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

1.

有人见四方是天下的四方，有人见四方是牢笼的四方。

2.

无头村之所以被叫做无头村，是因为当初第一任村长觉得这个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处理起来就像是一条条找不到头绪的毛线纠缠到一起，烦得很，遂就给这个本来无名之村命名为“无头村”，当然，我们知道现在的很多的事情都有一套比较体面的“官方”说法，咱们上面关于村子命名的这个解释虽然看来也不是多么体面，但是确实也是一种比较“官方”的说法了，事实上，当初起这个名字，是从城里面来的那位村长，在骂生活在这个村子里面的村民都是群没脑子的家伙，村民也都没什么文化，只知道村子终于是有了名字还当这个无能的村长终于做了件好事。

别的村子都已经慢慢开始城市化的时候，无头村才刚刚有了名字，所以无头村真的是一个很落后的村子，就算如今，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这个村子也依旧没有摆脱落后的面貌，就在如今，无头村还是一个会有人忍饥挨饿的村子，这些年从城里面来了很多任村长，他们都是曾经亲眼见证过而且参与过自己生活的破落小村庄变成大城市，见证或者参与过这一过程的才能之士，但是他们都没有能够让无头村像自己的家乡一样蓬勃发展，甚至不能让村里的每个人都吃饱肚子，曾经无头村的村民也跟着这些来到他们这里的村长东搞西搞的搞进步搞建设，但是最后都发现没什么鸟用，村子里面最初啥样往往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模样，村民觉着这些过路村长都是猪八戒的后脊梁-无能之辈，而那些在无头村搞过建设的村长都会认为“无头”这个名字起的实在是太好了，过分贴切，离开“无头村”后，村长们大多都会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而村民却还会对离开这里的他们“多加惦念”，有事没事就拿出他们的名字来臭骂一顿，在村民的骂声中，唯有关于一位名为“孔六”的前村长，关于他的骂声在村民之间几乎是没有的，甚至村民们都在回避着这个名字，只有村东头的那个种苞米的周四方老是会提起他，但也不是骂他，只是会和别人复述孔六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那些话这里所有的村民都听不懂，听起来云山雾罩的，一会天一会地，但是他们喜欢听孔六说过的这些话，听到周四方复述这些话时，在这些话里他们也总觉得自己好像丢掉了一些东西。

孔六第一天来到无头村的时候，他就拟定了让每个村民都吃饱肚子的方针，他动员村里的村民要吃饱肚子就要斗争，而他把斗争的矛头指向了村里面唯一的米铺，和村外的与他们的相邻的酋候村，无头村的村民吃不饱肚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时因为村里有这么个米铺，而与无头村相邻的酋候村他们村里的村民能够活得像现在这般安逸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无头村里有这么个米铺。

无头村村里的米铺是陈家的，村子里面的耕地也都是他陈家的，原因无他，陈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在村里还养了不少打手，相传其祖上吃个午饭的功夫，溜溜达达的哩哩啦啦一泼尿从村西头尿到了村东头，说是村里面的地都用了他的肥，都要给他交粮，光是这样就占了村里面所有人的地，村里面的人虽然有怨言，但迫于淫威敢怒又不敢言，在陈家慢慢的压迫下，村里面的地从种大米，慢慢的变成了种苞米，陈家让村里的所有耕地都必须种苞米，城里人吃米吃腻了总要换换口味，粘苞米卖给城里人吃，老苞米卖给别的村做饲料，动乱的时候人们饿怕了，如今世道一安稳种米的又太多了，卖米也挣不到钱，村民把收获的玉米交给陈家能换到一点钱，陈家米铺从酋候村买高价米再卖给村民，其实也不是说非得从酋候村买，但是陈家被抢怕了，酋候村里面的那些家伙，以前是在山上做强盗的，如今改过自新下山种地，地还没种出来一茬，就通过和邻村友好的“文化交流”过上了一顿三餐白米饭的日子，说是他们抢了无头村的米，但是无头村的米都在陈家那了，陈家虽然靠着打手对自己村里面这些老实巴交的村民作威作福，但是遇到村外这些不要命的家伙，他们也只能认怂，要啥给啥，酋候村要的多，陈家就从无头村的村民身上加倍克扣罢了，但是对于陈家与酋候村的那些强盗来说，对于他们单单只让他们吃饱喝足是不够的，所以陈家让村民改种苞米卖钱，酋候村在他们种的大米丰收后发现自己抢这么多米也没什么用，然后他们就开始让陈家高价收购自己的米，也说是改过自新了，这“正经”做生意，总要比打打杀杀的安全许多。

