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鲁朗,干净清爽,寒气逼人。天空云雾浓厚,没有出现光芒照四方的景象。院子里静悄悄,停靠在角落的摩托车沾了一层细薄的露珠,花草刚刚苏醒。河面水汽漫漫,两三头牦牛在河边伫立远望,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昨晚是辰良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虽然他睡得有些晚,但睡得很沉。他早早起来,站在木桌旁望着缓缓而逝的河水,不禁自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清凉的新鲜空气,沁人心脾。他昨晚思考良久,如果他还有可能遇见一个爱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他愿意再次打开心扉,为她倾尽一切,哪怕到最后,他依然会伤痕累累,也无所畏惧。然而,他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遇见那个人,恐怕连拉萨法术高强的高僧也无能为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阳光从云层的裂缝中如激光般照射下来,炫目刺眼,渐渐把裂缝不断锯宽,山间更加明亮了。房子里陆续出现动静,脸上挂着笑容、朝气蓬勃的游客们相互打招呼时说的都是同一句:早啊,昨晚睡得还好吧?人们的回答也几乎如出一辙:非常好,你呢?
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相互告别,互相提醒路况,然后去往各自的下一站。虽然他们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但殊途同归。哈弗和别克出门右转,驶向对岸草场。
路上,有很多民宿,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不同种类的花朵在争相斗艳。无论种族和肤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黝黑粗犷的皮肤里面,同样藏着一颗清新脱俗的爱美之心。有人说,他们是为了吸引游客才把自己的家装扮得漂亮些,但人们应该更有理由相信,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这片土地上的人比其他很多地方的人都要做得好很多。
草场在斜坡上,不知牛羊每天面对着同样的河流,民宿,新镇,山谷时,它们是何心情。别克三俊男在远处相互拍照,与牛羊合影。荷花姐变换着她的招牌动作,或双手后背,两脚交叉,身体微微后倾,或用妖娆的目光顺着伸出去的兰花指,有时手里夹着一枝花,自我陶醉,李叔端着相机把周围一圈的草地都踩了个遍,不敢有丝毫怠慢。
四人坐成一排,赞叹这里得天独厚的环境和气候,羡慕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调侃其他伙伴的拍照动作,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之后,尴尬地看着前方,就像树上原本吵闹的小鸟,突然安静下来一样。辰良对一茹仍然抱有幻想,他愿相信承宇说的第二种可能,因此他没能说服自己放手,而是想继续向一茹靠近,但会注意情绪和分寸。一茹看着平静的辰良,以为他能在一夜之间把坏情绪翻到后一页,事不过夜,或者是他已心死,感到有些失落。
辰良望着对面的山林,忽而想到一本书,便说:
“你们有人看过《挪威的森林》吗?”
“我,看过那么一点点。”一诺说话时把拇指顶在小指头上来强调她的确只读了一点点。。
“你们两个呢?”
“我有读过。”承宇说。
佳仪摇头。
“一茹,你觉得是挪威的森林好看些,还是鲁朗的森林好看些?”说时,辰良并没有看向她。
“当然是鲁朗的好看些啦,这里层林尽染,漫河碧透,风景如画。而村上村树对挪威森林的描写也就那样,兴许他还对句子添油加醋了呢,他要是来鲁朗,保准会让他赞叹不已!”
“你说得有道理,赞一个。”辰良点头说时,侧脸有笑。
“必须的!你觉得哪个好看呢?”一茹反问。
“和你一样。”
一茹歪着头对他说:“我不太信。”
他回过头说:“真的。”,而后继续看着前方。
“你呢?”一茹转向承宇。
“我觉得挪威的森林应该好看些,你们看对面和我们身后的森林,我感觉没什么特色,很多地方的森林比这的好看多了。总之,对我来说,有故事的地方,才更有吸引力。”
“只是拿这两个地方对比而已,不关其他地方的事。”一茹继续说道。
“我还是觉得挪威的森林好看些。”
“说得好像你去过那里一样。”
“这倒没有,只是第一感觉,因为眼前的山,我见多了,景色平平,但草场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的第一感觉也是靠自我幻想的,你又没见过挪威的森林。”
“但我从他的文字里就觉得那里好看些。”
“也许他的描述不客观呢?”
“你怎么就能断定他的描述不客观呢?”
“我是说假如,你的意思是因为这里没有故事才不好看咯?”
“每个地方都有故事,只是有的我没看到而已,我也希望能看到。”
“什么样的故事呢?”
