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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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我好像快生了，你能不能先送我去医院？”那个坐在后排一直抿着嘴唇的大肚子女人低声问道，“我的羊水破了，我坚持不住了……”

“shit!”秋儿在心里咒骂了一声！

今天怎么如此不顺？孩子的老师急吼吼地打电话，说儿子在班级又打架了，让家长立刻去见她；自己做的工作报表居然没有保存，一个下午的工作白干了，晚上还得加班；刚刚在电梯里居然还能一头撞见老板和小蜜在调情；下班回家赶上下大雨，打个网约车居然还是个拼车——她觉得自己晦气到了极点。

女人的呻吟声虽已极力压低却还是不断地传入秋儿的耳朵里。要在平时，秋儿也是个热心的人。可今天，她觉得自己也帮不上忙，甚至听着这呻吟声还一阵阵心烦。她现在只想回家一个人静一静，什么事都不想插手。她又往旁边侧了侧，离那女人远一点。

副驾驶的位置坐着一个戴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的男子，看不清面容和年纪。他紧紧地抓着怀里那个黑色的背包，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那个，这位乘客”，司机开口了，看着副驾驶的男人问道，“大家都是顺路，本来应该先送您，后面这个女士有特殊情况，您看能不能先超近路送她去医院？”男人抓着包包的手明显地加大了力气，显然是有顾虑，不太愿意。

看到这种情况，司机又连忙说：“您放心，我走近路，一定不会给您耽误事，也就三五分钟。”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齐耳短发，声音脆亮。

棒球帽听了司机的解释，可能是那句“也就三五分钟”打消了他的疑虑，他犹豫着点了点头，抓着背包的手指松了松。

秋儿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为了让孩子能上重点小学，她花光了全部积蓄还贷了百万贷款，在城东买了学区房。这让在城西上班的她每天在路上来回都要花上三个小时的时间。反正她是路途最远的，不论怎么走，都是最后一个下车，先送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司机在红绿灯路口熟练地一打舵，一个漂亮地左转弯，车子换了方向。

雨越下越大，前面开始堵车，司机不得不降下了车速。

孕妇一只手紧紧抓住汽车顶棚拉手，稳住自己不乱晃动，另一只手托着肚子，那下唇上的牙印、额头上的汗水显出她并不好受。

秋儿实在不是个硬心肠的人，虽然她现在很烦，可看着女人的样子，她想起了自己生宝宝时候的艰难。都是女人，太不容易了！她还是靠了过去，说：“你别那么紧张，放松，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女人的紧张感明显好了好多。看来，调整呼吸，转移注意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男人呢，怎么没跟来，就你一个人去医院？”秋儿为了转移女人的注意力，她问道。同时她也生气，这是个什么样不负责的男人，会让一个马上要生产的女人独自打车——哦不，是拼车，去医院？

“他……”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大家一跳，也打断了女人的话。

棒球帽也明显地被这铃声吓到了，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掏出来，摁了接听键。

“朱大鹏，你个狗东西，你是不是拿着钱跑了？我可告诉你们，今儿个我们哥几个拿不到钱是不会走的，你要再不回来，就等着给你媳妇儿子收尸吧！”一个大嗓门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棒球帽把听筒音量调小一点，对着话筒着急地说：“你们别为难我的家人！我没跑，我真的在回去的车上，你们等等我，再等我半个小时……”

“朱总，求求你，快点给我工钱吧！俺媳妇这两天就要生了，俺不能没有钱住院啊！”电话里传来另一个男人有点沙哑的嗓子哭求的声音。

“我回，我马上回，你们等我，别着急！我拿到钱了，拿到钱了，开发商先给了我十万块，你们别着急，我现在就在回去的路上……”棒球帽看向司机，“先送我，先送我，我的那些兄弟们都等着我回去救命呢！”

