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侧边有一条铁路,去年沿铁路两边安上了绿色的护栏网,下地干活的人习惯了不绕路,在网上剪了个可以进出穿越铁路的缺口。
今天是5月31号,本月丁婆婆在小儿子家住的最后一天,明天轮到在隔壁的大儿子家住。去年两个儿子同时翻新房子,当时村里书记做主,跟两个儿子商量好的,鉴于丁婆婆已83岁高龄,虽说耳聪目明,但腿脚已不灵便,不再适合寡居,丁婆婆的老房子地基给两个儿子平分,以后丁婆婆一个儿子家住一个月,在谁家住谁家管丁婆婆一日三餐饭。
房子是两栋连体别墅,加上丁婆婆的地基,比周围人家的房子都气派。等搬进去住的时候,新一年的一月已过了3天,小儿子和媳妇精明,他们提出丁婆婆就从他家开始住,二月到大儿子家。
二月底,小儿子想起来这月只有28天,心里暗骂没占到便宜。三月里,丁婆婆又到小儿子家住的时候,小儿子儿媳脸更难看,因为他们记起来3月有31天,自己家吃了亏。
到了5月31这天,小儿子儿媳一大早就吵了一架,起因是儿媳怪小儿子当初小聪明,以为抢着从自己家开始可以少管3天饭是占便宜,这接下来的7月又是31天,吃了哑巴亏,老大跟他媳妇要笑死了。
丁婆婆听小儿子媳妇又在外面重手重脚,骂骂咧咧,等他们出门了,才敢杵着拐杖挪出自己位于楼梯间下的房门。厨房里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剩下半碗冷饭菜。
丁婆婆挪回自己房里,翻找上个月生日的时候,女儿买来的点心,女儿心细,说饿的时候能垫补垫补。
丁婆婆好半天咽下去半块点心,猜到今天和3月31号那天是一样的,不仅早饭没有,午饭和晚饭也没有自己的份。而且她还猜到,这一天,隔壁大儿子的家门会锁上一整天。她准备去女儿家,女儿的婆家在村侧的铁路那边。
钻出铁路边的护栏网,丁婆婆跨过一边的铁轨,站在枕木上,缓缓气儿。右侧远远的,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丁婆婆突然想起来,自己上次去女儿家,女儿的婆婆给她讲了个笑话。说是邻村的马婆婆自己有儿子,还总去女儿婆家串门,借口想女儿跟外孙,其实人人都知道,是她在儿子家呆不下去。
丁婆婆想,亲家也许是特意把这个笑话讲给自己听的,火车近了,丁婆婆扔掉拐杖,瘫坐在枕木上。
撞死丁婆婆的火车是李师傅开的,这条支线铁路主要是跑某化工厂的煤车,一直是他在开,他去年退休后被返聘继续开。煤是化工厂自备的电厂烧锅炉用,撞人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电厂高大的烟囱。
早上上车前发生了一件事,李师傅在工友们常年吃早餐的店子捡到一部手机,不知道谁把它落在了桌子上,当时手机锁屏了,屏幕黑的。李师傅没来得及多想,揣进口袋。
其实当时李师傅是想到了儿子才拿手机的,儿子读书成绩不好,后来说要走艺术生的路子,考学时可以少些分数。李师傅的儿子对自己的艺术之路摸索了很久,先是学画画,他说某某同学画画,竟然获得市里的人才奖,考学可以加分,说不定他找个专业的老师,学个半年,会更胜一筹。
他学画了一年多,还没有画出什么名堂,另一个学表演的同学改变了他的画画之路,他想也去学表演,参加选秀节目然后脱颖而出,直接签约演艺公司。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临近省城的小镇上要走演艺之路的同学这么多,学了一年,考学的期限到了,成绩显示李师傅的儿子没有艺术细胞的现实。他接受了现实,回到家呆着。
李师傅此时松了一口气,因为,儿子每学一样,不仅仅是只缴学费,衍生出来的费用比学费还要吓人。学画画得置办颜料画布,还得出外旅游写生;学表演要置办行头,还得自费到各地参加各种比赛。那些费用实在压得李师傅喘不过气了。