“人的审美不同,这就不好说了,你就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嘛,又跑题了。”
“看样子,你喜欢绿子吧?”辰良问。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你们都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绿子,不说这个了嘛。”一茹说。
佳仪坐在承宇旁边,静静听他们对话,完全插不上嘴。
“你头上有草。”辰良用余光看着一茹道。
“哦,估计是我刚刚躺在地上才有的,你看到了就不能顺手帮我拿掉么。”
“你自己弄吧,不多,靠近你有后脑勺。”
“嘿,你这人真是的,冷淡,我之前都帮你扯过。”一茹说着拍拍脑袋,抓抓头发。
辰良记得那是在毛垭大草原的时候,但他现在不想太亲近一茹,想借此观察她还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一根。”承宇说时,把那根草放在自己膝盖上。
“你看人家承宇,哪像你,帮我一下手会断吗?”
辰良不语,他感觉得到一茹还是挺在意他的,但他此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生气和私欲各占一半。同时,他在努力说服自己,承宇的举动纯属无心之举。对辰良的举动,佳仪感到很意外,但也是高兴的。
“同志们,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小镇里转一圈,然后继续赶路!快点快点!”李叔喊道。
“等会怎么走?真的封路了吗?”江赣问。
“封了,我们继续沿着318往西,到八一镇解决午饭,然后绕道山南去桑日县。”
小镇上的房子全是被按照藏族特色来建造的,有的还没有完工。路上干净,清冷,三三两两出现一些路人。姑娘们勉强拍了几张照片就嚷着要离开。
辰良走近承宇,说:“等会我俩换座,我想睡会。”
承宇点头应允。
看到承宇先上车坐中间,一茹嘴眼同时张开,欲言又止。辰良靠窗而坐,目光停留在窗外移动的建筑上,神情忧郁。
两年前,辰良和朋友从拉萨来过鲁朗,因此他对这段路的印象极深,沿途的景色五彩斑斓,百看不厌。他和朋友在鲁朗吃完午饭后,久久没有等到回八一镇的中巴车,一个在路边射箭的牧民看到他们后,抓住了商机,用皮卡车把他们送回八一镇。车里放着DJ版的藏歌,响彻山林,司机全然不顾他们的感受,在自我陶醉。而今,道路限行,所有社会车辆只能从山南前往拉萨,不仅路远不好走,风景也可能不尽人意。
“你们看左边那块地,以前是一条街,现在全被拆迁了,地面还有明显的痕迹。”
“确实是的。”李叔道。
“我们等会翻过色季拉山,然后一路下坡就可以到达八一镇,我先睡会。”
辰良确实困了,更多的是心累。没有他的声音,车里安静许多,轻快的音乐随着车辆在林间穿梭。雪山,弯道,树林,相似的景色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审美疲劳,因为这种景色他们不多见。
佳仪在网上查了绿子,大概知道她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想着回去后也要买一本。小东已经睡着,宋大哥似睡非睡,小江开车无聊,自顾吹着口哨。
碧绿的尼洋河缓缓流经八一镇,孕育着这里的生命。尼洋河两岸植被繁多,色彩不一,风景旖旎。
当众人在为八一镇的风光感到无限惊叹时,没有人注意到靠在窗边的辰良,他的心头已是翻江倒海。八一镇的山水草木美得让他微笑,心酸,物是人非事事休,人都有一些忘不了的事。那年,他同一个姑娘在尼洋河边打磨新买的菩提,在洼地里拯救绝望的小鱼,拉着她攀爬河堤。旅行结束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听说她回家后就和对象结婚了。想到自己两次来西藏,同行的姑娘都有对象,第一个他错失良机,第二个他仍然没有抓住,心头的嘲笑声不断冲击着他每一根神经。而不久之后,他将再次离开这里,一切宛如过眼烟云,此谓人生。
辰良以八一镇太大为由拒绝给同伴推荐餐馆,他只想尽快离开。李叔非常自信地带领八个人钻进一家川菜馆,一刻钟后,所有人的脸上,眉宇间都写满了哀怨,但为时已晚。自己进的店,点的菜,即使含着泪,也要咽下两碗饭。
“现在十二点半,从这到桑日约有400公里,估计到那已经天黑。原则上,我们不要赶夜路,到了加查再视情况而定吧。所以啊,大家尽可能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李叔宽慰道。
静音几秒后,捶桌声,欢笑声从餐馆里喷涌而出。