“让他们再等一会！没看见这车上现在就有一个急等着救命的人呢吗？”秋儿的火爆脾气也上来了，不等司机回话，她先开口怼了棒球帽一句。“再不去医院，这孩子就要生到车上了，到时候一尸两命，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让他们再等一会！”秋儿拿出了平时工作时说一不二的气势说道。

棒球帽又对着手机里说：“兄弟，真不骗你们，我就在出租车上，不过我们是拼车。现在车上有一个女人要生孩子，我们得先送她去医院，你们就再等等，再等等！”

许是手机那边的人听见了刚才秋儿的话，有点沉默。

秋儿听见那个沙哑嗓音说：“要不我们再多等一会，没准是真的呢！俺媳妇也要生孩子了，多希望能碰见好心人啊……”

“那万一要是他骗人呢？再等下去又没要到钱呢？咱们都等了多少回了，那黑良心的开发商就是不给咱们结算，真想揪住他狠狠揍他一顿……”又一个大嗓门说。

“行了，都别说了，朱总，那我们再多等你半个小时，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放心，我们谁也没动你家嫂子，我们都在楼外面蹲着等你呢！”最开始的那个声音传过来。

“好，好，我没骗你们，我真的拿到钱了，我就在回去的路上……”棒球帽似乎声音有些哽咽挂断了电话。

孕妇似乎已经快撑不住了，一阵一阵的宫缩疼痛让她快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

“你能不能开快点，她快撑不住了！”秋儿焦急地问司机。

短发女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排的情况，看着前面因下雨堵得长龙似的车队，她咬咬牙，下了决定。

她边打右转向边对棒球帽说：“这条近路太堵，我绕道去，路远点，但不堵车。先告诉你一声，我不多收钱，就是想快点把人送到医院。我开快点，也不会耽误你更多时间。”

谁说女司机车技不好？那是他没见过这个短发女！飙车、变线、S弯，规定允许范围内的车技在这一段路上被她完美地展现了出来。当车停在医院门口时，棒球帽还有点没从眩晕的感觉中走出来。

秋儿可没顾得上欣赏女司机的车技，她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孕妇聊天，她要让人清醒，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喜欢男孩女孩？”她问孕妇。看孕妇被吸引了，她不想让孕妇说话消耗体力，她又自问自答道，“我家那臭小子生下来时正好七斤，个儿特别高，有74厘米呢！孩子他爸他特别喜欢女孩，可结果从产房里抱出来一个大胖小子，据说他当时都没相信，还以为护士抱错了呢！”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秋儿的眼神开始变得温柔，嘴角也露出了笑意。自家的臭小子也是蛮可爱的呢！

孕妇似乎也被秋儿的话吸引了，睁眼看向秋儿问：“后来呢？”

“后来？”秋儿扑哧一声笑，“那个憨憨居然真的就问护士，而且还着急得结结巴巴的，‘你们是不是抱错了，我家应该是姑娘啊！’然后看都没再看儿子一眼，就又问人家，‘我媳妇咋样了？’”秋儿接着说，“你说这呆瓜是不是傻？后来啊，这个段子在医院里流传好久呢！他儿子现在还拿这事调侃老爸不喜欢他呢！”秋儿笑意盈盈地继续讲。

孕妇这会似乎也忘了疼，也笑着说：“我家男人喜欢男娃，他说多个男娃养家我能少受点累。”女人挪了下身子，似乎稍微舒服一点了。她接着说：“我跟男人从老家出来打工，他给人在工地上开车，我给人做钟点工。”

她似乎也想起了美好的事情，眼神开始发亮：“我男人给孩子都起好名字了，男孩就叫壮壮，结结实实地长大；要万一是女娃也不怕，就叫秀秀，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也不错！不像我，叫春红，名字太土气！”女人的脸上显出母性的光辉。

后排俩女人就这么聊着，努力让孕妇忽略宫缩阵痛的不适，深呼吸，慢聊天，多微笑，气氛很温馨。

当汽车终于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车内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看什么，你傻了呀，过来搭把手，没看见她自己已经下不了车了吗？”秋儿冲着依旧呆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棒球帽喝道，“就知道抱着那个破包，宝贝似的，谁稀罕哪！”

