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冬

作者: 乐乐乐乐为 | 来源:发表于2018-10-09 08:29 被阅读154次
    醒冬

    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窗户外面堆积着厚厚的雪,脚一踩四面八方都往下落把雪地靴掩得严严实实。有几棵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招摇,连一点雪都没留住的树,银白色的天地间就它们是不一样。

    噢,不对。还得除开那个戴着大红色毛线帽的女孩。

    旅店登记簿上稀稀拉拉写着几个人的名字。那女孩应该叫何寻吧,娟秀的字体显得异常打眼。她应该是一个人来这里旅游的。话很少,基本没见到过她和别人搭话。来这里好几天了,头顶上的大红色就没摘下来过。也是,她整个人身上就只有那一点鲜艳的热情的色彩了,剩下的全部是无力又无趣的白色。

    男人透过窗户看到了外边跳跃着的红色,鲜活的有生命力,完全和那个呆着屋子里的角落里眼神空洞的盯着火苗发呆的人不一样。他对这个女人,感到好奇。好奇到他立刻就推开了门,刮着的风呼啦啦拍在脸上,像是人拿了刀在脸上一下又一下割开。男人踩着雪,往那人走去,身后留了一排脚印。

    何寻的一双手冻得通红又肿大,很难看。别人说女孩的手应该纤细修长才有美感,她倒好,一双手手指又短又粗。“手指粗,喂母猪。”她想到家乡老人说的话。抿了下嘴角。

    “何寻?”带着疑问。

    她早早就发现了那个男人,不转过头去问是因为她不想自作多情,更何况她手上还捧着雪。

    她在堆一个雪人,底部的大肚子已经成型了。又往上添了一把雪,按得紧了,才回了一句“嗯。”声音又很小。

    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一边弯着腰从地上捧雪,一边说:“我来帮你堆雪人。”声音稍稍往上带,多少有点高兴的情绪在里面。

    何寻这下没回他了。四周变得静悄悄,风还是在继续刮,一下又一下抽在两个人的脸上,眼睛冻得眯成一条线,如果这时候有人要掉眼泪,上天是一定不会成全的。掉出来的眼泪立刻变成冰渣渣。她也没动,就看着这个男人迅速堆成了一个小雪球,再把它安在大肚子上,这一下就有雪人的轮廓了。

    男人抬起头,一副要得到表扬的样子。男人的那张脸很好看。“好看”本不该用来修饰一个男人,可他确确实实是好看的呀,任何人见到他第一面一定都会说出这样的话吧。男人上学的时候应该是学校里的风流人物,轻轻松松俘获一大片女孩的芳心,再经过岁月的洗礼,越发把男人打磨得有魅力以及更加狡黠。

    “不想堆了。”何寻盯着那双笑盈盈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我回去了。”说完她就自顾自往回走。她没走掉,她的手腕被紧紧抓住,千万根绳子一圈又一圈将她的手腕缠绕,她挣脱不得。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如果双方都精心准备了各种武器来应对这一场盛大的战争,那一定是浴血奋战你死我活的场面,即便最后一方失败,至少还落得个“英勇杀敌”的名号。可这时候,一方率先缴械投降,另一方就完全没有了一丝丝胜利的快感。

    “我要回去,我再说一次,我要回去!“声音平静,音调依次往上增大,到最后都没用吼,带了一点点哭腔。她双眼平视刚好到男人的胸膛,一脚把雪人踢翻,雪地靴上全是雪,男人的裤腿上也沾着怒火的雪。

    被踢翻的雪人看不出来个人形,散落的雪团慢慢和周围溶成一色。越下越大的雪把刚刚的脚印又重新铺上。这天地间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似乎是没有发生过什么。

    手再一次被箍紧,有淡红色的印。

    “没先认出你,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知道他这话一说何寻是迈不开一步,于是胸有成竹的松开了手。人果然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去捧那张脸,入眼的是满脸泪痕的何寻。

