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不可能是一座孤岛。尤其是在时代的裹挟之下,就算力不从心,回头一看,也和人群一起,熙熙攘攘走过了小半生。
2002年,《金鸡》第一部问世;紧接着第二年《金鸡II》上映。每一部都集结了大半个香港娱乐圈的大咖,尤其第二部,刘德华、张学友、黎明,有网友调侃,四大天王来了三个,郭富城来不来都没所谓了。
两部金鸡连着,叙事主体性很强,真的好似对面坐着一个阿金,跟你讲过去十几二十年的种种。
生命中的有些事会跟有些人讲起,于是在第二部中那些1980年没有交代清楚的细节又被重新补上了。
十年又十年
电影唯一女主阿金,全名叫金如,是个“妓”。
八十年代:
1980年,香港地铁通车。阿金15岁,双马尾,四眼妹,一脸青春痘,穿着特别短的白色制服,做着鱼蛋妹。“鱼蛋”就是指雏妓没发育完全的胸部,“鱼蛋妹”在七八十年代迷倒不少好色鬼,那时有一句口号:好玩又够开心,定是去打鱼蛋。(星爷的《戏剧之王》里柳飘飘也惯于扮成学生妹)那时候所有人都好迷发哥,1981年,周润发和郑裕玲的《火凤凰》热播,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因为长期在黑暗环境下工作,视力有了一定影响,“鱼不过塘不大,鸡不过场不卖”,于是18岁成年的时候,阿金欢天喜地转行做了舞小姐。
双马尾剪了烫头,白制服换了金裙,不够靓,不够会撒娇,但功夫了得,那时候成龙很流行,阿金在舞厅学成龙打醉拳助兴,成了没人包没人抢的“武小姐”,阿金起武,成了她的特色,别的小姐撒娇说看上了一颗三克的钻石,阿金笑侃查出了一颗三克的结石。但她还是赚来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好开心好开心。
八十年代的阿金,还遇上了什么事——怀了孩子,找了个有钱的Richard当接盘侠,生下来,送出国,继续过着自己最擅长也最拼命的日子。
八十年代的香港,还遇上了什么事——梁朝伟和张曼玉的《新扎师兄》热播,八七股灾,连舞厅厕所阿姨的小费都打了折扣。
九十年代:
九十年代的香港,流行三样东西——行动电话,卡拉ok,还有南下的“北姑”。
北姑——说话不标准,胸很大,化妆跟打扮都出错,还有就是拼命,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1992年,29岁的阿金在北姑的冲击下,转行做了按摩师,金色亮片舞衣不穿了,穿起了统一的橘色按摩服,阿金不叫阿金了,牌号“八七”,精打细算下来,赚的不比舞小姐少。遇到过香港特首,也遇到过那个手持AK47打劫的贼王,总之,阿金还是那个阿金,很努力赚钱的阿金。后来按摩时拇指骨折,打针又不小心错了位,总之是离开了“指压小姐”行业。
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漫长,就像后来回忆起来那样,快得很,十年后……又十年……那些年,有三个姓邓的人离开了阿金,第一个是阿金的伯娘邓如心,第二个是唱着甜蜜蜜的邓丽君,还有一个对香港人来说有特殊感情的邓伯邓小平。那些年,香港流行负资产、申请破产,还有禽流感;最后一任香港总督彭定康见证了香港主权的移交。熬过了九七股灾,千禧年一过,好不容易港股止跌回升,却发生了“电讯盈科负资产”事件,加上电盈主席李泽楷的“学历风波”,总之,阿金也破了产,搬离了18岁就住进的屋子。
大面积裁员,大面积失业。
在老主顾陈教授的建议下,阿金做起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一楼一凤,金冠七楼D,自立更生,自负盈亏。(一楼一凤,是和香港法律“任何处所由超过二人主要用以卖淫用途即可被视为‘卖淫场所’。任何人管理、出租、租赁卖淫场所都可被检控”打了擦边球的产物。)
第二部《金鸡》只讲到了2003年。
2003年,当年的妈妈桑阿田也从良嫁了人,阿金无意中接收了一家楼下的茶餐厅,楼上接客,楼下当起了老板娘,2003年,SRAS非典的蔓延人人自危,香港抗疫百日,那年,死了很多人,其中也有很多医护人员。
故事讲到2003年就结束了,2003年的导演赵良骏还调侃了一番2046年,香港回归50周年,科技发达、经济发达,非典就跟小感冒一样,癌症不会死人,记忆可以任意删除,刘德华连任了八届香港特首,港币对美元的汇率是1港元对7.8美元,那时候只要持有香港三星身份证就一世无忧。
2003年之后,《金鸡III》一直没有回归,甚至豆瓣上都有网友以08年的大事纪为梗概,自编了《金鸡III》的剧情版,网友心中的《金鸡III》有特大雪灾,有手足口病的爆发,有火车脱轨事故,有奥运有经济危机,还有艳照门事件。
