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爸忙着搬离租房,结果被堵在机场路边,老爸说,“重要人物来了。”只见呼啸的警车一辆一辆疾驰而过。我在雨中提着一只箱子,望着老爸骑着三轮车载走了第一批家具。手上那把骨折的伞,没经过我同意就忽然 “唰” 地一下,由三节缩成了一节。此刻,我的鞋子和我的心情一样被水浸透了。昨天挚友土匪说:“野,你知道吗,然居然结婚了,在几个月前。世界变得真快啊!”我呆若木鸡地回放关于然的记忆。这么多年过后我才发现,真正读懂然的同时,也在慢慢失去他。只不过谁都浑然不知。
第二天,天朗气清,老爸让我先一步去新家打扫,我骑了蓝石就上路了。半路上飘起了小雨,抬头,太阳也在喷着发白的火光,我看见了彩虹。无限地回忆起失踪了四年的然。
“我终于知道为啥你姓李啦!”他眯着眼。
“唔?不是因为我老爸姓李?”
“古文中 ‘子’ 是‘你 ’的意思,子木子木就是你木你木,这是你的根源。 ”
我瞪他一眼,转而奸笑: “四足之犬,不足为怒。“然”拆起来更有效果哈! ”
“我多出来的两只送你啊,你老是呆在原地等你老爸发号施令。 ”然侧了下头,仿佛对着他右边的空气说话。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脑袋里无限循环着“呆在原地,呆在原地”。桂花的味道从道路两边涌过来,我似乎看到那散发着幽香的分子,将空气凝固成冰冷的镜面。我喜欢然的不刻意掩饰。相反的,我一直用虚伪的乖巧将另一个自己压在海底,隐身于人群。为什么会被然发现?然龇牙咧嘴地点着我的鼻子,说着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惨痛经历:“你竟然把我打到吃不下饭! ”
我无数次解释,那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嘛,要不然受伤的就是我啦!高一那年的夏天,放学后,我被饥肠辘辘的土匪拉着飞出教室,以千米冲刺的速度向食堂狂奔。经过某班教室,突然闪出一道白光,我下意识用右肘一挡,抵在软绵绵的东西上。我想完了,发生交通事故了。我拖住几欲再奔的土匪,看清那道悬崖勒马般刹住车的白光——一个白衣服的男生。他捂着肚子,神情凝重。闯祸了,我急忙道歉。“没~ 没事!”白光抬头看了一眼我和土匪,我也自我安慰地机械重复没事没事。从饥饿中回过神来大喊着 “什么事”的土匪,被我推入了就餐的人流。跑出几米远后,我回头看见 “白光” 抬了抬头,往前走,没有跑。几天后,土匪眉飞色舞地凑来:”你猜我刚才遇见了谁?”“黑猫警长?叫你少干坏事的吧!”看到那副贱贱的表情,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预感不好。果然,土匪说:“我小学同学。那天你袭击的那小子。说他,本来饥肠辘辘,受伤后到了食堂却了无食欲。”不打不相识,我们成为了好朋友。
然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喜欢各种尝试,爬山、蹦极、赛车抑或是旅游。那时候,他说:“我超喜欢速度!那种深层次的危险,就像是被引诱出了大半的痒,越痒越想挠。”我记得,那双明亮的眼睛。“那你就痒死了算了!”我习惯性抬杠。然声东击西:“你说你这么木,野这个名字,合适么?可惜了一个好名字!”
“说话委婉点,舌头会打结?”