    大多数时候何寻都是安静的,就连掉眼泪这种情绪大爆发的时刻她都是默默的往下掉。她的肩膀不会随着她的哭泣而抖动,她的嗓子也不会发出呜呜的抽泣声。她把自己一层又一层包裹起来,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墙,才换来了这样的雪地寂静。如果不看她的那张脸,男人站在她的旁边都不会察觉到她哭了。

    男人往前走了一点,把衣服的拉链拉开,圈住了这个小小的人。何寻哭得太凶了,他贴近她都听见了到了她努力想要忍住的抽泣,像是要把好多年的眼泪排山倒海般倾倒出来。男人觉得自己的胸膛湿湿热热。

    又过了好久,怀中的人搂住了男人的腰。男人伸了手出来想要摸她的头发,可惜红色毛线帽遮完了。男人抵着她的头,帽上的雪因为男人紧贴的下巴一点一点化开,加深了这个拥抱。

    他们俩最后牵着手回旅店。何寻的手和男人的手十指相扣放在男人的衣服口袋里。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旅店里的其他人约定好了一样都饶有趣味的盯着两人,想要探出个所以然。又仿佛深谙这个世界的规则,终究没开口问一句。从厨房出来的旅店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汤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快过来,马上开饭了。我们今晚吃狗肉噢。”

    众人拍手叫好,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几瓶酒。男人和何寻面前各有满满的一杯。大家一起碰杯的时候,男人拦下了何寻去端酒杯的手,说:”你喝点温水意思意思是可以了。”众人起哄笑,没想到进展得这么快。何寻倒真的去端了杯温水放在桌上,又重新端起酒来,笑着说:“大家喝高兴啊。”一杯下去,从口腔烧到胃,还咳了两三声。

    何寻把饭刨了几口,就溜上房间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胃里火辣辣烧着,喉咙又很干。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好像前几年的运气在今天一下子全部用光了。

    男人不是别人,是她以前的恋人,她的高中班主任。高中谈念爱是在触高压线,和老师谈恋爱是要被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的。何寻和男人小心翼翼保守着这个秘密还是被捅破。流言蜚语先杀死的不是他们,是把何寻一手拉扯大的奶奶。

    谣言说何寻整天不务正业勾搭老师,奶奶觉得有辱名节,嘭咚一声,从阳台上跳下去,死了。

    何寻沉默着走了。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她看着他开车从校门进去,她甚至还像往常那样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早安,记得吃早餐哦。”,还多了几个字“好好照顾自己。”,就消失在人群里面了,谁都找不见她,她也找不到他了。

    何寻的脑袋有些疼了,深藏着的伤口合上又重新被剥开的疼痛远远比一刀致命来的绵长和尖锐。之后她参加高考,可以报考回本市,她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走得更远了。

    再然后就是八年之后的这段旅行了。好久好久以前和男人的对话里提到过这里,她今年才来这个远离城市的寂静的小地方。命中注定的人不论怎样都会再次重逢。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悠闲的看着报纸的男人。心脏上蹿下跳,她害怕这时候他抬起头和她对视眼里的情绪,哪种会多一些呢,惊喜还是厌恶?直到她上楼放行李,男人都没抬起头,她这松了一口气,又暗暗期待着。

    一起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何寻的一颗心吊在半空中荡来荡去,下意识想去要避开眼神,牙齿咬着嘴唇。男人的眼睛弯了弯,礼貌示好。何寻想要扯一个相同弧度的笑容回送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认不出她了。”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所有人都可以在何寻的世界里面轻易出走,他不可以,所有人都可以认不出来她,但是他不可以。他怎么能认不出来!怎么能!

