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展的女人

（一）

跑展的女人

跑展，我想很多人还是陌生的。

展销会，分几个档次，最高级的，有香港的珠宝展，上海珠宝展，北京珠宝展，深圳珠宝展，等。

这种展销会，场面无比奢华，都是国内外那些知名的大品牌，有黄金，钻石，当然也有高端的玉器。这些品牌每年出了新的款式，亦或者，商家淘到了什么稀世珍宝，在会上拍卖，找买家。

还有就是省珠宝展，那档次就低一层了，都是在各大省城的会展中心，一般都是小点的商户，大部分卖的是玉器，这些商户，虽然是个体，但是也有做的很好的，资产过亿的也不少。

还有一种，就是那些在大街上开展销会的，每个城市，主办方拿下一块场地，跟当地的城管协商好，跟场地方谈好场地租金，然后，就开始招商了。

一般在这种会场跑展的，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小散户，其中有部分，是河南的，因为河南南阳有个很大的玉器加工市场。

很多当地的农民，就去市场进了货，然后就四处跑展卖。

这些商户，都是进的最低价位的货，当然，价格卖的相对便宜，一般进的货都用不了几万块钱，就能摆满两大柜台，还能另外铺一块板子，再摆满那些花花绿绿的的玛瑙珠子穿成的手串。

当然了，展会上品种繁多，缅甸翡翠，新疆和田玉，木珠，原石，，木雕，蜜蜡，再就是江苏东海县产的水晶，湖北绿松石，还有浙江诸暨产的淡水珍珠，当然了，南洋珠，大溪地珠也有等，几乎是应有尽有。

大件就是产于辽宁岫岩县的岫玉，都是大的雕件，安徽的灵壁石，山东石头，内蒙阿拉善左旗产的戈壁石相对来说小些，但是没有被加工过，原石的多些。

但最近几年，大石头因为运费太贵，市场行情不好，很多商户都把钱搭在运费上了，如果再卖的不好，就会赔个血本无归了。

所以，近几年，跑展的，大多都是卖小件的，展会上小件多了，竞争激烈，很多城市又经常办会，几年是同一个场地，会期一个接一个，寻常老百姓，谁还天天买这个呀，又不能当饭吃。

所以，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二）

室外展条件不好，风餐露宿，展商们就像无根的浮萍，四处漂泊，有时候在江南，过了展期后，就有可能去了塞北，而展期，通常只有十五天，有好的场地，也可能给拖延个十天八天的，那就已经很好了。

跑室外展，极不容易，很心酸的，有些商户，还自嘲地说是最穷的珠宝商。

当然，有些商户也有好货，跑室外展的原因是展位费便宜，有些大件石头会引来很多大老板，那些大老板都是慧眼，好的玉器，在室外展能买的价钱比较便宜，对他们来说，是淘到好东西了。

有时候网上登出了开展时间，有些商户因为在别的地方已经撤展，又没地方可去，就提前来到另外一个城市的另外一个场地，而场地却不能提前进场，怎么办。

只能住旅馆。

住旅馆，得花钱呀！

开展了，可以住展棚，不用另外拿钱，只拿展位费就可以了。

可是展会没开始，不能进场，除了住旅馆，就是找个地方搭上棚子，晚上睡里面。

可是，又到处被人撵。

谁家的地方无缘无故的多出了个蓝色的棚子也不乐意，就不让在那住。

所以，只能花钱住旅馆。

商户，有开车的，有发货的，现在一般是自己开车，比较方便。

这种活，一般女人干不了，要么两口子，要么男人自己跑，如果是一个女人自己跑，那就称为女汉子了，有本事的女人。

不过，这样的女人一般是赚不到钱的，虽然有很多老乡帮忙，但真正做开生意了，是有竞争的。人家也只能帮着搭搭棚子，替着看看摊位就已经不错了。

是真的帮不到点子上。

女人自己，就两节柜台，里面货也不多，因货不全，顾客没的挑，因而生意并不好，一年跑下来，剩余跟打工差不多算是好的了。

我认识的那个女人，现在已经不干了，回家老老实实地找了家饭店，刷碗去了。

（三）

那是在银川。

我也是提前去了。因为银川是好几个会，我们本来是奔着1号那个会去的，可没想到，那个办会的，老罗是个大骗子，他网上登的场地图片是靠马路边，商户到时，他却又说是在院子里头，院子里头进不了顾客，商户提前到，搭上了路费，都损失不小。

而另外一个会，却是跟老罗的很近，几乎相邻，但他是十号进场，商户们要白白等十天。

这种情况，又不能告他，都不够诉讼费的，商户们只能忍着气。

那些提前到的商户，有几个是发过来货的，东西一大堆，就堆在老罗说的那个院子里边。

有个女的，生的脸黑黑的，身体看起来壮壮的，两条眉毛好像是做了半永久，又没有褪掉结痂的那个样子。头发乱七八糟的，上身穿的那件应该是白色的蕾丝衬衫，下身是牛仔裤，浑身上下灰头土脸，看起来好久没洗过澡了。

