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最早信教的人死了。
死的时候贫困潦倒,死在了离村子很远的灌溉机房里。
死了好几天,远方的侄子去看他,才发现。
亏了那时候是冬天,尸体还不至于腐臭。
一场特别低调的葬礼,草草地埋葬,就这样结束了他本该绚烂多彩的人生。
为什么是本该绚烂多彩呢?
因为他小时候读过书,是同龄人中极少有文化的人。
因为他青年时期去当了兵,而且因为读书识字,要提把为干部。
然而,他的高光时刻,到此为止。
提拔干部要调查家庭成分,家庭成分是贫农本来没问题。
可当时农村正在组织互助组和合作社,
他那犟脾气、小家子气的父亲,舍不得自己家里的那头驴,
坚决不肯入社。
于是,提干的事儿就失之交臂。
只能复员转业回家。
回家之后,依然可以走一条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路。
可是他并没有把握住自己当过兵的机会,
没有把当兵的经历变成后续发展的动力和本钱,
反而去教堂里向上帝申诉自己的不幸。
娶了一个婆姨,生了五个孩子,女女男男女,其中四个夭折。
唯一的大姑娘出嫁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集体公社时期,他因为他的文化,变成了村里的活宝。
集体上工偷懒,怪话连篇,每每逗人发笑。
可惜,那个时代没有脱口秀。
别人笑了,却并不代表尊重。
分地之后,别人都在起早贪黑,天天扑在地里干活儿。
他却想着,过几年要重新分地,
自己的地越肥,将来自己就越吃亏。
于是,他家的庄稼都变得矮小枯黄,杂草长得比庄稼还要好。
别人家的小麦和玉米,每亩地将近一千斤。
他家能收四百斤就是老天恩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
地没有重新分,但他家的日子确实是越来越不济。
别人想的是如何努力,良种、农家肥、化肥、除掉杂草,抢收小麦,
他和妻子孩子却总是跑到教堂里去寻找安慰。
总觉得,世间最懂他的只有上帝。
一年年时间过去,连父亲留给自己的房子,也不再能遮风挡雨。
靠近地基的地方,不仅能看到土坯,还能看到土坯间的缝隙。
虽然他从牙缝里攒出来的钱都捐到的教堂,
上帝却一直没有时间来关心和拯救这位遥远的东方的农村的子弟。
房子倒了,无处容身,妻子已经离去。
孤苦伶仃,茕茕孑立,
有人可怜他,请他去看灌溉的机房,每月还有些收入,
也不再担心风雨。
没人知道,他一个人在离村五里的地方,寒冷深夜里在想什么,
临去世之前,是否看着天上的星星,
能依稀见到那神秘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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