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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赵张的母亲姓赵,父亲姓张,父亲说要永远保护母亲,所以给儿子取名张赵张。
打记事起,张赵张就有两个小名,张赵,赵张,但偏偏没人叫他全名,所以长大后,别人问他名字,他索性就答“赵张”,久而久之,这个名字便成了他的常用名。
张赵张大学的专业是园林设计,本以为毕业就能成为一名园林艺术家,却不曾想毕业即失业,还是托家里的关系,才勉强找了个沾边的工作——园丁。
说做园丁,他自然是不情愿的,但做园丁的那地方却不一般,不仅是个著名景区,园景设计更是享誉圈内,不失为一个好的学习之地,想到这些好处,他这才点头同意。
入园的第一天,张赵张着实吃了一惊,那个景区盘踞了几个山头,仅园丁就一百多人,参观的游客必须坐观光车,才能从景区的一头,到达另一头。
花了一个多星期,他才好歹把景区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书本上学过的、没学过的,这里应有尽有,他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笔记做了满满一本。
因在大学里主修过植物学和花卉学,所以景区里大多数花草他都能说出名字,这也让他在同事之中树立起了威风,大家在园子里遇到他,总喜欢抢着跟他聊天。
一天中午,他正躺在一棵紫薇树下休息,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叫唤:“赵张,赵张,快过来搭把手!”
那是李叔的声音,前一天李叔刚送了他野枇杷,所以他没有片刻迟疑,便翻身而起,朝着呼唤声的方向走去。
走到那花架下时,李叔似乎没注意到他,而是背对他、面朝花架的另一面。
花架子上小花盆里的蝴蝶兰早已死去,看样子,李叔正准备把那些光秃秃的小盆取下,换上新一季的雏菊。
“李叔,给我吧!”张赵张这样说着,却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有重影。
花架上的李叔闻声转过头来,却突然呲着牙笑个不停,见他一脸疑惑,这才收住笑容说道:“哈哈,两个赵张!”
他这才发现,花架的另一面还有一个人,那人才是名副其实的赵张!
赵张大约三十出头,大概是除了张赵张以外,这园丁队伍里最年轻的,他皮肤黝黑,长着一勾盛气凌人的鹰鼻,眼神却温柔如水,瘦长的身材让他看上去像一棵雪杉。
“这是张赵张,小名赵张,哈哈,你俩缘分不浅呀,名字一样,还都是大学生!”李叔饶有兴趣地介绍。
“嗨!”那个赵张首先招手,张赵张也抬手回应,但气氛颇有几分尴尬。
两个大学毕业的青年,却在山里跟一群风烛之年的老者做了同事,提前过着养老生活,这怎么想都十分讽刺。
“赵张啊,来这里快六年了吧,可得好好带带小师弟啊!”李叔一脸讪笑地说着。
这时,张赵张隐约看到那位赵张脸上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却还是非常热情地点头。
年轻人在困境中总是惺惺相惜的,从那以后,无论做什么事,赵张一定会约上张赵张,还总是巨细无遗地为他示范。
很快,张赵张便知道,那位赵张是建筑学毕业,曾在设计院工作过两年,后来辞职来到这片园林,再没离开。
他十分好奇那位赵张为何做出如此选择,直觉告诉他这背后有故事,但又不便细问。
直到一天晚上,因兰草园浇水管路破裂,一行人抢修到凌晨,回宿舍的路上,他的一句自嘲式的埋怨,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我一个设计专业的,先是当园丁,现在倒好,直接成了修理工!”
“园丁没啥不好,修理工也不赖,都是靠双手吃饭!”赵张回答。
夜幕中赵张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张赵张赶忙解释:“我没有看不起园丁和修理工的意思,我是说,我的专业知识都白学了......”
“都一个样,就算你干的是专业对口的工作,很多知识也用不上,你得听制度的、听领导的、听甲方的,最后还是只能套用模板......”
张赵张毕业就来到这片世外之地,很不愿意相信这话,他略带惊讶地感叹道:“不至于吧!”
没想到,听了他的感叹,赵张反而笑出了声,那讥讽的语气更冷了:
“我曾经参与过一个项目设计,快到尾声时,突然传来老家爷爷病危的消息,经理死活不同意我请假,所以我又不分昼夜地加了三天班,这才将方案交了上去!”