饭后,辰良坐回原处,承宇不喜欢坐中间,他说窗边风景好。一茹看到辰良坐在身边,面上冷酷心里欢。迎宾大道跨越大河,从桥上望去,天地间犹如一幅画,八一镇就在画中央,河床上黄橙橙一片,绿水倒映着蓝天,云朵悠悠挂天边。辰良凝望窗外,心说再见。
也许是空气过于干净,没有雾霾的阻挡,这里的阳光能量不减,给人一种灼痛感,晒得车里的人昏昏沉沉。往后飞速倒退的栏杆,路牌,树林,一茹看得头晕目眩,她挽着辰良的胳膊,靠在他肩头睡着了。辰良心中有爱,丝毫未动,给她以最舒适的依靠。
荷花姐和承宇已经睡着,李叔驾车技术一流,他白天很少犯困,也不能犯困,两个男人似乎心有灵犀,没有发出一点噪音。许久之后,一茹感到脖子不舒服,也考虑到辰良会难受,便放开他,靠在车门上继续昏睡。
一头顺滑柔软的长发,遮住了她半个身子。阳光洒在她的发丝上,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绽放。她睡得那般柔美,睫毛修长向上微微翘起,脸蛋精致,白而泛红,涂抹了唇膏的红唇,依然略带干裂,让人心生怜悯。他恨不得不顾一切把她揽入怀中或者偷吻她的脸,但他没有,也不能。他就静静打量着眼前已心有所属的一茹,对她既爱又恨,心乱如麻,又生怕她从此消失不见。正当他看得入神的时候,一茹的眼皮忽然跳动起来,好像知道有人在偷偷看她。辰良随即转移目光,毛孔全开。
“你为什么偷看我?”
辰良心里发虚,尴尬地说:“我哪有看你,你想多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得意洋洋地说:
“骗谁呢,你脸那么烫。”
辰良躲闪不及,顺势握住她的手,好暖。
李叔在前面笑出声说:“年轻人就是好玩。”
荷花姐和承宇也醒过来了,一茹赶忙抽回手。
音乐重新响起,空气也随之变得活跃起来。
“奇怪了,前面怎么有个沙丘!很多人在那里拍照,我们也去看看,出去透透气。”李叔说。
“没问题。”承宇说,“越睡越累,要去接下地气,估计他们也快赶上我们了。”
“两边都是山,从哪里来的沙丘呢,而且沙子那么细。”一茹说。
“不知道,下去看看。”李叔说。
别克车紧随而来,两车人很快化整为零,混入其他游客中间。一茹和佳仪跑进路边桃树林里,大叔给在沙地里还爱美的媳妇连拍,别克三俊男跪在沙丘上,似乎在讨论拍照动作,辰良和承宇往沙丘顶部爬去,想俯瞰全景。
正因为没有人知道沙丘的来历,才更加显得西藏的神秘。有人说,是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风顺着河谷把沙子从远处或者山体上吹过来的,在这里尘埃落定,历经千万年,终成一道奇特风景。有人说,几千万年前,这里还是海洋,青藏高原隆起后,海水渐退,沙还在……关心沙丘成因的人不多,更多人关心的是照片好不好看,信号好不好。
佳仪在朋友圈发出一张手握扬沙的图片,并写上:握不住的沙,那就扬了它。
十多分钟的放松,新鲜感全无,九人继续沿着山脚前行。
宋大哥第一个给佳仪点赞,他通过反光镜看见佳仪在打盹,笑着点燃一根香烟,思绪随着青烟缭绕开来,如果此时他正当少年,绝对还会像以前那般风流成性。
“佳仪来了这么多天,今天还是第一次发朋友圈哟。”荷花姐说。
“是的,和我一样,低调。”一茹说。
“还真是,你也很少发。”
“不发则已,一发惊人。”承宇说。
“必须的,我们不想惊着大家,所以保持低调。”
“真是难为你们了。“
“并没有,我们是本性使然。”
”差不多就可以了啊。我感觉她话里有话。”承宇接着说。
“是吗,她话里有什么话?”一茹笑道说。
“不知道。”
“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不想知道,不问。”
“拉倒!你怎么不说话?”一茹拍了拍辰良说。
“我这不是在听你们说么,我也不知道她发的是什么意思,可能就是单纯的说图片吧,当然,也有可能另有深意,我不得而知。”
“你们这些人真是的,我也不知道。”
辰良从余光里看到承宇呆滞的眼神,他似乎在认真思考,又像是在走神,只为一个人。辰良有很大的把握认定佳仪的说说与自己有关,佳仪是个好姑娘,话不多,如果他不认识一茹,很有可能会接近佳仪。可现在不行,他更倾向一茹,虽然一茹已经有对象,可她从未公开过,态度模棱两可,因此,他有理由相信,他和一茹仍有可能。即便她现在是玩暧昧,他也无所谓,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都会把希望无限放大。
“好无聊,你会不会扎辫子?”一茹看着辰良,继续说,“麻花辫。”
“你又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烦?”
