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坑·泥鳅·垂杨柳
回老家那年是六岁还是七岁来着,记不清了。
拖拉机在高矮不平的村路面上蹿下跳,突突突的声音过后,羊肠路上暴腾着满天的黄土。
拖拉机腿上坐着的我,屁股早就颠成了三瓣儿。
路边尽是几人粗的老杨树,被风儿吹的飒飒的响,细细听,像落潮的海浪。
空气中,杨树叶的味道浓郁而清香。
绕过最后一个绿色的大坑,呱呱的鹅叫,哇哇的鸭子叫,咕咕的鸡叫,活脱脱一场家禽颂。
想起那句经典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不过,当时的画风是那么的不堪。
手上拿着刚从集上买回来的硬饼干,鼻子上的鼻涕泡儿被吹来吹去,眼肿的堪比水蜜桃儿,刘备一般大哭了几天,哭的昏天黑地,谁哄也不管用---
妈妈不见了。
终于,姥姥带我去洼里挖鬼子姜,我才止住了哭上,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玩儿去了。
人小的时候,还有什么比玩儿更重要的呢?
因为经常跟姥姥捡东西,当时就觉得,什么都是可以在地里捡到的---
金黄的麦子低下头的时候,去拣麦穗儿。
花生土豆还在地里肥嫩多汁的时候,就去拣这些。
地里的毛豆被收割之后,就在地里捡豆豆,顺便就逮几只蚂蚱。
还总背着小铁锹,去铲鬼子姜,焖得烂烂地做成咸菜,配上饼子,一直是小时候的最爱。
去高粱地里拣高粱杆儿,咬一口甜到心里,不想被看地的大伯追着跑出来二里地。
去隔壁邻居捡鸡蛋,还老被骂。
当时简直就是除了钱,什么都拣。
这里,就是我的马贡多。
铁灶·铁盆·铁炕沿
在我印象里,做饭,就是烤火。
篱笆墙的角落里,铺满了一堆堆的柴草。玉米杆儿、毛豆杆儿、芝麻杆儿、高粱杆儿、破马扎儿、废木料,甚至还有破布鞋,破棉花,只要能点着的东西,都会聚在这里。
姥姥那布满了老茧的手,仿佛根本不怕那些木料的扎刺,抱起一大把,带起堆堆的尘土飞扬。我也学着姥姥的样子,抱起几根柴草,来到风匣子旁。
即使是现在的农村,也很少见到风匣子了。小时候,我完全把这种能抽拉的工具当成自己的玩具。从灶台下面的小坑里引好了火,放进报纸或者碎草木屑引燃,接着就放入抱来的柴草,压住火,灶口就开始冒起阵阵的青烟,对,就是现在的人们抽烟时候,烟从嘴里冒出来的感觉。
这烟就像那狼烟的信号,看到这个,坐在旁边小马扎上的我就拼命的拉起风匣子,进进出出,小小的手握住那滑滑的匣子把手,这风匣子把手摸上去,光滑无比,也有着不小的年岁了。
满头大汗以后,黑一块灰一块的脸上露出白色的小碎牙,对着姥姥说了一句,姥姥开饭了!姥姥总是笑笑,用长长的木托子,取下悬在房顶正中的篮子,里面有做好的饽饽和枣窝头。
有时候碗里的鬼子姜和老咸菜不够了,姥姥会去门口的墙根下,打开一个灰色的老坛子,里面有鬼子姜、老咸菜、糖蒜,有时候还有萝卜条和蚂蚱菜,都是村里常见的咸菜。我总是吃得津津有味,直到现在,还记得那味道,那感觉。
吃饱喝足,我就躺在一个屋子那么大的大炕上,蹦来蹦去。炕不像现在的床,还能塌了什么的,炕上往往铺满了厚厚的被子,爱怎么打滚怎么打滚。炕是用砖垒起来的,到了冬天还能烧火,变成大火炕,热的不得了。
直到现在,北京周围的农家乐,还在房子的外面写上“大火炕”三个字,第一次我看见的时候,还以为写错了,我说,怎么农村还在墙上写大火坑,这是让人跳进去吗?...现在也记不清炕的边缘是不是铁的了,不过印象中,是非常像铁的木头,坐上去滑滑的凉凉的,估计也是人们天天坐的缘故,也很是舒服。
除了吃和睡,我对村里的一切,都是感到新奇的,当然,首先是家里的东西。
村里吃水吃的是井水,井水往往存到大水缸里,小学时候,大家就学过司马光砸缸的故事,若不是长在农村,缸这种东西,估计很多人都会理解成大碗。其实缸,如果夸张点儿形状,更像两边是平的橄榄球。那时候我还没水缸高,觉得水缸已经是我见过的非常重的东西了,一直会想谁有这么大力气,把这种东西放到这里,怎么推也推不动。
缸的旁边,放着一个大碗(其实就是一口废弃的大灶),里面总是装满了清水。到了三伏天,姥爷就像剥白条鸡似的,把我剥的精光,直接就拎到了大碗的旁边,像下饺子一样把我丢了进去。
“啪~~~”
“啊!!!”
