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段开天脸上的神色惊悚至极，原本粗俗的嗓音被喉咙挤压成了刺耳的嘶哑。
那明王扭转头，目中精光大作，
“嘿嘿，你倒知道，”
“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段开天“噗通”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往后退缩着，像是看到了某种万分可怕的事物。
无明拳，是什么拳法？
大业火功，又是什么内功心法？
众人心中恻然。
都想从段开天口中了解这到底是何种惊天动地的功夫，却只见段开天抛开手中刀，着了魔似的表情呆呆地望向那明王，突然一手分出食中二指，猛向自己双眼捣去。惨叫声起，两只圆滚滚沾满鲜血的眼珠已被扔在地上。
诸人一瞧不禁倒吸口冷气。
段开天这到底是发了什么疯，竟会自剜双目。却见他抖抖缩缩站起身来，已经没了眼睛的眼眶汩汩不停地流着血，踉跄着转过身去，看样子竟是要下山。
“怎么，你这样就想走吗？”
“既……既然你修炼的是大业火功，跟我也算同属少林……少林一脉，就不肯绕我一命吗？”
那明王冷笑道：“枉你身为少林戒律堂首座大苦和尚亲传俗家弟子，难道没听他讲起过其中的规矩？”
段开天魁梧的身躯像被抽去了筋骨似的站立不住，看样子像是要哭，可有眼无珠，流出来的只有鲜血。
“接着。”
那明王一脚挑起地上一柄残刃，朝段开天飞去。
段开天虽然眼盲，可功力仍存，听风辨位一手接过。忍抑片刻，一咬牙大吼一声，“公孙贼人害我不浅！”伸手在头上挥了两挥，割下两只血淋淋的耳朵，又张嘴往里一捅，截下半截舌头来，连刀带肉朝地上一掷，身影再也不回，滚走下山。
今夜上山的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哪个不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闯出来的，杀人有如家常便饭，可谁也不曾见到有今夜这般的恐怖腥惨之事，活生生血淋淋地在眼前上演。
华山山路陡峭，段开天能否活着走下山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众人的心思早不在此，都震惊于那明王年过花甲竟还有如此臻入化境的神功，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眼前这位魔神。
目送段开天蹒跚离去的背影，那明王口中仍自嘲笑，“即使我饶过了你，怕是你也活不过九日了。”
这番话段开天已听不到，但却让余下诸人心中惊颤不已。
“我所言可对？公孙总管。”
那明王扭头对公孙止说道，眼神瞥向包围外郝定坚那具冰冷的尸体。“你适才不是讲江湖生存靠的是金银吗？但对于这些慷慨助拳的高手们，你许给他们的可不只有金银，还有九转攀龙丹吧。”
“会主大人久不执掌青龙会，倒是对会中之事关心的紧啊。”
公孙止口气难免苦涩。
“公孙总管，九转攀龙丹是何物？”
铁肩判官宋挺挥着手中仅剩一枝的判官笔直指公孙止。他这横眉一指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公孙止身上。此番生死的关头，众人总算是从熏迷了一己之心的利欲中嗅出一些早被他们忽略的阴谋味道来。
“公孙止，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你的诡计吧？竟将我们这些人也算计在内了。”
“枉我等齐心替你出力……”
“那攀龙丹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人磨刀霍霍，悲愤的模样像是只要公孙止口中敢应一声，马上就会被生剐活剥。
其实众人此刻哪还有力再战，心中早已将公孙止咒骂了不下千遍，愧叹此一战算是赔到了姥姥家，到手的大宗利益眼见化作流水，只落个惨败的局面。
那明王的武艺诡奇，或许体内还留下了什么暗伤，今后的武功能否保住也未可知。更还有什么九转攀龙丹，也不知究竟是何物，但见到公孙止对付何九师徒的手段，想也知是日后为威胁自己而埋下的后招。不过这些对于眼前的局势来讲，都算不上什么了。当务之急是搅起浑水好从中抽身而退，剩下公孙止与那明王还有岳西窗，管他们怎么去斗。
至于九转攀龙丹……唉，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毒药既然做得出，想必就会有解药的。众人也只有拿这个借口来宽慰自己了。
此时才幡然醒悟，不觉迟了吗？
那明王不屑众人的丑态，道：“公孙你打的倒是一副好算盘。青龙会里为恶者众，为善者寡，现在表面上都奉我为主，但肯听从于我的也就不足十余分坛，与今夜这一群人之居处恰恰对应得上，想来这也费了你不少脑筋吧，将这些蠢人如棋子般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错，知我者会主大人也，”
公孙止终于面露狰狞，“一盘散沙的青龙会已令江湖血雨腥风，闻者无不色变，若是将这股力量聚合起来，哈哈……那该是怎样一种景象呢？旷古烁今，”公孙止嘶叫道：“覆地翻天呐！这一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会主不屑一顾，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仁不让了。好叫天下也瞧瞧青龙会的真面目！是多么的震撼！多么的令人畏惧！畏惧到所有人都要臣服在我公孙止的脚下！！”