    何寻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听得不是很真切。这里真冷啊,被子盖了两床都在被窝里缩作一团。她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还有人哭了,眼泪滴在了她的肩膀上。多半是在做梦吧。

    第二天醒来看见男人的那张脸,何寻揉了揉眼睛。她盯着男人,男人眼睛一下就睁开了,又宠溺的把她往怀里带。楼下是别人的交谈声,耳边是男人的呼吸声。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她可能是在做梦,还是那种睡前看了青春恋爱剧才会做的冒着粉红泡泡的美梦。她又闭着眼想要接着睡,实际上是想看看这个梦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该醒啦。”

    是男人的声音。何寻脑子比眼睛快。她慢慢的慢慢的睁开眼,迎上了撑着头看她的充满爱意的眼睛。何寻想要亲他,却没动。换做是高中的话,她早就亲上去了。

    “我想亲你了。”撒娇陈述句。

    很明显男人有些吃惊,刮了下她的鼻子,意思是真调皮。何寻笑着,眼睛又开始冒泪。男人的指腹从脸上抹过,轻轻的安慰。老板娘在楼底下喊该吃早饭了。何寻拿开他的手,往身上套衣服,下楼。

    男人往她碗里夹菜,她全部放在一边,自己又去重新夹。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又心照不宣的安静吃饭。何寻故意给他难堪,也不让自己好受。

    重逢是没有想象中愉快。

    “我们去雪地里走走。”男人用他少用的温柔的语气对何寻说。这种语气出现在何寻和他置气时他过来哄她。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又是一种意味不明的心照不宣。

    男人去牵她的手,她小小的反抗了一下,最终还是被放进了他的兜里。雪地里被踩出两排脚印,四周都很寂静,旅店的烟囱冒着的烟往上升,飘着飘着就看不见了。这是多好的一种状态,两个人都不开口,只是手里传来的温度在提醒着双方:你看,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幸福的事情了。

    “你站在这里别动,闭着眼等我一下。”何寻摇了摇手中的手,松开了,盯着他,“闭着眼哦,我很快回来。”

    男人闭上眼听见鞋子踩在雪上的声音,她应该是往回跑了。今天没有刮风,雪也下得小。何寻长大了,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大了。对,脱胎换骨。以至于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这个人。好像这些年,他不在她身边,她依旧过得很好。她不再留短短的娃娃头,也不哈哈哈哈张口大笑。从内而外,是个大女孩了。

    男人的脚冻麻了,听见何寻哼哧哼哧的声音,应该是搬了什么,走得比较费力。在他面前了,又放了什么东西在面前。何寻的手按住男人的肩膀,让他睁眼,两双眼睛平齐。小姑娘的眼里一闪一闪,鼻尖冻得通红。她把帽子抓下来往他头上戴,顺势环住了男人的脖子,亲他。

    男人回吻她,又怕她跌倒去搂住她。

    接吻带来的安全感让何寻觉得他们俩是可以被允许在一起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他们现在就是普通的恋人,随意亲吻。

    那天晚上,何寻躺在男人的手臂上,在黑暗中去找那双眼睛。她说:“我一直很爱你,很爱。”伸手去摸他的脸,感受他的温度。没等男人开口回她话,她往里靠了靠,去抱住男人。男人的手贴着她的背轻轻拍,哄她快快入睡。

    往后的几日都这样度过。

    何寻该走了。男人站在旅店的门口,提着她的行李。他们俩一个今天走,一个明天走。但凡其中一个开口说我们一起吧,就一定会一起走。爱可以成全。何寻站在旅店门口的台阶上,仰着头对男人说:“快亲一下,我马上要走了。”男人低下头去亲她,把她往怀里带,她再多说一个字他立刻提了行李跟她走。

    喇叭声提醒她,她应该走了。

    细细碎碎的亲吻让她晕乎乎,又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偷偷摸摸接吻脸红心加速的时刻。她紧紧抱住他,说:“下一次,下一次我们再相遇,就结婚。”

    头顶传来一声好。

    拍拍她,他送她上车,再看那辆小车摇摇晃晃消失在眼里。春天,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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