在口袋里,像只小老鼠似的咔擦咔擦,吃得津津有味。

    母亲经常是先把麦子浸泡,到饭点时再磨成粘稠的浆,用汤勺一瓢一瓢地舀到锅里,煮熟了,一小团一小团的麦团陆陆续续地泘起来,我们把它叫“麦丸”,往汤里加上一把茎叶都可以吃的苋菜,鲜嫩的叶子,紫红色的汤汁,虽然没有什么油水,却很是诱人脾胃,如果再加入一点肉丝一撮海米,那真是绝美的味道;

    这样的煮“麦丸”,有菜有汤,既容易下腹,也容易饱腹,还清凉解毒,我们通常都吃这个;

    母亲还经常把粘在钵呀盆上的浆刮下来,加上半碗水、两三勺地瓜粉、一点盐巴和葱叶,或一个鸡蛋,稀释,搅拌,煎成香喷喷的葱麦饼;

    精打细算的母亲每天会有意地省出一把麦子,积少成多,到加工厂换回“切面”(面条),以期逢年过节时加点肉丝青菜葱姜蒜香菇炒着吃,不让孩子们感到太寒酸……

    因为有慈母的能干与巧干,有她的百般呵护与关怀,即使没有父亲在家的日子,我们仨小孩也不觉得有多么地痛苦。

    2.开荒造田

    (1).

    那个饥荒时代的一个夏天,家乡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特大暴雨,一时间山洪爆发,河水猛涨,堤坝冲毁,村庄一片汪洋,良田道路菜园统统被淹。粮食本来就紧张,现在又发生洪涝灾害可谓雪上加霜。

    连载 《梅庐往事 》十八.

    (图片来自网络)

    庄稼是农民们的命根子。浩浩荡荡的洪水刚退潮,他们都积极地参加自救活动,对已成活的东倒西歪的晚稻秧,一棵一棵地进行扶正,清洗;对那些刚插下几天就溺水身亡的秧苗,只好忍痛割爱,连根拔起,重新播种,重新插秧;大家同心协力,清理道路、垃圾,修理水渠……

    那时,农民们不但缺粮还缺钱,所以菜园子也是他们的另一条命根子,一个钱袋子。

    他们利用清晨和午休的时间从水井里提着水到菜园子里,踩着泥泞不堪沼泽般的垄沟,用手指尖轻轻地洗涤掉黏在叶子上的黄泥巴,不厌其烦地用清水把一片片脏兮兮的叶子清洗干净;

    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和大家的努力,村庄终于恢复了原先的宁静和祥和。只是小溪边的那片土地被洪水糟蹋得面目全非,一时无法耕种。

    为了减少损失,公社领导破天荒第一次允许农民把这片灾荒地开垦出来种番薯,收成归个人所有。那时还没有包产到户,除了按人口分配的菜地外,其它所有土地都是集体的。

    暑假里的一天早上,我们一家四口人扛着锄头挑着畚箕来河堤边垦荒。到了那里一看,不禁傻眼了:只见周围枯枝败叶沙子瓦砾石块遍布田间,一片狼藉,满目疮痍,无从下手。

    看着坡地上没有被糟蹋的地瓜苗,知道这里原本是一块不错的沙质地,秋薯秧苗已长两尺多,一片葱绿正是茁壮成长时期,丰收在望,可是一场大雨全泡了汤。

    有的部分植株虽然没被乱石砸着或掩埋,可根部也已经烂掉,满身泥浆裹挟的藤叶在太阳底下蔫蔫的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干还是不干?干,要花好大的力气,大的石块足有十来斤重,小石块鹅卵石沙子更是不计其数……四个人站在边上沉吟着半天不作声。

    后来还是母亲先开了腔,她句句掷地有声:“老一辈人常说‘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干,插上薯苗还来得及赶上收成季节 ;不干,就一点希望都没有,只能饿肚子。”

    “你们看,他们能干得了,我们为什么就干不了?”母亲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弯腰驼背搬着石头挥锄挖地的几家男女老少。

    她的话像是定海神针,我们兄弟妹三人听了频频点头表示同意:“好,好,我们也-干!”说着纷纷挽起袖子卷起裤管跳到地里,噼里啪啦地动起手来。

    哥哥力气大,把几块大石头一步一步地挪到旁边围成一道墙,我跟弟弟抱着小石块跑来颠去,垒在围墙边,母亲则用畚箕把小石子细沙装起来填到石块的缝隙里,一家人七手八脚,干得热火朝天。

    我们连着几天早出晚归,顶着烈日炎炎的太阳,才把那些厚厚的泥石流和那些杂七杂八的垃圾,包括那些来不及逃走被淹死腐烂臭气冲天的蚯蚓、青蛙以及田鼠的尸体,清理干净,整理出一块五、六张八仙桌那么大的一块地,然后刨地整畦上粪扦插薯苗。

    接下来的日子,我跟弟弟俩每天早上到小溪边挑水给薯苗浇水,天天如此。

    没多久,一朵朵紫红色的小小喇叭花盛开在一片葱绿的藤叶上,一片荒地终于变成了一块绿洲。

    (图片来自网络)

    图片来自网络

    一家人的汗水总算没有白流,母亲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2).

    1960年,哥在村生产大队当会计,我去外地上初中。

    有一次,离家十里外,有一座名叫“马桶岩”的高山被野火烧着了。因山上多种竹,埋藏在地底下的竹根会蔓延很远,春天时那蒸蒸日上,破土而出的尖竹笋把一个老婆婆房间里的马桶给拱翻了,肮脏的粪便流得满地都是,从此“马桶岩”的名字便叫开了。

    为了增加点粮食收入,母亲带着放农忙假(那时农村小学都有放这个假)在家,才11岁的弟弟跟两位女邻居一起上“火烧山”开荒,就住在那位马桶被竹笋戳穿又热情好客70多岁的孤寡老阿婆家里。

    山上的松柏竹子灌木丛的枝桠叶子,被熊熊烈火烧个精光,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头和地底下的树根,黑一簇灰一茬的就像癞痢头上的癞子,满目疮痍。

    他们早出晚归,披荆斩棘,摧枯拉朽,挖树根,铲草皮,捡石块,掘土地,渴了喝涧水,饿了啃干粮。

    晚上回到阿婆家,浑身黑得像个非洲黑人,只留下两颗犹如朦上一层雾似的黑眼珠在转动……母子俩昏天黑地地连续干了一星期,才开垦出一丈多长的五、六畦地。

    母亲虽然累得直不起腰,可回家时仍不忘把那些黑不溜秋的树枝树根挑回家,就像旁人说的那样“大嫂真是摔了一跤还不忘抓把沙。”

    母子俩回到家,又脏又瘦,就像脱了层皮。

    插上薯苗后,母亲又连着好几天住在山上,天天要走到山脚下的一个水潭处挑水,山高路陡,一次只能挑小半桶水,火烧过的土地很是干燥,一瓢水浇下去,只听“唧”一声就没影了,一天上上下下的要挑好几趟;

    每过一段时间又要挑着几十斤重、人尿粪搅拌的农家肥上山去施肥;

    这山坡地种的红薯虽然很甜很好吃,可毕竟土埌贫瘠,水分不足,再加上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起彼伏,绵绵不绝,繁葕很快,除恶不净,跟薯苗争夺养分;

    又由于路途很远,爬高又爬低的,来回要走二、三十里路,不但收成不好人又疲累,吃力不讨好,母亲跟邻居都无法经常光顾,种了一年后终于不得不放弃;

    母亲跟许多村民们一样,通过开荒造田自耕自救,互相扶持帮衬,平安地度过了那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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