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确的错误
一
童大力身材不算高，但是很壮，脸部和肚子上都存下些日积进食多余的营养，这与他以前经营的饭店有关系，也与他的老婆肖素娥有关系。
追溯曾经，童大力从初二追到高二，班花儿肖素娥始终瞧不上他。眼看着肖素娥身边的男孩越聚越多，童大力赊了血本儿，为肖素娥弄到了“崔健演唱会”的近场票，两人挤了一夜硬座，灰头土脸的拜访了北京城。之后童大力便理直气壮地用拳头吓退了接近肖素娥的男生，两人从此开启逃课模式，用大量时间上演逃学威龙。高考成绩可想而知，两人榜上无名，成了街头游民。父亲几度棍棒相加，并未完成棒打鸳鸯的重任。不得以在城里为他们开了一家面馆，小两口经营倒颇有起色。
学习好的同学还在读大学，他的女儿已经呱呱落地，用他自己的话说，有失就有得。遗憾的是，他还想要个儿子，可肖素娥坚决不肯为他的一厢情愿，让自己肚子再疼一回，更不想东躲西藏的做超生游击队。
大多夫妻争吵的根源，若不是因为钱，就是因为性，此外不过是这两样的衍生，虽然有人会归结为婚前反复揣度过的人品。而童大力的心病，始终是传宗接代。尤其女儿上初中时，自家田里挖出了煤，这种愿望变得更加迫切。
有钱底气就膨胀了，童大力将面馆整修成饭店，雇了厨子和服务员，让肖素娥做老板娘，自己腾出身子经营煤矿。
被人尊称童总的感觉相当受用，从煤矿回来单点偏爱的酱肘子和猪耳朵，肖素娥、厨师和服务员都站在旁边等他的好评。当他不慌不忙在众星捧月中打起啤酒嗝，看到剩下一大半的饭菜，终于找到传说中买两碗豆浆倒一碗的感觉。
按理说这样的身价应该能顺利履行生子计划，可惜尊贵的地位保持并不长，第一个侵犯他的就是肖素娥。一次接待南方来的采煤客户，订单到手后童大力请客户来了个“一条龙”。肖素娥刚从KTV卫生间出来，就看到一位歌厅小姐坐在醉醺醺的老公大腿上，嘴里嗔怪道：“童总，你可是很久没来了。”童大力刚想应承，肖素娥扑了过来，端起一杯温茶直接沷到那个女孩儿脸上，那个女孩儿尖叫一声，整个屋里乱成一团。
生气是有代价的，可女人想不生气太难。“沷脸事件”发生以后，肖素娥再不愿陪童大力吃饭，甚至好长时间她不让童大力碰自己一手指头。她生气当初，那个想法儿讨自己欢心的笨猪，有了钱居然也附庸风流。其实童大力并没染指别的女人，不得以在商场上应付，可肖素娥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闷气憋在童大力心上，令他的脾气越来越大，有次回店里把厨子骂得狗血喷头，非说酱肘子不是当初的味道，其实就是为了让肖素娥下楼看他一眼。肖素娥听到，干脆出来给厨师和服务员放假，然后告诉他到五星饭店去，她的小店不想侍候。
童大力真就赌气到五星酒店，请做煤圈儿里的朋友喝酒。酒意微醺他倾吐自己的不快，说因“沷脸事件”老婆不让上身。一位老煤精借着醉意打开了手电筒的电门：“童总，据专家讲，一个男人的生理极限可只有七十天啊，超出这个时间人是会闹病的！”童大力将信将疑，他却将话风一转说：“不过大多男人根本坚持不到七十天，因为他们身兼两大爱好，一是拉良家女子下水，二是劝风尘女子从良。”童大力哈哈大笑，可是并没有顺着电筒光爬上去。他谢绝了老煤精到风月场的邀请，又把闷气带回家。
不过，事后童大力凭借七十天的极限理论成功说服了半推半就的肖素娥，可肖素娥还是坚决不肯为他生儿子。眼看得肖素娥年龄渐大，童大力磨破嘴皮也无用。他悄悄在安全套上做了手脚，还是不起作用，他怀疑肖素娥用了双重保险，这令他的暴脾气再也降不下来。
今年秋天妹妹出嫁，事态进一步得到了升级。
女儿上初中前全凭小妹照料，童大力对这个妹妹也偏爱有嘉。妹妹出嫁他眼都没眨一下，给小妹童小双陪嫁了一辆宝马x5。这让肖素娥醋意大发，说自己跟他过了一辈子，孩子都大学毕业了，就得到一张“崔健演唱会”门票，吵着非要一辆宝马745。
童大力说：“你连驾照都没有，要车干什么？”肖素娥不听，说有了车用自己的车考驾照。童大力一生气，直接给了肖素娥一个嘴巴子。
于是，这件事情惊动了老爷子，老爷子也从未停止抱孙子的梦想，多年来一直偏向着肖素娥。他教训童大力说：“大力，你又不是没钱？跟自己的老婆还计较，狐朋狗友花了你多少钱了。你就给素娥买个最贵的车，当初还不是你追的人家！”这句话让童大力很受用，在追忆当初的心境下将买车的事答应下来。