“没有,怎么会呢。”
“听语气,你就是觉得我烦。”
“真没有,你要我怎么说才信嘛。”
“没有就好,我问你会不会扎辫子,给我扎一个。”
“为什么要扎起来?”
“不能每天洗头,披头散发的,不舒服,不像你们男生,头发短,好打理。”
“你不是洗过头了么?”
“你话好多,你到底会不会嘛?”
“小时候给我妈扎过,扎得不好。”
“没事,来吧。”
“丑的话别怪我,扎几根?”
“两根,一边一根。但梳子在箱子里,不方便拿出来,你……你就用手指吧。”
辰良顿了顿,一茹说:“怎么?不愿意啊?”
“不是不是,我在比划怎么分。”
一茹背对着辰良,他先用手指小心翼翼把一茹柔顺飘香的黑发捋一捋,平分两半。然后把其中一半分成三等份,再稍微用力来回交错往下盘,最后,一茹用发箍把末端捆好,一条麻花辫就扎好了。还不到五分钟,两根麻花辫就出来了,她像是七八十年代的姑娘家,清新可爱。
“我给你拍几张照,你看下怎么样。”
辰良从她的正面,侧面,后面各拍三张,然后合影两张。
“还不错,以后就这样了!你明天继续给我扎。”
“好!”
荷花姐回过头来说:“辰良真是心灵手巧,什么都会。”
“没有啦,我随便扎的,她喜欢就好。”
说时,一茹脸上有微红在晕开。
别克车率先到达加查县城。
“前面不远就是加查县城,过了加查县会有两条路可以到桑日,我们在加查加满油后和他们一起走。你们哪位在微信里给他们说一声,问下他们在哪。”李叔说。
“好的。”辰良回道。
辰良把信息发在群里,没有人回复,他说:
“估计是他们没看手机,等会再看看。”
“有两条路可以进县城,他们很可能从另一条路进来的,但出口只有一个。我们先往前走,在岔路口等他们,先去探探路。”李叔说。
“好的,我重新发信息。”
岔路口一塌糊涂,正在修路,导航仪头晕脑胀,分不清方向。地图上显示北线得先走迎宾大道,然后转到302县道可以到桑日县。南线走306省道,也可以到桑日,但省道弯道极多。岔路口没有路牌,还多出很多小道,附近没有一个人,要想找到迎宾大道,谈何容易。
大哥发来微信说:“不是说在加查过夜吗,我们刚刚在找房子,你们怎么就走了,在哪呢?”
“辰良,你在群里告诉他,我没说过。”李叔说道。
“不是午饭的时候说的么?”
“没有,吃午饭时,我是说如果赶不到桑日,到了加查再看情况。”
“行吧,你们在哪,我们在河边。”
“没看到你们,我们在岔路口,能看到我们吗,我打了双闪。”
“没看到,行吧,不用等我们了,你们先走得了。”
“可以,这有岔路,你们不要走南线。”
“没事,我们到大桥边了。”
“这哪有桥?没看到,你们怎么比我们还快?”
对方没有回复。
大叔不愧是老司机,几分钟就缕清了路线,走上正轨。这一带山高路险,还有部分塌方路段,信号全无。
没多久,一座桥横亘在大河上。李叔以为他们已经过桥,所以一刻不停往前追赶。可当哈佛刚驶上县道时,微信群里收到大哥的信息:你们在哪,怎么还没看到你们,我们好像走错路啦!老惨了,全是土路。
“天哪,他们走南线了,这下有得搞了。”一茹说。
“怎么会走错呢,他们不是先过桥了吗?我们后面过的啊。”李叔说。
“他们肯定是过桥后,方向走反了。”承宇说。
“极有可能,小江走错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辰良说。
“我们在桑日县找住宿等他们吧。”一茹说。
宋大哥很快回复:这条路比72道拐还要拐,而且全是土路,我们几个要成泥人了,车底盘低,动力不大,有点吃不消,得慢慢走。我们在天黑前应该赶不到桑日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找个地方落脚。
信号再次中断,一茹没能回复。
车内只有音乐声,阳光从山脚渐渐移到山顶,当他们到达桑日县时,天边只剩最后一抹夕阳。李叔在城里绕了两圈,仍然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他破口大骂:
“什么破县城,还没一个村大,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唯一一个招待所,竟然没有人,搞什么鬼!”