我顺手一扶碗边儿,就怪叫了一声。金属的碗边儿太烫了...简直就是开水煮我这小青蛙...这大碗,就是原始的太阳能啊,这水温,真饺子也能煮开。
有时候,旁边的青草里,还真的会蹦出一只小青蛙,呱呱的,就看着我这只泡在碗里的大青蛙,真是英雄惜英雄,青蛙爱青蛙。那个年代,青蛙和蛇,都是村里常见的动物,现在哪里还看得见。
有时候,也会天有不测风云,上一秒还泡着舒服的热水澡,下一秒就风云突变,电闪雷鸣。“黑云压城城欲摧”,小小的我当然不懂这是怎样的震撼场面,只能像唐僧一样冲着屋里大喊:
“姥姥,下雨啦!”
知了·蚂蚱·大蜗牛
少年观雨,瓢泼奔腾,老年听雨,两鬓星星。
我站在门口,一手捻起珠帘,将珠帘卷在身上,复刻又放下,反反复复,觉得好玩无比。当年的珠帘,都是一根铁丝在中间,然后用剪成三角形的挂历纸片,一点一点的卷起来,五花十色的,用糨子胶水什么的粘在一起,串成一条条的,再用一根横着的木棍,把这一条条的挂在木棍上,就成了门帘儿。这样的门帘儿,撩起来再放下,哗啦哗啦的,有种特殊的声音,就像西游记里说的,“非金非铁”,不过也很醒神。小时候把这些帘子卷在身上的孩子,估计不止我一个。
姥姥就在我的旁边,倒腾着旧衣服,择出其中的线头,揪出来,把一件衣服变成一个个的线头,我已经忘记了姥姥拿这些线头做什么了。
老人一生见惯了倾盆大雨,只是专心的干着自己手头的活计,我却兴奋的不得了。我想,有些人爱雨,如我一样,估计是天生的。
大雨就这么下着。乒乒乓乓,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呼呼哗哗。乒乒乓乓不是乒乓球,而是雨点砸到院子里那些盆上面的声音,我现在也记不起,怎么院子里,就有那么多的盆来接雨,这情形,西游记里,孙悟空动员国王接老龙王的“无根之水”的时候才有过,不过既然村儿里都这么接雨水,想来西游记的作者也是有生活的人。
我喜欢听雨的声音,也喜欢下雨前乌云密布昏天黑地的感觉,如果用诗中的词形容,就是,风卷万里,烟水茫茫。
吱嘎一声,雷雨折断了门前柳,雨停了。
天还没黑,雾气刚起,凉风丝丝,这时候,三种动物最好抓,知了、蚂蚱、大蜗牛。腰间别着几个袋子,我和姥姥就出门去抓“野味”了。
门口就是路,路旁就是树,树下就是草,草下就是窝。不管是知了、蚂蚱还是蜗牛,都吃叶子。而这些地方,就在家门口,所以几乎每次夏天雨后,我都能吃到这些野味儿,因为实在是太多了。知了猴(现在的知了还没蜕皮,不会飞,叫知了猴)从地底下出来,因为家里漏水了;蚂蚱从草底下出来,因为家里漏水了;蜗牛从壳里出来,因为家里太热了...捡起地上的柳条,绕几圈,编个帽子,盘在头顶。目似朗星面如皓月头似鸡窝,摇头晃脑的我,就开始了“打猎”的行动。一小会,袋子就快满了。抓就抓大的,吃就吃小的,几乎是所有那个时候孩子的毛病。抓的时候,抓到大知了、大蚂蚱、大蜗牛,兴奋地不得了,然而吃饭的时候,又觉得小知了、小蚂蚱、小蜗牛更干净更嫩。现在只记得炸知了苦苦的,炸蚂蚱脆脆的,煮蜗牛黏黏的,和着那盛夏的味道,雨水的味道,柳条的味道,一起封印在了那个夏天。
刺枣·槐花·黑桑葚
记忆里,除了吃,还是吃。
春天一来,槐花香飘万里。我现在觉得,什么叫朴实?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劳动人民,嘿嘿一笑,都能想办法吃了它。那时满村都是槐树,到了开放的季节,真可以用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槐花开”来形容了。高高的槐树花,被人们做的更高的竹竿儿给勾了下来,一串串,如同下雪一般。大人们勾着,孩子们就在下面捡着,这东西吃个新鲜,吃多少勾多少,勾多少吃多少。当年要是有什么“舌尖儿上的中国”,一定得有‘槐树花贴玉米面儿饼子’ 这样的美味,土生土产,又土又香。
而枣儿树,当年,不知道勾破了我多少衣服。那脆生生的枣儿,若是打下来,掉地上,有时候不太好吃了,因为村里养的尽是些牛羊狗猫,到处屙尿拉屎,尤其是在枣树下面。课文里的枣树,都是写的打枣儿,掉下来捡着吃,我觉得不尽现实,这地上都是些粑粑,若打下来,不都是些"粑粑枣儿"或者“枣儿粑粑”之类的东西了,哪里还有心情去吃呢?所以爬树吧少年,不爬树,哪里知道枣儿树上都是刺儿呢?那吃到嘴里,才是火辣辣的甜呢!裤子衣服,已经扎成了“九袋长老”了。
而黑桑葚,更是童年发现的宝贝。
黑紫色的桑葚,肥美多汁,一颗大桑树,就能让我美美地吃一下午。
尾声
每当再次回到村子里的时候,
却再也找不到那样奇幻的色彩了。
怀念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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