只是埋怨了肖素娥一句：“什么事都惊动老爷子，你自己又不是没钱！”
肖素娥呛了他一句：“你还有脸说，开着我自己买得车心里不舒服，我男人又不是死了。”
二
生命是次第的告别，也是对新生活次第的迎接。
大学毕业后闺蜜们劳燕分飞，所幸于莎身边男友依旧，并未马上陷入告别的痛苦之中。直到男友弃她而去，只留下一份车模招聘广告，于莎才真正感觉到，世界如此孤单。她听着失恋情歌，觉得那些歌词如同为自己而写，伤心之余茫然无措，最迫切的却还是钱。
若不是碰到柳青，于莎突发的野生模式不会过得如此顺利。招聘车模的人成百上千，欲崭露头角的女子们容貌出众者并非少数。于莎见到叼着烟卷儿的柳青，自认其气质非凡，黑色长裙上端的脸庞漠视一切，如同电影中冷艳的杀手，天生像是车模的料。于莎急需要这份职业，也侥幸想碰到可能会回顾车展的男友，悄悄站在柳青身侧，学习她的举动。
海选加上复选，参选的女孩已所剩无几。当梳着小辫子的涝哥，以金子堆里选成色更好的金子为由，让大家脱掉衣服秀自己的胸和腿，又有一半人带着气愤离开现场。柳青一声未吭，从容将自己剥成一尊蜡像。于莎稍做犹豫，颇感良心不安的紧跟着柳青，将自己脱得只剩内裤，月薪过万的诱惑，无情地将她的尊严打落一地。
小辫子并非如于莎所想，色眯眯地盯着自己条件不错的身体，他的样子倒像是在农贸市场挑一筐白菜。他带着傲视常人的艺术范儿扫视一圈儿，用手指只点中七个人，然后便在匆忙中返身而去。
事后于莎缠着柳青，倾吐招聘车模前的困惑，柳青笑了笑，并未和盘交待自己的过去。不过她说，她们这些侥幸被选中的人，十有八九是些少妇型女子，和“辣妈”只剩十月怀胎之隔，少女们大都过不了自尊和羞涩的关，尚在授受不亲中娇贵。
这大概也算个交待，不管怎样，于莎赢得了这份工作，顿觉衣食无忧。她还来不及有太多理想，如今挣钱是她的最大理想，被人看了半裸的身体，虽然良心上有些不安，却也不至于太伤心。
乌日娜却不一样，招聘时当她听说要摘掉胸罩，吐掉嘴里的口香糖，说了一句：“本姑娘不玩了，太过界！”说着抱起脱下的衣服，迈开肌肉几乎拧成块儿的小腿，转身就走。她却破例被涝哥叫回来，成了最早被聘中的幸运儿。涝哥说，她瓷实的大腿足够诠释一部越野车，虽然听名字更该去展示坦克。
为期三周的集训，裸胸择衣成了常事儿。梳着马尾辫的女教官先是教她们择衣的品味，然后是衣饰和汽车的搭配，最后教她们如何迎合围观者的注视。之后，就把她们推向T市最豪华的车展。
柳青天生俱备这种潜质，旁人很难令她分神，她漠视别人的存在，仿佛只有身边的跑车才是她的心爱之物。乌日娜也能一点就透，的确如涝哥所言，她和越野车很般配。于莎有些吃力，找不到教官要求“人车合一” 的感觉，总是分神在人群中寻找前男友的影子。
当众多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来，于莎的脸总会因内心稚嫩而变得绯红。柳青教了她一个心诀，对着人群默唱着儿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渐渐地眼前的观众变成游过桥下的鸭子，她便如同面朝镜子笑出自己会心的笑容。她开始对贪婪地的目光视而不见，也不去理会貌似不经意的咸猪手，将展示汽车和身体间的协调当成自己唯一想做的事情。
冬至那天，她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缎质长衫，光滑的长腿靠在一辆保时捷卡宴的车盖边，长衫V领开过胸底，通过肌肤的过渡，与乳白色车身相映，流线也搭配的浑然一体。
有位年轻人冲着她轻嘘了一声，“咔擦”一声将她私存进了手机，然后围着她身后的汽车转悠，这位帅哥的举动令她内心滋生对身体的自豪。偏偏旁边三个中年男人令他暗自生厌，他们赤裸裸地盯着自己若隐若现的胸，油腻的眼神中饱含贪婪，对汽车并不关心，更像是专门揩油来看女人的。
于莎将笑意收敛一些，把头转向乌日娜的展台那边，瞟见一位身穿黑色的阿迪运动衣，胸前挂着筷子粗大金链子的中年人，他金链子下白色的三叶草商标甚是醒目，脚下却穿着一双皮鞋，貌似耐心的围着乌日娜身前的切诺基转了两圈，倒是始终未看过乌日娜一眼。
这种装富的人于莎已经见多了，柳青告诉她，真正的富豪总是那些不显山露水的。这个人让于莎觉得似曾相识，看到他并没理会导购小姐微笑的搭讪，冲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于莎心中暗生不悦，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了。