说到这,赵张停顿了一会,只抬头看了看天上那弯弦月,月光淡淡的,却照得他的黑脸有几分惨白。
“最后,那个方案被甲方一口否决,还是选用了一套非常成熟的标准图纸。”
“爷爷呢?”张赵张着急追问,他模糊感觉到,那才是这位青年消极避世的真正原因。
“爷爷,呵,我赶回家的时候,爷爷已经没了温度......"
听了那位赵张的遭遇,张赵张有些心痛,但一股鄙夷之情也油然而生,他恍惚看到了这个男人身上的懦弱:赵张正在用爷爷的去世带来的悲伤,掩盖自己无力与世界抗争的挫败感。
从那天起,张赵张开始不自觉地疏远赵张,但在外人看来,他只是迷上了一项新的游戏——给植物剪造型。
在他手里,植物变成了兔子、老虎、河马、犀牛、熊猫、鸵鸟,安静而孤独的园子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给植物做造型是他从电影里学来的,那种手持电锯、天马行空的感觉,莫名带给人一种快感。
渐渐地,很多人开始模仿他,大家各自发挥,园子里简直变了个样,就连没法做造型的杨柳,也被人剪了齐刘海。
这天,张赵张手持电锯,四处寻找可塑对象,却撞见一个紧挨着景区的私人园林开了门,那道小门平日里都是锁上的,好奇心驱使之下,他钻了进去。
隔着一堵墙,那个园子却是另一番景象,因许久没打理,那园里早已杂草丛生,一树的红苹果枯死在枝头,肆意生长的藤叶把窗户裹得严严实实。
放眼望去,除了突出地面的石板路,再无下脚之处,除了头上那片天,其余地方几乎都被植物占领。
他曾听人说过,这园子的主人是个大人物,偶尔才有空来这里闲住几天。
“一定是园子的主人来了!”他暗自思忖,与此同时,手里的电锯也按捺不住了,既想献殷勤,又想出风头。
几个月来的锻炼,让他手脚无比灵活,不出一个小时,那园子已在他手中大变样,枝枝节节、凌乱无序的地方,全都变得光滑平整。
凉亭、门窗、台阶、栅栏,此时都一清二楚,属于人的世界又被他从植物手中夺了回来。
正当他为自己的杰作得意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你在干什么?”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的长发和络腮胡跟一个小时前满园的杂草如出一辙,瞪大着双眼仿佛遭遇了刺客。
他蓦地想起,大学公开课上曾认识过一个艺术生,那人就喜欢杂草、野外,他顿时察觉到,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
不用他回答,事情便一目了然,所以那人又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没办法不回答,但他还是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赵张…”
他的声音重返自己的耳朵时,他如梦初醒,那到底是潜意识造就的误会,还是有意识的逃避责任?
他想纠正,但是为时已晚,那艺术家模样的人已转身进了屋,只留下满地的残枝和浓浓的青草香。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张赵张等了很久,却没见赵张的影子,问了几个人,都说赵张下午被主管叫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胃口全无,餐盘里的菜被他捣得稀烂,食堂都走空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这时,赵张出现了,他进门时,两人立马就对上了眼,但是赵张很快收回了眼神,径直走向了打菜的柜台。
张赵张深深地埋下了头,但是余光始终在赵张身上,只见赵张打完了菜,便走来坐到了他对面。
“已经解决了!”赵张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埋头大口刨饭。
“什么意思?”张赵张似乎在明知故问,但其实他问的是到底如何解决的。
“你的问题,我的问题,都解决了!”
“你有什么问题?”张赵张有些惊慌,仿佛突然被人扯下脸上的面具一般难堪。
这时,赵张停止了刨饭,缓缓地抬起了头,两边的腮帮子被饭撑得鼓鼓囊囊,使劲咽了几下,才能勉强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体面地留下,我潇洒地离开,六年了,终于还是到站了!”话说完,他转头看向了窗外,夕阳余晖在枝头荡着秋千。
“对不起,赵张这个名字我也听人叫了十几年,当时脑子一懵就说出了口......”
“我知道,你不用内疚,是我应该感谢你,让我终于有了离开的理由,人不能一辈子躲在鸟语花香的角落里......”
他的话让张赵张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他突然意识到,懦弱的不是对面那个男人,而是自己。
如果不去澄清,那么自己的灵魂将囚禁在这片园子里,永远懦弱、永远鄙陋。
想到这,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暮色之中。
张赵张和赵张是一同离开的,一个直面过往,一个赶赴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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