“你见过那拉磨的驴吗？一辈子围着个磨盘转，你见过圈里的猪吗？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是一头拉磨的驴，每天想着，我要努力，好变成圈里的猪！”

其实孔六和周四方和村里面的每一个受压迫的村民，他和他们每一个都说过很多，但对于周四方来说，他记忆中最清楚的就是上面的这句话，其实孔六嘴里面的什么关于“公平”、“自由”、“平等”的“理想”，什么关于历史的趋势-无论是资本多么强盛的国家没有精神的支撑最终都会付之一炬，就像人如果只追求物质便会越活越老，而精神的富足却会让你越活越年轻，这些话周四方一个字也听不懂，光让他理解“理想”是什么玩意就已经很费劲了，但是周四方不想让孔六说自己是驴，虽然自己脸挺长，那也不是驴呀！而且自己也不想成为猪。

就这样，关于孔六的关于周四方的关于无头村所有村民的斗争开始了，无头村的村民们心理都清楚，孔六和之前那些避重就轻的在村里面东一耙西一耙搞“建设”但是完全绕着陈家走的村长不同，孔六说以前有人教过他“遇到了问题不管多难都要解决！”，他真挚的样子，也让无头村的村民们相信，他们的斗争就是在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孔六先是带领村民去了酋候村，连陈家也跟在了队伍的后面，酋候村村的村民却拿出了祖传的武器迎接他们的到来，孔六被刀架着脖子却依然没有害怕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所以周四方也没有怕，所以无头村的村民们除了陈家人也都没有怕，他们站在孔六的身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刀没有了用处，酋候村的村长好像终于能听得懂人话一样恍然大悟，但是他又翻出了祖传的字据，他让孔六看清楚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陈家每年都要按照酋候村给的价格收购他们种出来的大米上面还有陈家的签名，只不过孔六看也没看便撕毁了字据，刀再向前，孔六的身子却也在向前，酋候村村长眯起的眼睛终于也睁开了，他说字据既然毁了，那生意也就算了，大家好聚好散。

陈家家主，陈自得，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不怕死的人，但是去酋候村的那天他看到了一群不怕死的人，他不明白孔六凭什么，那些曾经被自己欺压的村民们凭什么，他永远也不会懂得，有压迫便会有反抗，残酷的压迫无论多久都会被打破。

孔六和村民们一起的斗争就这样结束了，从酋候村回来后陈家留下了米铺逃离了这里。

斗争的第一年后孔六给大家分了粮。

第二年孔六带领大家把耕地重新种上大米，那时候村里面的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尤其是刘家的二小子，他像着了魔一样吃住都在地里面，还总是把自己的头埋进土里，他说这是在观察怎么能够让大米长的更加旺盛一点，最后别说还真的让这小子研究着了，慢慢的他开始教大家如何种大米能够生长的更好，但是他自己却在之后的研究中被憋死在了土里。

第三年地里大丰收，孔六给大家分地里面收成出来的粮食，他那天很高兴，说他就要兑现让村里每个人都不饿肚子的承诺了，分粮那天，周四方的老婆让他早点去，周四方慢悠悠说每个人都有着急什么，他是最后到的，站在领粮食人群的最后面，前面的人很慢，但是周四方是个慢性子他也并不着急，就是不时听到前面有人说自己要多领一点，原因或许是因为一大早他就在这里排着了，或许是因为他家里面人口多，分粮从早上一直分到了晚上，小山一样的粮食渐渐没有，还没轮到周四方的时候粮食就已经没有了，周四方有些尴尬看着孔六，他搓搓手不知所措的准备回去了，孔六拉住了他，周四方记得，孔六那晚先是让那些还没来得及走的分一些粮食出来，但是那些人说要公平要平等，他们先排的，米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了，不能往回要，而且别人拿的更多，孔六没有强求，他带周四方到了自己家，把米缸里面的米一瓢一瓢的盛了出来，满满的盛了几大袋子，说让他先拿回去，不够再来他家拿，周四方说他不能拿孔六家的米，但是孔六坚持说米还多的是。

第四年，孔六没撑到第四年就被饿死了，孔六死后村里面就开始分地了，周四方这次去了个大早，却没想到人家更早，他又排到了最后，只得到了一小块土地，种大米根本养活不了他们一家人，于是他又就都种上了苞米，等收成后，卖给了跑去城里的陈自得。

如今，在无头村里只有周四方总是对孔六念念不忘的，他说孔六死就死在斗争的不彻底，他敢和酋候村斗争，和陈家斗争，却没有想和无头村的村民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