“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告诉你们吧，”
公孙止阴恻恻面向众人道：“九转攀龙丹乃是由毒王杜五所研的秘制之毒，耗费十三年时间才炼出这么百十颗来，都被我用在了青龙会里和你们这些高手身上。杜五呢？嘿……他便是头一个尝到自己所制毒药的人。现在有解药的，天下间也就只有我一人而已。你们若是听我号令杀了那明王，过后我定将解药双手奉上。说实话，既已跟我坐上了一条船，我又岂会让你们去送死呢？对吧？哼……不过，若是有谁此时心生退意，坏了我的大事，那郝定坚的下场就是你们诸位的结局。要知道，我在你们身上设下的保险可不止九转攀龙丹一道哦。”
听见公孙止提及已死的郝定坚，岳西窗想起刚才的惨状，心中蓦地一动，突然插口道：“断魂指！没想到公孙总管竟练成了失传百年的魔教功夫。诸位，看看你们的手臂。”
众人闻声挽起衣袖。
只见手臂上的筋脉比较平常颜色更加青黑，蜿蜒如蚓。拿手一摸，硬硬的就像是里面藏了一根铁条，看情形大有向肩头蔓延之势。不由得都是大惧，挥动兵器，纷纷顶在公孙止面前。
“呦，呦，可别拜错了山头，认错了主子，须得知道你们的小命在谁的手里攥着，暗施在你们身上的断魂指封筋截脉手法已不剩多少时间了，”
趁自己的威胁引得众人神情紧张，公孙止身影忽闪，一条手臂有如山中老猿似的伸出，迅雷之势已抓起肋下受伤的聋姑作质，脚下移形换影，返回原来立处。
好个公孙止。
好一招白骨手“擒龙”！
“还不上，更待何时？”
公孙止反手擒住聋姑，另一只手拿住她身上穴道，手上吃劲，聋姑忍不住痛，口中呜哑起来。
哑童一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可事到如今也唯有听命一途了。重又挥舞起手中的金瓜锤，但是一动之下，牵动大业火功留在身上的内伤，嘴角一紧，溢出一丝鲜血。伸出手背一抹，望了自己的爱侣一眼，发狠冲了上去。
只剩下宋挺，巴林，郭山山，沙鲁克，陶公望几人一身是伤，心荒如草。
向前是死，退后还是个死，堪忧的命运哪还有什么余地可讲。一个个呆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湖为何恁多尔虞我诈，屠戮杀伐，瞧一瞧你们的丑陋嘴脸，衣冠禽兽，虚伪败类，今夜你们每一个须都活不得！！”
那明王言辞赫赫。只见他躬身偻背，屏息聚气，就在哑童铜锤险险攻到之际，身形突地暴涨，仰天长啸，猛烈的真气喷薄八方，地面碎石飞溅，周遭的空气犹如烈焰焚灼，炽热的激流爆炸开来，众人抵挡不住，纷纷仰倒。哑童的铜锤更在那明王胸前一拳的距离被生生逼住，任他竭尽全力也难进寸尺。
紧接着又是一声呼喝，声震斗牛，真气愈发澎湃，那明王上身的衣服被内力摧裂，四散而飞，露出一身不似他这个高龄该有的虬然筋骨。哑童再抵挡不过，身体被强大的内力震开，口中鲜血喷涌，嘶哑着向后飞去。众人生怕被其砸中，连带上自己难免粉身碎骨，匆忙翻滚躲过。眼睁睁瞧着哑童直坠崖下，落得个跟李一白同样的下场。
“啊……！！”
是聋姑撕心裂肺的呼喊。
公孙止呸一声，吐出飞溅入口的沙石，恶道：“留你无用，陪哑童到地府再去做一对苦命鸳鸯吧。”掌力一摧，震断聋姑的心脉，随手也抛下了身后悬崖。
剩下几人三魂已没了七魄，浑身如置冰窟。见识到那明王展示出入仙堕魔般强悍无匹的力量，哪怕之前受公孙止要挟而生出的一丝抵抗的念头，此刻也尽都化为乌有。
这就是青龙会龙头老大，传说中江湖一极的那明王的实力？！
“踏，踏，”
那明王行一步顿一步，步伐有如千钧，杀气腾腾，在坚硬的山石上留下浅浅一串斧凿般的脚印。赤红的双瞳喷着地狱业火，口中吐气如团，狂肆的身姿在众人眼中不啻于魔神降临。更加诡异的是，在淡白的月光之下，那明王通体泛着铜锻般光泽，而自脐下丹田处更浮起一丝手指般粗细的暗赤血脉。这一道坟起的血脉走气海过神阙，开始分叉四散，仿佛是虫子在皮下拱动似的经由胸前几大正穴奇脉，最后连络交汇出一副令人惊诧的图案。
沙鲁克瞧得呆了，吃吃道：“那，是……是江南的莲荷吗？”
那明王的胸前血脉分枝交错构成的正是一朵血色红莲。
“业火绽红莲！！！”
岳西窗失声叫道。
他携何九踞在那明王身后，看不到他胸前的异象，待听到沙鲁克的疑问，猛地惊道：“万万不可，会主大人！”
却已经迟了。
那明王腾空而起，状若恶枭，一跃已到瘫倒地上的诸人面前。
宋挺，巴林，郭山山，沙鲁克，陶公望俱都呆若木鸡，毫无抵挡之力。那明王抬臂落拳，有如陨星直坠，只五拳便叫这五人于浑噩之间丧命无明拳下。
这是一场死神的收割，却更像是一场难以置信的杀戮玩笑。
说出去怕也不会有人信的。俱是当代卓著的正道侠义人物竟会是这样一种毫无反抗的窝囊死法。为了一己的私欲，到最后却连一点好处也未捞到便葬送了区区性命。
这正是，
一捧黄金一捧银，
一将功成万骨沉；
一枕黄粱未熟梦，
一世名杀利剐人。
那明王浑身骨骼铮铮，从沙鲁克碎裂深陷的胸腔中拔出的拳头仍自滴血。
他站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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