“真是奇怪,街上人好少。”一茹说。
“本来县城就不大,也没什么娱乐设施,晚上又冷,所以清冷些。”辰良说。
“我们去泽当吧,四五十分钟就可以到,不能在这浪费时间了,等天完全黑下来我们就不好走了。”李叔说。
“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一茹问。
“他们不是说不来桑日了嘛,就不用跟他们说了,等我们到了泽当再给他们发信息,说我们明天在泽当等他们到了再一起出发去羊湖。”
“好,想到明天晚上就能到拉萨,我好激动哇。”一茹说。
太阳沉下去了,只有山顶的那片天空还有一些亮光,几片火烧云也在渐渐熄灭,头顶的云层黑得让人发怵。对面车道没有出现过一辆车,只有路边零星的居民房里透出些许昏黄的灯光,让人知道还在人间,心里安定许多。
“我好饿,可是车上已经没有吃的了。”一茹握住辰良的手说道。
“谁让你中午只吃一点点,你再稍微坚持一下,我们快到泽当了。”
“可是我当时确实饱了啊,我能怎么办嘛。”
“我也没办法啊。”
看着一茹噘嘴生气的样子,辰良心里不忍,低声说:
“要不,我学许三观给你炒个菜吃吧?”
“许三观是谁?怎么炒菜吃?”
“许三观是一个厨子,有天晚上,他家里人饿得睡不着觉,他就用嘴巴说了几个菜的做法,让家人用耳朵吃下去,然后他们就不饿了。”
“还能这样?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假的啊。”承宇接过话说。
“你这骗子,我不要听,我要吃真的!”
辰良踢了承宇一脚道:“闭嘴!”
“要吃真的可以,去我家,我做给你吃。”
“那也是回去以后的事了,我要现在的。”
“现在我去哪里弄吃的呀,你再忍忍好不好?”说时,辰良摩挲着一茹的手背。
“哼,那你给我说说吧。”
辰良已经没了兴致,便说:
“还是不说了,我们快到了。”
“你怎么这样嘛!”一茹气不过,锤了辰良好几下。
“省点力气吧,以后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吧。”
“不稀罕!”
“你会想听的。”说时,他与一茹相对而视。
一茹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她握着他的手,两人再次通过握手的松紧来代替谈话,互相交流着音乐带给他们的感受。对他们来说,这一刻是令人迷醉的。
与此同时,别克车的情况糟糕多了。天色已晚,弯道极多,一不留神就会坠入山崖,后果不堪设想。它只能慢慢前行,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即使窗户全部被锁死,四个人嘴里仍觉得有细沙,佳仪用湿巾往脸上,脖子上一抹,留下黄色痕迹。没有人想说话,他们已经生无可恋。
于是,四人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赶到桑日过夜,不能让他们笑话,可是没有信号,联系不上对方,只好到达桑日再联系。
哈弗到达泽当时,已经晚上九点,镇子比较繁华,霓虹闪烁,让人感觉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所有人心情大好。而此时,群里收到大哥的消息:你们定了哪家,我们今晚来桑日住。五人面面相觑,像是做了亏心事,不知所措。
“我们不在桑日了。你们说了不在桑日住,我们在那里又找不到住的,只能来泽当了。”一茹在群里说。
“什么?你们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快到桑日了!”宋大哥回道。
“我们以为你们不来,而且信号不好,就决定到泽当落脚了再给你们说,然后我们明天在泽当等你们到了再一起出发。”
“你们自己说了住桑日的,这下搞得我们很麻烦!我们走的几乎全是土路,郁闷!”
“是我们之间的沟通存在问题,所以导致信息不通畅,存在误会。我们在桑日真的找不到住处,你们也来泽当吧,不远,我们先帮你们订房间。”
“先不用订我们三的,我们自己来找吧,反正佳仪和你住一间。”
“好吧。”
一车人刚有的好心情,现在全被浇灭。李叔眼尖手快,很快找到一家酒店,门口还有餐馆在营业。
吃饭的时候,荷花姐说:
“这下好,他们生气了,怎么办?”