三
在T市上煤受到中间商邀请，童大力饮酒过度，早上胃不舒服，用酒店餐券要了一份牛肉面。他习惯在自家面馆“呼噜噜”连吸带嚼的吃劲儿，吃了几口觉得不对劲儿，抬头看到旁边客人都在盯着他，眼中带着鄙薄之色。
自从有了钱，还没有几个人敢对他如此不恭。他生气地骂了一声粗话，将桌上半盒软中华攥成团儿掷到地上，看着他的人才不情愿的收起目光。这时，服务员蹲下身将那个红纸团儿捡起来送到垃圾箱，对着他稍纵即逝的微笑一下，又面无表情站到一边，童大力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这面再也吃不下去，他的脸胀得通红，索性扔下筷子回了房间，心里说不出的窝火。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一个坏人，可分明在这五星酒店自己的素质遭人质疑。
听说保税区有车展，童大力考虑去为肖素娥选一辆车。大早晨没来由的生闷气，令他赌气脱下会客时的衬衫和西裤，换上平时抗造的运动装，这才感觉不受拘束的直奔车展现场。
进入车展大厅，童大力一眼相中了一辆切诺基，底盘高车胎宽，出入矿区正好，那辆车身的棱角冲击着他的视觉，动力足以宣泄胸中闷气。他抬头正欲向导购询价，看到人群聚集处于莎身后那辆卡宴，才想起是为肖素娥选车，就忽略了导购的搭讪直奔于莎而来。
童大力在卡宴的车门上轻抚一把，于莎的腿不由得抽搐一下，像是被摸在了腿上，感觉这个动手动脚的土鳖有些讨厌。他从来没看过于莎一眼，这让于莎感觉自身的优越感受到蔑视，心生不悦。
“这车多少钱？”本来有导购的，而童大力问了于莎。
于莎确信那条大金链子分明是装富的标志，因为那个帅哥正在冲着土鳖撇嘴，就尖酸地回了一句：“告诉你买得起吗？看看得了。”
伤人的话一句就有效，童大力就受不了这句。早上吃面让人瞧瘪，进门克制尽量不看女孩想注重一下素质，谁知刚说了一句话，就被顶了回来。他瞪着耍高冷范儿的于莎，一股邪火窜了出来：“妈的，老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说着端出平时童总的架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说道：“这里有五百万，这车我还买定了！车，送给你。剩下的钱也归你，不过你得跟我走。”
看到他霸气十足的样子，于莎一下傻了眼。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旁边导购赶紧过来调和，童大力不依不饶，坚持车和人要一起买。
柳青将于莎拉到一边，悄悄说：“莎莎，你遇上土豪了，想不想跟他走？这可是难得一遇跳龙门的机会。”
这时乌日娜也跑了过来，着急地说：“莎莎姐，千万别，让他带回家，能把你折磨死。”
于莎看着童大力玩世不恭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个人，这让她增加了一些安全感。她向柳青点头，拔开人群，走到童大力身边，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车和钱归我。我，归你。”
她需要钱，钱来了为什么要躲？有了钱，能解决太多问题，只不过在追逐金钱的道路上，她每干一件事情，总令自己良心不安。不过她现在深信，这样的选择，即使错误也是个正确的错误。这是柳青为她规划的，也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变身计划。
当她跟着童大力，坐在卡宴的副驾驶位置，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我靠，这样也可以！”于莎回头，看到是将她私存进手机的帅哥，他的样子和前男友很像，于莎对他笑了笑，用右手扬给他一个飞吻。童大力跺了一脚油门儿，汽车狂吼一声，然后缓缓启动，几秒钟淡出大家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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