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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被你们遗忘的故事,是一滩黄浊的水,稍稍沉淀了下,浮渣飘在半空的故事。
01 台风。
久旱的雨天,是台风带来的,接连几天,雨不嫌多,不嫌热,不在乎。
湿衣挂满了绳索,挨挨挤挤推搡得压在中间,坠坠地,落汤鸡崽般瑟缩着。
“那你,去追她啊。”
阿甲的声音还在头顶,像夜里黏人的蚊。都是半个月前的声音了,浸湿在坑洼的水里,荡漾着,我不肯扫去。
“那你去问下她们,看她们要不要你。”
“她们都知道你,从哪里来的,在做什么,就看你,愿不愿意留下。”
“但是,你要想清楚呀,阿君。”
族里安排的杂房,我躺在极其简陋的屋舍里,望着曾经白蚁蚀啃过的破木窗栏,居然还留下了些残缺,似匕首,笨拙,突兀着,像放过了一个污秽不堪的女人,垂死了,还要把她钉在这里,好似在嘴边的残余再度成为你的谈资,你的过往,你的躁动。
02 篝火。
放肆,夜色壮胆。
寨子里,光着上身的男人,抱着各处捡来的柴火,女人孩子们从撩人的夜色中走出来,一人三大杯烈酒后,像长途跋涉来产卵的鱼,挤挨着,聚拢着,长布衣襟,裙摆摇曳,在篝火四周鱼样游动,我开口问了她。
年少轻狂,不可一世。
“那也可以。”她低了下头,竟答应了。
“只是留下了,就不能离开。”
“是,再也不能离开。”她站起来,青布衣裙上一绺白色的镶边映着火舌,扑向我,燃烧了我的火热。
“而且,只能跟我在一起,记得,是这样的。” 她手指间,一个剪刀的咔嚓式,我分明听到的是咔嚓声,心头,一阵紧缩。
次日,我托阿甲跟队伍里的头,大致说了下情况,许诺了人家姑娘,怎么也得留下点什么。阿甲默默看了我一眼,在头与族长之间来回咀嚼了一翻我听不懂的细碎,我的眼里只是她------一个懂得现代文明语言与古老聚落里长大的女子,点燃我原始野性的女子。
03 下雨。
幸亏来的时候是夏季,衣物简单,必需品上镇子里购买即可。总有一两趟班车,在密林里一停一顿,载着人,车蓬上顶着大包泥浆色的物什,把路过拼命招手的人,载来运去,如早晚间出没树冠中的云,停停走走,缓缓移动。
夏夜黏腻,无风的林间。
抬头,稠密如海的顶头枝叶间,我居然看不见一丝月光。这在城里,再密林的城中村房子里,也会有着一线天的亮,而此刻,我掰着指节数过的暗夜里,竟然看不见星斗的光,甚至怀疑我的双眸与身俱来的黑,不是全无道理。 地上的,会传来一两声偶带惊恐的窸窣,说不出是软足踏过的或是全靠腹部游过的。
她在床头梳着一头直水的黑发,告诉我,我还没适应。
雨又下了,我忽而感到了寂寥,我起身在她唇边言语,没料,昏昏沉沉睡去。
“睡吧,明天就好了。“ 掉进一团蓝色的云雾中,我感受到她仍温柔得抚摸着我的头,唤我进入梦里。
我孤身一人,两旁的树影在后退,颜色在渐浓,天空也被调成墨绿色,目光越发粘滞,睁不开眼,脸上似被一滴硕大无比的浓液侵浸,包裹,似蛹。
“姐姐,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我还能找谁,我谁也不认识呀,那些族人,离我好远好远,我只有一根唯一能抓到的稻命草。
“姐姐,姐姐,姐姐......“
“姐姐,所幸。”
比我大三岁的女子,黎明时分,再次将我的头枕在她白皙的腿上,温软如鸟。
雨夜,姐姐,真让我深陷其中。
04 黑痣。
“阿君,这颗瘦弱的黑痣,真动人。“
“像一粒小小的蛹。”
“阿君,等蓝蝶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她们吧。”
姐姐最喜欢翻覆着我的手掌,每每见我左手中指第二骨节处侧边的黑痣,便由衷而叹。
那颗痣,芝麻粒大,深褐色,四指并拢时,不见其影,藏得极其精妙,是不动声色的诱惑。
要不是,我们十指相扣缠绕,姐姐无意间说要好好看看阿君的手,要一辈子记在心里,我便心漏了一拍,仿佛,多年前的一个女子,也是这般温热的,绕着我的指尖,说着这颗痣。
清醒好似有一瞬间。
像极了你斡旋于我的蛛丝马迹,细细的,绵密的,不动声色,检查每一处现场,不会放过。
我抚摸着姐姐的背,指节上藏好的黑痣,也浮夸了起来,谁不想这温柔乡,该死的温柔乡。
05 蓝蝶。
海岛上,高地,热过后,会有一种高空的凉意散落下来的独特之感,与我的肌肤亲昵着。讲故事的那些动物,都会陆陆续续在林子里肆意出没,族人们说的,看,他们出来了,看,他们在讲故事。
夜变得透明起来,但依然深深地沉静而哀伤,我转头望向姐姐。
“阿君,你看,蓝蝶。“
”是蓝蝶,你们文明人说的神灵,阿君,是蓝蝶。“
”蓝蝶,愿我做你的守护者.......“
姐姐突然变了,像篝火那晚,熟络亲热起来,用现代的文明字词和古老的语言交替着,似支离破碎,又可猜可信,而又那么耳熟,语调中的亲昵气息扑面而来,尽情地挑逗着我,又虔诚着望着远空。
一时间,声音四起,落雨声,沙沙擦叶声,我做惊恐状,从头到尾,未曾见过什么蓝蝶,而姐姐说的守护者,想必是我真的自带神的旨意?我迷惘,但我知道,这些,都只是她们与现代生活刻意保持的一种方式,只是制造神秘而已。而我,早就知道她们的装模作样,那些女子,不还是臣服于我的吗?