“那也不能全怪我们,他们自己说不来桑日住的嘛。”李叔说。
“就是,主要是我们没有沟通好。”一茹说。
“都说了别走南线,他们还是走了。那条路七拐八拐,很危险,耗时很长。”承宇说。
“事已至此,没办法,等他们来,我们当面说清楚就好了。”辰良说。
“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是他们自己的原因。”一茹说。
“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我觉得他们四个人肯定在说我们坏话,要么就是每个人都气鼓鼓的,什么也不说,干瞪眼。”辰良说。
荷花姐笑道:“你又来了,太有意思了。”
“而且,他们肯定也知道我们在说他们,但又能怎样呢,他们还在吃土,我们已经找到住处了,正准备吃肉,我们开心就好哇。”
李叔笑说:“小杨哪,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会不会骂你哟?”
“不会的,宋大哥不是坐车时几乎从不闭眼休息嘛,他说他不想错过任何一秒的风景,我明天就采访一下他,问他昨晚的风景如何啊?尘土飞扬是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啊?你坐车不闭眼,到底是为了看风景还是为了出险意外时方便跳车啊?”
一阵笑声爆发出来,辰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
“我还得采访佳仪,我会问她,你一个女生和三个男人,在颠簸的车里,漆黑的夜晚,有何感想呀?害怕还是兴奋?对了,我这么说,她会不会打我?”
“哈哈,我笑得肚子都痛了。”荷花姐说。
“她不会打你,估计会杀了你。”一茹说。
“那不行,我和大哥一样怕死,我还是看情况再决定采不采访佳仪吧。”
上菜的服务员,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四个神经病。他们并不在乎,只管笑。
“不说了,这样不太厚道。不过,我能想象他们的表情,太好笑啦,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你真的是个开心果,适合去做相声演员。”
“正儿八经的时候,我就歇菜了。”
“哈哈,你看你,还说不适合。我们先吃饭吧,记得把地址发给他们,在群里不要和他们顶嘴,避免刺激他们,他们正在气头上。”李叔说。
荷花姐笑点低,几乎人说一句,她都要哈哈大笑,很可爱。
别克车里,四人气愤到极点,他们的生气里,也并不是全部针对哈弗里的人,有部分气是气他们自己,毕竟他们说了不住桑日的。由于他们走错路,道路崎岖,全身都是灰尘,天色又晚,加上饥饿,所以他们越想越气,把大部分的气转移到别人身上。
当别克快到绒乡时,夜空似乎出现了幻象,变得明朗璀璨,瞬间惊艳了所有人。江赣赶紧靠边停车,嘴上喊着:“妈的,是银河!”四人迅速跳下车,欢呼雀跃。
巨大的银河从深邃广阔的夜空中倾泻下来,另一头消失在远处的山脊,宛如一条被烟雾笼罩着的巨大彩带,光彩夺目。满天星辰,如一粒粒珍珠,似一把把碎金,镶满整个天幕。
“我艹,太他妈美了,太美了!”小江激动不已。
“这就厉害了,没想到我们还能看到银河,在广东是不可能的。”小东说。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银河,真心没法形容这种美,好震撼,这是老天给我们四个的礼物!啊——”佳仪说。
“小东,你赶紧用相机拍下来,我手机拍不出效果,妈的。”小江说。
“我拍了,没有效果,只能用肉眼欣赏了。”
“简直和网上的图片一样!”佳仪说。
“那是用高端设备拍的,我们这个不行,太他妈遗憾了!”小江继续说。
“前面有个土坡,我们上去坐会吧。”宋大哥说。
“好,你俩先走,我们就来。”小东说。
大哥和佳仪坐在一起,仰望星空,这一幕被小东偷拍下来,心说浪漫至极。
佳仪两手环抱膝盖,痴情地望着天空,从额头到下巴,是一条完美的曲线,睫毛下一双含笑、带梦的大眼睛,似乎在想着某个人。
宋大哥盘腿而坐,微笑着望向来自遥远太空的星星,突然往另一边挪了挪屁股。
“大哥,你怎么了?”佳仪说。
“我要坐远一点,你太美了!要不然这美景会作弄我干傻事的。”
“怎么会,大哥说笑了。”佳仪尴尬道。
“还是离你远点好些,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两句诗,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大哥记性真好,我都忘记了。那两颗星在哪?”
大哥随手一指道:”应该就是那两颗吧。”佳仪顺着大哥指的方向望去,“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颗,应该是比较亮的那两个。”
“好吧,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瞎说的,哈哈!无论今天如何悲催,都值了!”