就这一个儿子,他什么不学,好好在家里呆着就行,只要他好好的。楼上老杨家待业的儿子上个月没了,老杨说儿子是收衣服意外从7楼的栏杆处掉下去了。那天的雨白天就开始下了,怎么半夜三更才想起来收衣服?被老杨儿子落地的声音吵醒的李师傅很想问哭泣的老杨,但是他忍住了没问。
后来听邻居悄悄议论,他们从老杨老伴儿哭诉中,知道了那孩子走的前一天说想换个手机,老杨说旧的还能用,现在工作也没有着落,不要赶别人的时髦。孩子想不开,翻栏杆跳了下去。
早上出发前,李师傅跟睡懒觉的儿子告别,儿子开玩笑说,好想回到童年,再过一个六一儿童节。李师傅也开玩笑说,怕是还想收到儿童节礼物吧?儿子说是的,我刚才做梦,得了个苹果手机呢。
吃早餐的时候,李师傅看到那个苹果手机,想起了儿子的话,觉得真是天上掉下个手机砸中他了,他刚揣进口袋,失主回来了。是个面熟的人,小镇太小了,几乎人人都面熟,失主问谁捡到手机,大家都摇头,李师傅也摇头,失主借了个手机拨自己的号码,手机在李师傅的口袋里唱了起来。
手机突然的这一唱,彼此面熟的大家都愣住了,停止了本来进行着的动作,像不认识似的看看李师傅,又看看失主,再互相看看。李师傅想,自己一生的好名声算是毁在今天了。
人们都没说话,看着李师傅默默掏出手机还给失主,默默走去车站,然后开出装满煤的火车向化工厂方向去了。一路上,李师傅想着煤送到站,站里的那些老工友怕是也知道他老李今天贪便宜,昧手机的事了。
铁路旁边有人呼叫挥手“压着人了,压着人了……”李师傅赶紧把火车停下来,停完,他坐着一动不动,愣在那里。
村里人听说铁路上撞了人,都来看,丁婆婆的两个儿子也来了。他们像突然想起来母亲的珍贵,老远就跪爬向母亲,然后在母亲的身边打着滚哭。村上的人七嘴八舌:铁路上肯定得赔钱。前年撞了一个婆婆赔了30万。现在怕是得要50万。丁婆婆死得值。更有人开玩笑说,这铁路以后可以当村里老人们挣钱的路。
丁婆婆的两个儿子哭完一场,用从来没有过的团结协作的默契,冲上车头把李师傅扯了下来,走,去找你们领导。李师傅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老人家……”早有人打了电话,领导这时来了,丁婆婆的两个儿子再次大哭了一场。
领导说大家都散了吧,在这里围观不安全,我们会立即成立5月31日输煤火车撞人事件调查组,专门处理这件事,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三天后,调查组对5月31日输煤火车撞人事件的处理结果下来了,丁婆婆的两个儿子对结果并不满意。他们原以为最少也得赔30万,但是调查组人说,此次事件属于受害人自身原因造成的人身伤亡,铁路运输企业是不承担赔偿责任的,出于人道主义,会赔偿丁婆婆的丧葬费一万元。
丁婆婆的两个儿子因事故当天哭得卖力,丁婆婆下葬的时候,亲戚们哭得热闹,他俩竟哭不出来了。亲戚里一位长辈用拐杖点着着他俩的额头道:“你们呀!你们,她走了也好,早走早去享福,只看以后你俩个老了,你们的儿子怎么对待你们!”他俩只好把头低下去。
李师傅被解聘回家了,有一天,儿子对李师傅说:“爸,你先不是说要我跟姨父去省城,跟他的队伍学室内装修?”李师傅欲言又止,儿子又说:“我想去跟姨父学技术养活自己,爸,你放心,再难,我也不会像杨叔儿子那样的!”“你知道了?”儿子重重地点头。
李师傅突然湿了眼眶,他想真是要感谢5月31日输煤火车撞人事件,感谢丁婆婆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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