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世间万物皆可修炼成精，山也不例外。

夭夭一路向北，走到春华镇上的时候，刚好碰上当地富豪娶亲的风光，说是娶亲，但并没有娶亲的队伍，就只有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在路上随意地走着，周围也没有什么围观的人，似乎大家对眼前这一幕早已不见怪了。

夭夭走到小贩面前时，刚好听到末时的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遭罪去了……”

夭夭一听，心中微动，递过去一小块金子：“老板，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小贩接过金子后，压低了声音靠近她：“说是娶亲，不过就是纳第十八房小妾罢了。”

“那新郎呢？就算纳妾，新郎也要露面吧？”夭夭其实不太懂人间的繁文礼节，但是妖族纳妾新郎也会出来迎客。

“因为新郎又胖又残，坐不了轿子，也不能出来迎客了。”小贩一声叹息，道不尽这世间悲欢，有些人即便不正常，却也比大多数人过得好。

“那你们为何没人去观看，也不做声？”夭夭有些不解，新郎未曾露面，不更应该去心疼轿子里的姑娘吗？

“姑娘你不知道，纳妾的人，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是当妾的姑娘们家里都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钱财，况且当年只有他站出来救我们，所以这些年来，我们对他是又敬又恨。”

小贩的声音带着一股岁月的无奈与沧桑:“如果当年没有他，就没有我们这个小镇，但他与以往变得太多，如今也只能看着他四处纳妾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夭夭:“姑娘若是没事，就尽快离开吧，长得美有时候就是一种罪过。”

夭夭听到这些话以后，思忖片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闻言，小贩的眼神闪了闪:“不是我不说，而是这事有些邪门，大家都说是山神发怒，要淹了我们全镇，但是他与山神做了交易，才保全了我们这么多人。”

夭夭还想问些什么，隔壁小摊的老板走了过来:“别说了，干活去，不然小心山神又发怒。”复又转过身来跟夭夭说道：“姑娘还是快些离开吧，免得被那人瞧上了。”

“如此，便多谢大哥了。”即便他们说得委婉，夭夭也察觉到该与山神有关，她抬头望向隐藏在雾里的山峰，低着头往哪里走去。

出乎意外的，山脚到山上有一条略微好走的路，奇怪的是，一路走上去，愈发冷清，入目的不在是草儿嫩绿的生机，而是光秃秃的一片凄凉。她找到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拍了拍石头，叹了口气。

“居然是同族的气息，我已经多久……没遇到可以说话的对象了……”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夭夭望着眼前空荡的山头，眼里生出一丝难过。

“……不知道，记不太清了……”是个带着疑惑被岁月侵蚀了的女声，夭夭心里一阵哑然，她隐约猜出山有了灵识，却未曾想到是一个比她还要远古的生灵。

她见过暴躁的声音，也听过阴郁的声音，也曾遇到过爽朗的声音，却未曾见识过这样一个平静又夹杂着迷茫的声音，就好像山间泉水不知奔向何方。

“我听到山下热闹的声音，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山小心翼翼地询问夭夭，她想起山下平静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是凡尘的人娶亲罢了，没什么特殊的事情。”

“是吗？”山的声音有点迷茫，“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那些快要淡去的记忆？山上的日子太无聊了，我每天一个人望着山下，看着那些像蚂蚁一样渺小的生灵为生活奔波，但没有一个人来陪陪我，我记得从前似乎有个人……来陪过我……”

山看着夭夭沉默的样子，急忙吐出一块金石丢在她面前，迫切地开口：“我给你报酬，你帮帮我可好？”

夭夭带着丝怜悯望向山：“你记忆遗失与这东西有关吧，来的时候，明明感觉到你有了独立的意识，山上却是如此冷清，大概你给人太多金石，丧失了很多灵力所致的吧。”

“我不知道，脑海里一片混沌，记不清给了谁，谁来陪了我，都不记得……”

“既如此，我便入你梦，你若是想起来了，就告诉我。”夭夭眉眼间染上一层无奈，即便修成灵识，怎么也比不过自幼浸染尔虞我诈的人类，山怕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夭夭畅通无阻的进入到了山的脑海里，山的记忆混沌却又只围绕着一个白色的圈，夭夭靠近后，才看到里面载着一个活泼又狡猾的少年郎，也许就是山下纳妾的富豪吧，所有的果都源自于因的付出。

夭夭抬手将那模糊的白雾吹散开来，让迷迷蒙蒙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如她猜测的那般，山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全是一个叫阿水的少年，渐渐地却只有山一个人漫无边际的等候，等待一场未知的重逢。

山从前也是一个随心所欲的生灵，太难过了就大哭一场，引来的大水足够摧毁脚下的村长；心情愉悦时又大笑一场，惹来的烈日足够蒸发脚下的生命。懵懂无知的生灵如何懂得去学会控制，直到有一束光撞在了山心里。

春华镇是村民们历代祖先留下来的财富，即便阴晴不定的天气，也无法让他们背离自己的家乡，阿水从小生活在春华镇，对这里有着极强的归属感。当那场大雨出现又破坏掉新建的房屋后，他决定上山去寻所谓的山神，屏蔽了父母的劝告和村民们的阻拦，他招来一匹快马到了山脚下。