“是的,所有烦恼,都在我看到夜空那一刻,全都黯然失色,消失不见了。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它只需随便展示一下,我们都会为之颤抖,甚至喘不过气来,无论是美景还是灾难。”
“是啊,地球在这浩瀚无边的宇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估计连尘埃都不如,更别说我们人类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
佳仪没有说话,托着腮帮望向远处,她把自己想像成一颗星辰,在无垠的夜空里自由自在地遨游,身边都是她的同伴,她并不孤独。大哥点燃一支香烟,转向另一面缓缓吐着烟圈,有美景、香烟和美女,他快乐无比。
江赣和小东坐在一块,也点上香烟,聊美景,聊旁边的一对。
“我已经不饿了。”江赣说。
“我也是,估计是饿过了。”
“我觉得是景色的原因。”
“有道理,心情一下子好了蛮多。”
“你说,大哥和佳仪是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晚点你问问。”
“你问,我不问。”
“我反正不问。”
“那行,快睡觉时,我来问。”
“你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我就知道你最想问。”
江赣把烟头做出要烫在小东脸上的动作,吓得小东慌忙抵挡。
宋大哥抽完半支香烟后心满意足地说:
“我这大半辈子走过很多的地方,看过无数的美景,也见过无数的人,但从来没有一次如今夜这般美好。”
“以后,大哥还会遇见更好的美好。”
“难说了,谁知道呢。”
“会的。我刚在想,如果我能飞上天去该有多好,我要把星星全部收入囊中,天天看。”
“嘿!你还挺有想象力,瞬间觉得我好渺小。”
“让大哥见笑了,只是这里真的夜景真的是无与伦比。”
“这点我同意,但你要是把星星全收走了,别人看什么呢?”
佳仪尴尬不已,道:“我……我只是这么想而已。就算我能这么做,我也不会天天做呀。”
“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哈。有句诗叫什么来着,——喔,土坡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啊。”
“哈哈,改得不错,也很应景。”
“嘘,别说话,恐惊天上人。”大哥说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佳仪顿时有些紧张,她觉得大哥说“嘘”时的语气和动作有点暧昧,忙说:“我也想到一句诗,说完这句我就不说话了,可能不太应景。”
“没事,你说。”
“朝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大哥点点头,慢吞吞地说:“是好诗,但确实不太应景。”
“我没大哥有文化,记不住那么多。”
“哪里哪里,你谦虚了,这句诗寓意很深啊。不说了,我们再看几眼就得披星戴月赶路了。”
“词是好词,但不太合适,今晚没有月亮。”
“你看你,还好意思说我呢,深藏不露。”
佳仪仰头不语,心还在天上。如果可以,她愿把大地作床天作被,静躺千万年,不问人世,只看星云变幻,星移斗转。
两束光线在黑暗中快速移动,雾气渐多,星空消逝。
一茹发在群里的消息,他们很久才收到。佳仪说刚才一直没有信号,他们已经在来泽当的路上,吃完晚饭再来酒店。
辰良给佳仪私发的信息,佳仪没有回复,但她直接拨来电话说:“辰良,麻烦你去前台问问还有没有三人间。”
“好,你别挂电话。”辰良不多说,直奔大厅咨询,喘着气说:“很遗憾,没有了。”
佳仪听着电话里的喘息声,不由得感动,胸廓也加大了起伏,说:
“那好吧,他们只能自己找了,辛苦你啦。”
“没事,你在哪,怎么还没回?”
“就在附近,我吃完烧烤就来。一茹已经告诉我地址了,她会来楼下接我。”
“好,注意安全,早点回。”
“好的,拜拜。”
四人吃完烧烤后,小江先把佳仪送到一茹住的酒店门口,然后他们三才去附近找住的地方。
一茹去接佳仪时,已是凌晨十二点半,佳仪面容憔悴话不多。她刚躺下,一茹鼓起勇气说:“你生气了,我刚刚都不敢和你说。”
“我有那么可怕吗?我没有生气,我哪还有力气生气。”
“你看你看,很明显说的是气话。”
“是我太累了。”
“我想问你个事。”
“你有什么事不能再明天说吗?”
“反正你还没那么快睡着,你可以不回答,听着就行。”
“你真啰嗦,快问。”
“承宇今天跟我们说,他要问你发的那个朋友圈是什么意思,他问你了没?你怎么答的?”
佳仪没好气地说:
“就这事?你真的是太闲了吧,他问不问,你怎么这么感兴趣?”
“嘿嘿,他到底问了没有嘛?你说了我就告诉你。”
“问了,但我没回,满意了吧。”
一茹愕然,心说承宇这个家伙还真不老实!
“我就是感兴趣而已,你总该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
“你这人,怎么学会拐弯抹角,铺垫一堆了?你不是要告诉我什么吗?”