“希望的田——野,我们去环游吧!”话锋又转了。
“用蓝石?”我指着他那辆蓝色的自行车,忍俊不禁。
“以后嘛,又不是现在,我已经在计划了。”我看着他,意识到然是认真的。心虚地念出脑袋里的话:“计划赶不上变化,大家都这么说。”“那总比坐以待毙被变化的好!”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然单脚支地,坐在蓝石上说: “安全感的分支是存在感,我的存在来自速度。 ”
看着满脸阳光的然,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就这么毫无存在感地存在着。”“上车!让希望的田 ——野存在一下。”然得意地笑。我跳上了那辆被他叫做蓝石的小破车,肆无忌惮地笑。
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热烈地拥抱着大地。我腾出手挡了挡烈日,哀伤地看着苍老的蓝石,自从然走后,没人更懂它了。我只能频繁地推去修车点,最后修车大叔都好心劝我换车,我笑着摇头。等了一个红灯,再骑蓝石,一松,脚下的落空感告诉我,蓝石掉链了。它最近就这样经常性地发作,把我一个人扔在半路上。几经折腾,我放弃了,推着它前行。也许蓝石也想然了,所以才跟我发脾气的吧!可我不愿意抛弃它。
我不喜欢太阳,过于招摇,但我却喜欢像太阳般热烈的然。我不愿像别人那样,用伞筑造与阳光的距离。所以,我总是心甘情愿被阳光暴晒。有一次,站在被挤得无立锥之地的公车上,对着窗外公车站边的一对情侣看傻了。从侧面,男孩越看越像然。但我知道那不是,那男孩少了一颗安于漂泊的灵魂,眼神告诉我。一滴水摔在手臂上,我回过神,已不见刚才的艳阳,阴霾的天空下,又一滴水扑下来。前奏过后, “猫和狗” 都被扔了下来。我笑了笑,然才会这样翻译“It’s raining cats and dogs!”。十字路口,绿灯又变换出红色,这个世界在雨里很安静。整个路口,只有我和蓝石孤零零的承受着,上苍这突如其来的洗礼。在众多车窗的注目下,我隐约感到那点残存的东西在慢慢消失。
然走的时候是高三,他没有参加高考,他要实施环游计划。我说:“ 对不起!我们不能一起去了。 ”“我知道,你的人生改不了方向。 ”他把蓝石推到我家,“蓝石交给你。”我把签名改成:我站在树下,等下一只兔子撞上来。众人说,你傻不傻呀,守株待兔。然却说:“希望虽渺茫,至少你知道自己等的是什么。希望的田——野,再见了”然留下最后一句话,从此失去联系。是我放弃了我们关于青春的约定。那时的老爸很担心然把我教坏,听说然的事后多云转晴: “这样也好,宝贝女儿!高三的冲刺阶段了,安心学习! ”我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忧伤,总会有些隐藏,走近了,了解,深知。离开的时候以为看懂了。最后才发现,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的人,如何看得懂别人?我的自卑源于忘了自己的存在,在意识形态上孤傲到了零下一度的境界。
绿灯闪回来,突然就感到很释然了 ——淋雨也不是什么囧事。雨反而不好意思,渐渐停了。太阳无耻地探出头。我学着土匪的腔调对自己笑: “啥?这小子居然结婚了。 ”并且狠狠地踢了蓝石一脚。恰逢路人甲迎面走过,已经走出背后两米外,回头看我一眼。我转身恰巧迎住。甲: “掉链了?” “对啊!”甲捡了树枝,将链条顶回原位。我说这车送你了,钥匙在锁上。甲疑惑。我跑着到达新家时,淋湿的衣服已经风干,一切归位,除了蓝石。老爸摆弄着最后一批家具问:“怎么这么晚?”“车坏了,扔了,走过来的。”
关上房门,外面老爸的声音还在 “用这么多年,早就该扔了,给你买新的……”
梦境里,我好不容易找来了笔和纸,画了然的素描像,递给即将启程的他,让他在画旁写下自己的名字。可是瞬间又觉得那个人不是然,最后看得连面容也变了。依稀记得认识然的那年冬天,雪灾。机场路警车鸣啸而过,然说: “重要人物来了!”那时我记住了他的侧脸。我把他埋在了时间隧道,等回了他的苍凉。他是否实现了自己的计划,是否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和梦想?又是什么化解了他的漂泊,让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如此安然?我们各自坚持的是什么,又向这个世界的什么屈服了?我有太多疑惑,但有一点我很明白,承载着我们太多共同轨迹和梦想的蓝石,已经流失了。
麻雀落在窗台上,我想起一句话:风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连,而你的笑容成为我命途中最美丽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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