从鱼蛋妹到舞小姐再到“一楼一凤”,《金鸡》是阿金的十年又十年,更是香港的十年又十年。每个人都参与了《金鸡》的这二三十年,所以才会有第二部中的一条弹幕“2003年是没有张国荣的一年”,它触发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经历过的旧时。
凭借金鸡系列编剧兼导演赵良骏奠定了自己在华人电影圈的地位,而作为制片之一的陈可辛,《金鸡》的这种漫长回望,多少都会让人想起《甜蜜蜜》中的一些岁月唏嘘。
香港人最擅长的就是善忘
“旧时”——阿金感叹,旧时不用陪客人睡觉都能赚很多小费,老主顾经济学陈教授感叹,旧时他是陈教授,现在找个人叫他一声陈老师都难。阿金的伯娘邓如心的葬礼上,来了很多当年为她争得头破血流的老主顾,挂着“万人敬仰”的白绸布,旧时,想必“邓如心”三个字也是响当当的。
可老想着旧时又能怎么样呢,旧时就应该跟旧屎一样冲进下水道。香港人的善忘是活在当下的最好证明。
《金鸡》其实讲的是很典型的香港精神,借由一个平凡不能再平凡,底层到不能再底层的小人物的生活来讲述这种香港精神,时代在变,磨难常有,但只要狮子山下的拼劲儿不改,生活总能迎难而上。
电影中的时代提示细节八十年代的风靡热播剧《火凤凰》,讲的就是和命运抗争到底的故事,香港人惯于制作港人精神,也乐于制作港人精神。
阿金就是“香港精神”的代表,乐观积极,靠着一句“阿金努力,阿金有得食”来给自己打气,随着人生变化,始终自食其力,面对生活中种种。而且她还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工作上被北姑抢尽生意,却没什么恶毒的咒骂,还是笑着表示理解;非典期间医护人员人人避之如瘟疫,但阿金会特别招待口罩医生,嘱咐他注意身体;天亮之后和劫匪分手时,还鼓励他好好活下去,找工作,然后来光顾自己;对一个只知道姓叶的几面之缘的男人,愿意借他15万,然后心甘情愿等7年,相信他会还钱;对表哥,知道他一直在骗自己,也还是每一次都会给他钱。幸好,电影中好人有好报。
《金鸡》作为类型片,标注“喜剧”,但多少人看看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电影用了电影该有的夸张戏剧性展现了普通世情。
过境千帆,表哥说:
“我十九岁出来,住在你家,在这个天台赚到我第一桶金,我做过几十行,走过水货,买过私烟,我发过财,也扑过街,为了生意,我结婚离婚,最风光的时候,曾经跟上面的高官吃喝玩乐,称兄道弟,邓伯伯去世,还沾光进去人民大会堂鞠躬,最低落的时候,在秦城监狱囚禁六十六天。做人这回事,不过是场梦,用不着清醒。”
表哥其实是另一层面上的阿金,只不过他投机取巧,拼的用力过猛了,可是阿金那句口头禅明明是阿坤表哥交给她的,是表哥最初教会了阿金“努力”。
表哥说:“做人这回事,不过是场梦,用不着清醒。”
阿田说:“人总是要长大的。”
于是第三部,《金鸡Sss》中一个半梦半醒的阿金上场了。
II与I的连贯性是很强的,不仅仅是剧情上,连细节上也是,第一部中阿金做鱼蛋妹时,电视上放的是周润发和郑裕玲主演的《火凤凰》,剧情上二人接吻的戏码,第二部阿金和表哥的第一次接吻也是在这个情节基础上。而时隔11年,2014年第三部回归,改了个名字叫《金鸡sss》,就像“春娇”“志明”颠来倒去叫,香港导演好像总是不安分于循规蹈矩的“123”,换了导演,换了兼制,也换了味道,连贯性没那么强了,阿金做起了妈妈桑,手下一帮小姐,穿梭在各种富豪派对之间,见惯光怪陆离,还远赴日本学习技术。在生日那天去接“哥顿”出狱,哥顿哥是当年江湖大佬,九七回归之前入狱。旧时,没有人不认识“尖东哥顿哥”,可是十几年过去,世界变了样,新香港的光怪陆离让他这个旧时的“香港人”没有一点安全感,他就像是上世纪的遗产一样。
第二部的主题曲是郑中基的一首《八二十八八十八》,其中一句歌词“时代蜕变,我未改变,难道这叫做错”,无意中道出了哥顿哥让人心疼的地方。
2046年的阿金说:“香港人最擅长的是善忘。”可回忆起来明明记得一清二楚。
而还没老至八十八岁,2014年的香港似乎真的忘记了一些东西。
虽然第三部中加入了王菀之饰演的吴璐一角,故意扮北姑,学巧卖乖,不怕出洋相,很有几分当年的阿金的模样,可是开口闭口“加钱就好”,总还是让人难起同样的感情,虽然大团圆结局,阿金靠着那股子精神气,帮哥顿哥重振旗鼓,但二十一世界的时代精神在电影中的呈现还是没有之前的那么明显。《金鸡SSS》在哥顿哥的戏份之外,让人感叹的终究还是香港人原来最擅长的竟然真的是善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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