“我这不是怕你又说我喜欢打听嘛,我可没有什么要告诉你的,真的只是感兴趣问问。”
“你现在就是在打听。”
“对呀,那你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要瞒着我啊?”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会信呢?”
“真的没有任何意思。现在的人怎么越来越复杂了,我不就是说下那张图嘛,至于吗?我等会就删了!”
“别呀,你别生气,我信,我信。”
“我没生气,我真的累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一茹敢肯定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惹恼了他们四人,虽然她觉得佳仪没有过错,可她也不敢再多问。她不明白承宇的做法,于是给辰良发去一条微信。
“睡了没?”
“没有,怎么了?”
“告诉你哦,承宇今天有去问佳仪了,但佳仪没有回他话。”
“就这个?”
“嗯,要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早点睡吧。”
一茹心中来气,想着他和佳仪怎么是一样的反应,骂道:“你就知道睡,你不觉得他不诚实吗?”
“不觉得,他很可能是后来想明白了,所以就去问问了,也有可能是他想问,可又不好意思让我们知道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也不知道啊,就你精神好。我睡了,要狠狠补觉。”
“哼!别回我!”
辰良果真满足了她的心愿,她更加来火,憋着的怒气,只能靠夜晚的寒冷来降温了。
别克三俊男在附近好不容易找到有三人间的宾馆,小东和江赣刚进门,直接倒在床上,嚷着骨头都要散架了。只有宋大哥,哼着小曲,有条不紊地去洗漱,比年轻人更有精神。
“你的任务今晚得完成。”小东挣扎着说道。
“是的,我都忘了,亏你还记得!实在是太累了!”
“必须记得啊,趁他兴致勃勃,你赶紧问了,指不定以后就不好问了。”
“行,等大哥出来,我就问。我先在脑子里列个提纲。”
“得了吧,你还提纲,直奔重点。”
“哈哈,你等着。”
江赣对着洗手间喊道:“宋哥,你弄完了没。”
“咋了,就快了,你有事啊?”
“没啥事,出来唠嗑唠嗑呗。”
“嘿,你小子还学会唠嗑了,准没好事,再等我两分钟啊,来得真不是时候。”
江赣起身坐稳,与小东咧嘴静音大笑。
“说吧,啥事呢?”
“大哥今天气色真好,还有雅兴唱歌哈。”
“那是,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正经的!”
“还是大哥老道!那我就直说了。大哥,你是不是对佳仪有点那个意思啊?还是她对你有意思啊?”
大哥眼睛一亮,把浴巾往江赣身上一甩道:
“说啥呢,你可别乱说啊,你大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大哥的意思是,佳仪是那样的人?”
“怎么可能,你说你咋就那么邪恶呢?看你这长相,就不像什么好人。”
“对,我知道我长得不像好人,可大哥也好不到哪去啊。”
小东笑得在床上打滚。
“嘿,信不信我抽你!”说着,大哥举着右手走过来。
“我信我信,那你给我们说说你俩啥情况呗,整天形影不离的,跟我们聊聊嘛。”
“没啥情况,没啥聊的。”
“不可能的,大哥人格魅力太大了。”小东哥说。
“就是,大哥给小弟们传授点经验呗。”
“去去去,你俩今晚就是故意找茬,今天还不够累是么?”
“大哥比我们老,大哥不喊累,我们哪敢说累。”小江说。
“滚犊子,老子不吃你们这套。”
“说下嘛。”
“真没你们想的那啥。她把我当大哥,我也只是把她当小妹而已,我都多大岁数了。再说了,她一个女生跟我们三老爷们一台车,也不害怕,这是对我们的信任,咱们不应该照顾一下人家吗?”
“当然应该!大哥就是大哥,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雨露均沾,我们以后也要学大哥!”
“就是,大哥厉害啦,小弟受教了。”小东说。
“滚!你俩都出去睡得了!”
“别,我不说了,不说了。”小江说。
两人忍不住偷偷笑,而后变成大笑。
“你俩就是欠抽,可别乱说啊,毁我名声,我饶不了你俩!”
江赣忍不住再加一句:
“大哥,今晚的银河好看吗?”
“你再说,我保证抽不死你!”
江赣这才不说话,笑得快缺氧。
泽当的夜空没有明月,七八个星天外,似零散的几粒如同撒落在黑油布上的谷子的星星,看不清它们是在眨眼,还是在哭泣。仿佛这里跟几十公里外的地方,不属于同一片天空下。山,房子,显得更暗,一切变得模糊而真切。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究竟有多少人已带着甜美睡去,有多少人因心有牵绊而久久难眠,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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