树的高处闪过一团幽蓝的颜色,诡秘,像唾液一般大量分泌着什么,眼熟,在哪见过,罢了,都是无形无状的东西,拂去也罢。
06 女孩。
夜又黑了,姐姐在床头梳着发,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她告诉我,她在呼唤蓝蝶。
我想听蓝蝶的故事。
“蓝蝶,是神灵,是有想守护的人,已出现......”
“阿君,我给你讲个族里女孩的故事吧。”
姐姐继续用古老语言囔囔自语,我便无趣的先睡去。
梦里。
一天一趟的班车上,男人起身,头往外伸出,又坐下,手极其紧张,手指在嘴角处不停摩擦。其后,女孩在奋力追赶,青衣白襟,裙摆摇曳,反而像一条笨拙的鱼尾,连着脚上的高跟鞋也跑丢了,一会就没入在黄尘中,不知今日的车,开得是如此急匆匆,竟掀起一团团黄云。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麦色的长手臂,气喘吁吁的朝那男子挥手,脸色潮红,薄唇微粉,脖子的汗都涔涔得流。男子看起来,焦急,但看着女孩追不上车,又低低地笑了。脸色一转,跟旁人调侃起那女孩,昨夜真是姿色撩人呀。
梦里侧身。
下雨天,男子与女孩在芭蕉树下一夜缱绻,耳语厮磨,悄悄话语。男子临走的时候,给了女孩一根羽毛,说在文明社会这东西很珍贵,顶得上族里最稀有的犀鸟羽毛,虽然看起来像黎明时分昂首的公鸡,抑或是乌鸦的尾部。男子许了女孩,下次来的时候,女孩能用一根羽毛孵出一只鸟,就能娶了她。香软的身体,真的就是鸟的温度,男子在日记里写到。
再度梦里。
男子在日光下,用手遮阳,用有一颗黑痣的侧面故意对着过路的女孩,说着,是这颗瘦弱的黑痣,就像在寻找的蓝蝶的蛹,问女孩是否见过蓝蝶。用文明人的语言,给女孩讲了一段蓝蝶的故事,女孩沉醉,摸着那颗痣,脑袋空空。那夜,片刻的欢愉和沉沦之后的镇静后,说十五六岁真是化蛹成蝶的最好时机,只有剥了壳,才能翩翩而出。
梦里梦。
冷漠的眼神,悦慕的笑颜,是姐姐,一身青衣,有着一种丧葬的肃静之美,在云雾缭绕的青色古树下,轻轻唤着:“阿君,阿君,过来,过来.....“
看到了蓝蝶,我真的看到了蓝蝶,硕大无比,遮住了天,滴着黏糊,带着幽幽的青蓝色,把我温热的包裹着......
07 葬无礼。
我已死去多年,依稀记得,我灵魂出窍,被收在一钵小瓶中。
它替我看了我的肉身:被包裹在一滴青色的浓液中,汁液浸入皮肉,骨骼,脏腑,慢慢化成一滩浑浊的黄水,像雨林里下暴雨时,浑浊的黄泥水,只要黄泥水填满的任何坑洼,人、动物,都踩踏着,诅骂着。
我的灵魂被放在雨林的孤魂野鬼处,日日受尽百鬼折磨,万劫不复。
那些单纯如朝露的女孩们,因被同一个薄情郎所抛弃,按族规,死去的肉身还要再度抛尸,被白蚁啃噬,像一个污秽不堪的女人,垂死了,还要把她钉在那里,好似在嘴边的残余再度成为你的谈资,你的过往,你的躁动。
我也忽而明白了,似乎就是姐姐在梦里告诉我的......
篝火前我分明听到的是咔嚓声,是我折断了蓝蝶的翅膀,那追车的女孩便陨落了;而那羽毛女孩,也是我用一根塑料毛便轻而易举的撇下了她;指节处的黑痣也是让女孩沉沦的最好指证;或许还有更多更多......
08 风过。
风细柔,海岛的树,轻轻摇曳,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蓝蝶,从来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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