年龄看起来得有四十多了。

她在两个大箱子旁边，坐在一张木板床上，周围围着一个蓝色的展棚，院子里到处是土，她就像在一个垃圾堆里。

像个……怎么说呢？像个捡垃圾的。

这就是玉商？

玉商如此凄惨吗？

是的，有些珠宝商是真的不像珠宝商，就跟普通的做小买卖的，摆地摊的没什么区别。

我本以为，她是跟她丈夫一起来的，结果问起来，她却说是自己，住在这个像个垃圾场的破院子里，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我同情心开始了泛滥。

我说，我住在银海酒店，你去我那洗洗澡吧，另外，我给你烧点热水喝，女人怎么能喝凉水呢？就是矿泉水也不能天天喝呀。

她还说了声谢谢！

后来才知道，她是离了婚的，她整天像个男人，没有一点女人的温柔，她脾气暴躁，经常为一点小事就打自己的丈夫，把丈夫打得哭爹喊娘，说再也不敢了，可是不敢做什么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就像红太郎，家里的平底锅用起来实在是顺手。丈夫经常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后来两个人一起跑展，在展会上打架，她连劝架的都打，后来，跟她一起出来的老乡，都不愿再给他们拉架了。

跑半年展回去，她丈夫身上伤痕累累，老实的婆婆实在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不让出去跑展了，硬是把儿子留在了家里。

她自己出去跑。

跑展的辛苦可想而知。

她一个人，挣不到钱，回家就迁怒于自己的丈夫，要他跟她出去，他不去，又免不了一顿揍。

最后，被惹急了的丈夫，实在受不了她的暴打，终于他反抗了。

老实人被欺负久了，脾气一旦暴发也是很吓人的。再加上多年积下的怨气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就像头暴怒的狮子，发起怒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狠劲儿地打她，往死里打，劈头盖脸地打，打得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到处是伤，满头满脸的血，他说，不过了，也不活了，打死她，他也去死。

打累了，她也没了动静。

他以为她死了。

死就死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死路一条嘛，他已毫不在乎。

可是，她却又哼哼了一声，闻讯赶来的婆婆找人把她送到了医院。

身体强壮的她却存活了下来，那顿暴揍并没有伤到要害。

出了院，养好伤，回家后，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早已去公安部门自首，要求蹲监狱。

公安部门的人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没有人会对蹲监狱这么热衷，这么喜欢，监狱真是个好地方。

跟据国家法律，适当给他量了刑，他高高兴兴地进了监狱。

他宁愿进监狱，也不愿面对这个女人。

然后，他向她提出了离婚。

她后悔莫及。

她去看他，他躲着不见，她给他送吃的喝的，他给扔出来，他铁了心要离，离……

婆婆找到她，哭着求她离婚，每天都去磨她，每天都哭，她撑不住了，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大名。

就这样，她离婚后，跟一帮老乡，大老爷们儿一起，餐风露宿，颠沛流离，全国各地，风吹雨打，她几经辗转，来到了银川。

本来我是第二天再给她送水的，结果听说她扎棚的那个垃圾场人家赶她走，说展会还没开始，不能住那。

她不想住旅馆，怕花钱，就找老乡帮忙，把箱子挪到了一个旅馆的院子里，在一个角落里扎了棚子，铺上床，准备睡觉，还没等睡呢，旅馆来人，说不能在这睡，这是我们停车场，赶紧走人。

她说，能不能让她待到天亮，人家说，没的商量，赶紧走。

她又找到老乡，帮忙把所有的东西都挪到大街上，她就坐在那几个箱子旁边，挨到天亮。

我不知道明晚，她会睡在哪里，离会期还有四五天呢……

（四）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

她找了一家最廉价的个体小旅馆，一个房间，三张床。人家说，整个旅馆，就这是唯一的便宜的房间了，爱住不住，不住拉倒。

这，对她来说，已是天堂了。

她没钱交租金，就问老乡借，借了二百块钱，住了四天。

展会开始后，我看她摆的货，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玛瑙珠子。

她应该去摆地摊的，而不是在玉石展。

后来，一老 太太试戴她的玛瑙镯子，没太看好，价钱又不合适，就不想要，抽身就走，惹她脾气上来了，非把老太太拽回来，老太不买，她拽着不让走，就那么拉拉扯扯，最后老太没办法，掏出一百块钱买了她一个玛瑙镯子，好歹脱身走人了。

展会上是没有人强卖的，她的行为让人担心，她老乡说，她就这样，走到哪都跟人起纠纷，她这脾气，唉，不适合做商人。

果然，第二天，她摊前来了一大堆男男女女，有一个女的上去就薅住了她的衣服领子，然后耳刮子就扇了上去，一连被扇了十几个耳光，她本不是吃素的，杖着自己身强力壮，跟那女的撕扯。

可人家人多呀，她再有能耐，架不住人家好几个人，她让人打趴在地下，把钱要回去，镯子扔地下，然后几个人扬长而去。

有人报了警，可听见警笛声的时候，人家早跑了。

她老乡说，她强卖不是一回了，也没少让人揍，可她死性不改。早晚得吃大亏。

警察看着趴地下的她，就说先送医院吧，几个老乡又凑钱把她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大夫要给她检查，她死活不让，说没有钱，就简单处理了一下外伤，一瘸一拐地回了会场。

这个展结束后，打她的人也没找着，她也没卖多少钱，她老乡都不愿跟她一起搭伙了，谁也不愿跟她在一块。

后来，听说她不跑会了。

回老家，在一酒店，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