说话时，短发女司机已经飞速跑向急诊室，边跑边喊：“大夫，大夫，这边有个孕妇快生了……”

棒球帽才恍然大悟般也从车上下来。他把宝贝背包从胸前背好，努力跟着秋儿一起搀扶着孕妇从车内出来。

急诊室出来一群白大褂，推着担架车，把孕妇推走。

三人又齐齐地舒了口气。

“你们谁去交押金？五千。”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一位白衣天使淡然地站在身后。

棒球帽嗖地一下抱紧了胸前的背包，紧张地看着俩人一言不发，随后掉头就跑回车内。

女司机俩手一摊：“我没钱”。

秋儿看看手机银行内那可怜的数字很无语，月中还没到开工资的日子，刚刚又给孩子交了打架的赔偿金，卡里只有二千元。

忽然，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又都默契地扭头看向了躲进车内的棒球帽。

棒球帽瑟缩地躲着，紧紧地抱着背包，喃喃地说：“我没钱，我没钱，我没钱……”

“这是救命钱，我卡里二千就是全给了也不够啊！”

女司机也打开自己的腰包，把今天收到的钱一股脑地抓了出来：“我这边连现金带微信，总共也有一千多，全在这。”

棒球帽跟鸵鸟一般把头趴在背包上，把背包搂得更紧了。“我没钱，我没钱……”他祥林嫂般地低语着。

秋儿火起。这都什么时候了，几千块钱看得比救命还重要？她伸手抓住男人的背包，与男人僵持着。

“我知道不应该强迫你。帮不帮本就是个人的事，但这是在救人命啊，救命你知道吗？”

男人急红了眼，他也大吼了出来：“我也是要救命的啊！我三天没回家了，饭都不敢去吃，就蹲在开发商门口死皮赖脸才要到的钱，要给我的几个弟兄发工资呢！他们半年没拿过一分钱了，他们也要养家啊！我兄弟的媳妇也要生孩子了，也等着这钱救命呢啊！他们围住了我家，我媳妇和孩子也三天出不去门啦！我怎么办？”

“那事情也有个轻重缓急啊！现在就差三千块了，三千块能救二条命啊！你们还差这三千吗？你兄弟的媳妇是要生孩子，现在这边这个已经是开始生了，哪个更着急啊！”秋儿的急脾气连珠炮般地开火了。“要不，算我先借你的，等我月底开工资，我还给你！”秋儿咬咬牙，计划下个月的包包就不买了，再等等，救人更要紧。

“算我一个”，女司机也开口接着说，“那三千块算我俩一起借的，明天开始每天我多开几个小时车，月底也能把钱还给你了！”

棒球帽哆嗦着双手打开背包，拿出一打钱，看那包好的样子应该是一万。他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又睁开，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算了，这是我自己的那份，就拿去吧，其他人的那份，我不能动。”说完，好像费了极大力气似的又靠在了靠背上，再不说一句话。

秋儿和女司机硬拽着棒球帽一起交了押金，办完手续，再次从大厅往外走。

“媳妇，春红，你在哪儿？我来啦！”一群人跑了进来，看样子好像是在工地干活的农民工，一个嗓音沙哑的男子还边跑边喊。

棒球帽停住了脚步。

“别喊，这是医院，不许大声喧哗！”一个护士制止了他们。“你们找谁？”

“护士，护士，刚刚有没有一个大肚子孕妇送这里来了？那是俺媳妇。”沙哑嗓着急地问。

“铁蛋？”棒球帽试探着地问，“是你吗？”

“朱总？”那个叫铁蛋的沙哑嗓回头看见了朱总，“朱总，你快给我钱，我媳妇要生了呀！”

世间的事，总是这么奇妙。巧合似乎是早就设计好的。

每次秋儿再遇到坎儿时，她就想：好人终会有好报，再大的难事，总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