他随手折下一株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兴致冲冲地上了山，阿水也不知道如何去寻找山神，走上来太累了，他一屁股坐在草堆里，眯着眼睛望向头顶的阴云：“我说山神，你怎么动不动就涨大水出烈日来欺负我们这些凡人？”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大家都过得很艰辛，你是不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胆子真的很大，敢这样同吾说话。”山那时的声音不若现在，那时像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娇蛮小姐一般，带着一股横冲直撞，带着不同于世俗的天真与单纯。

“吾？你很大了吗？听你的声音感觉还没我大，要不你叫我哥哥？”阿水听到声音后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兴奋地跳起来，四处查看，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放肆，吾已经几百岁了，当你祖宗都可以了。”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露出并不锋利的爪牙，压根吓唬不到阿水。

阿水抱着双手，在地上走来走去，抛出一个诱饵：“那请问山神大人是想要一个陪你说话的人还是想要一个供奉你的人？”

“……你当真可以陪我说话吗？”山带着疑惑，渴望糖又害怕只是一个陷阱，收敛了锋芒唯唯诺诺地询问阿水。

“当然可以，我叫阿水，你呢？总不能叫你吾吧，”他又坐在了草地上，思索了片刻，“这样，我叫你山，可好？”

“好，我叫山，你叫阿水，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吗？”“当然可以啦。”山听到回复后，丢出一块金石落在了阿水眼前，“这是给你的礼物，阿水。”

阿水看到金石后，眼里闪过一丝锋芒：“山，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有很多这个哦，阿水你是很喜欢吗？”“我很喜欢。”山知道阿水很喜欢她送的礼物后，连带着声音都变得轻快许多：“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给你。”

“那你要是想与我做朋友的话，这个东西不能让别人看到，只能给我，行不行？”阿水的眼里装满了贪婪，可惜山不懂人类的情感，她以为找到了真心朋友。

阿水克制自己喜悦的心情，貌似随口问道：“山，你为何老是引来大水或者烈日？”

“因为我太孤单了，没有人陪着我，我很难过，一难过我就会大哭，但偶尔也会梦到虚幻的开心，我就会笑，一笑就会迎来烈日，但往往暴晒后就会是大雨。”一说到这个，山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沙哑，那是孤独的味道，“我在这里等了许久，只等来了你，阿水，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阿水站起身，压抑住心底的野兽，“山，你要学会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如果……你能时常来陪陪我，我就会的，”山害怕不确定的感情，“但是如果你不能来的话，我肯定又会变成矛盾的怪物。”

“你放心，我一定会挤出时间来看你的，”阿水望了望山下，“那我先回去了，我们约定好了哦，山，我讨厌欺骗，也不喜欢掺杂了泥土的感情。”

“好，阿水我会的！”夭夭看到这些记忆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丝对山的心疼，装模作样的人类总是会狡猾地获取别人的好感。

其实阿水并没有说谎，他如约地来陪山说话，说山下的热闹，说人间的繁华，山每次都会给他些许金石，但是他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久到山不知今夕是何夕，她依旧在等待，等待一场新的重逢。

夭夭看着山顶开始变得稀疏，那些旺盛的草儿渐渐枯萎，那些石头也不如往日光滑，但是阿水变得大腹便便，每次上来都不如初见时的轻松，疲劳、气喘吁吁代替了往日的愉悦，直到山又一次爆发。

这次的反复比起以往更加严重，村民们开始感到害怕，当年不知道阿水与山神做了什么交换，但是山神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发怒，而这次的事故，让大家突然意识到，山神没变，枢纽依旧是阿水。

“你……言而无信，不是……不是……说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吗？”夭夭看到累成狗一样的阿水出现在山的面前，比起以前那个干净清爽的少年，如今的阿水浑身沾染着铜钱的臭味，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满，对山的。

“阿水，你太久没来看我，我受不了，我很难过，但同时又想起你来陪我的场景，我……”山像个做错坏事的小孩，把生灵的骄傲坠落了尘埃，也没能换回阿水的好言好语。

“我有自己的生活，平时很忙碌，山，你要谅解我。”阿水摸了一把脸上的汗，“你如果还这样，我再也不来看你了。”如往常那般，阿水走的时候，山给了他很多金石，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还没有分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但他食言了，在往后的日子里，阿水再也没上过山，可山不敢随意暴露自己的情绪，她害怕唯一的朋友会抛弃她，她尝到了友谊的滋味，开始抗拒黑暗里的孤独。

夭夭摸了摸躲在角落里的属于山的元神，“谢谢你，我全都想起来了。”

“后悔吗？”“不悔。”

“即便他后来食言，但曾经带给我的快乐也是真的，你也许不懂，或者我是真的很蠢，但我很高兴认识他。”

“他过得还好吗？”夭夭以为山不知道，原来阿水纳妾那些事，她都知道，山或许只是不愿意戳穿那份美好。

“嗯，他过得很好。”也根本不记得你了，这句话夭夭还是咽了下去，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

山又丢出很多金石，“你把这些都带给他吧，权当做当年的报酬。”夭夭还想说些什么，山却已经沉默了下去，连带着灵魂，也许有些感情虚假，却也有人入了戏，只能守着那些温情渡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

夭夭带着山给的那些金石去了富豪家，她踢开门的瞬间，刚好对上搂着小妾的阿水，她把东西丢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水看着那些东西，有一瞬的失神，下一秒却沉浸在了小妾的怀抱里。

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夭夭想，她也该继续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