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焱公子
【壹】
十七岁那年,我高二,被班主任调去与老杨同桌。
班主任经常给人调座,从来没理由,也没人介意。我和老杨这一做同桌,就做满了后续的高中时代,避免了很多祸害其他同学的可能,也算是渡人渡己,功德圆满。
在成同桌前,我和老杨其实一点都不熟。那时的他很瘦,肤色比我还黑,长得有几分像赵文卓,但没有武功。他很孤僻,虽然经常和一帮子人一起玩星际争霸,技术还不错,却也并没有交心的朋友。每天上午十点出操,他都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并没有跟着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人跟着他,像个幽灵,和我一样。
我们所在的高中班有些特别,它是重点高中里单列出来的重点班级,号为理科实验班。全班五十八号人,均是全市中考选拔出来的佼佼者。从高一入学第一天开始,我们的待遇就跟年级其他班截然不同,别的班做一份试卷,我们要做十份,别的班从不补课,我们没有哪个假期不补。配给我们班的师资力量,自然也是全校最优。
我们是众星捧月的精英部队,班主任乃至全校都对我们寄予厚望:基础目标是,全班人必须全部过一本;进阶目标是,清华北大必须拿到多少指标,全省高考状元,最好也出自我们班。
我和老杨,也曾是各自初中的佼佼者,自打进入这高手云集的理科班,就不再是了。
老杨在课堂上最经常的表现是,老师在台上讲得天花乱坠时,拿个小本子埋头瞎画。我常常好奇伸头去瞧,见他大部分都是在画一些汽车部件、飞船或者机械模型,还的确画得有模有样。按照惯常理解,这种人物理必定应该学得很好才对,但事实是,他的物理跟其他学科一样差。综合排名,一直稳定在全班倒数第二。
我比他稍好一点,主要有两门学科撑着。一门是数学,因为数学老师长得特别像刘少奇,而且满腹学养,能把数学讲出诗经般的美感,的确令人印象深刻;一门是语文,我的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在全班阅读,还帮我把我的作品推荐给报纸杂志,这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凭借这两门学科的突出成绩,我始终能轻松吊打老杨。
【贰】
不可否认,自打和老杨同桌后,我们就开启了一段互相祸害的奇葩历程。
他在课上看《科幻世界》,绘制各种模型,我则躲在试卷底下写各种故事和随笔。有一天忘了上什么课,我俩都昏昏欲睡,然后他开始给我讲某个科幻小说的构想。他讲得神采飞扬,我听得双目放光,那乏味昏沉的课堂忽而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正到高潮时,某个不明飞行物忽然自讲台方向凌厉袭来,伴随着老师的咆哮。那物体刚好从我俩中间穿过,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自那之后,我俩就被换到了最后一排。
也是那天之后,我和老杨开始合伙搞事情。他提供脑洞和背景,我负责扩展和书写。我俩不管上什么课都十分亢奋,从不打瞌睡,只恨时间太短。我们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创作着别人眼中滑稽可笑,但我们眼中辉煌闪亮的传奇故事。
我的成绩退步明显,除了语文;老杨倒还依旧稳定,毕竟也没多少再退的空间。
因此我被怒不可遏的班主任请家长的次数,反而比他还要多。
或许是为了表示歉意,老杨开始频繁邀请我去他家吃饭,说他妈做的菜特别好吃。我如约去了,的确如他所说。他的家人很友善,母亲手脚麻利,雷厉风行;父亲性子很慢,有文人的书卷气,喜欢絮叨。
吃饭时,他的父亲会一直给我们讲故事,老杨吃完就把碗一撂,径自进屋打游戏去了,就剩我一直听他父亲讲,滔滔不绝讲好久,每次皆如此。我觉得老杨一定是故意的。
但他母亲做的饭菜确实很可口,所以我还是很愿意去。周末时,通常就留宿在他家,基本上是做三件事:打游戏,聊小说,谈论喜欢的女生。通常我们会聊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醒过来直接吃午饭。
那个时候,我们眼中都看不见未来具体的模样,只觉得那样的日子轻松、奢侈又自在,无所畏惧又肆意洒然,好似自己真的能够把握生活的方向。
内心深处,我们其实知道,人,终归要长大的。
时间缓慢又快速的向前流淌,转眼就进入了高三。
在又一次被请家长之后,我和老杨决定妥协。
我们一同做了个约定,称作二四四公约。因为那一天,刚好是距离高考244天。约定的目标很简单,重新发愤图强,取得高考的成功。形式是买了一本笔记本,我俩交替来写,每天记录下筹备高考的心情,以互相鞭策。虽然最终,有关我那个部分,还是让我写成了小说。
高考还算顺利,虽然都各自失误了点,我和老杨还是考入了一本。
我们班没有完成进阶目标,没有人拿到高考状元,但五十八人的确都考入了一类重点。班主任后来在毕业典礼上对全班同学和家长说,咱们班非常不错,全班都进了一类重点,很多同学考取了清华北大复旦浙大;更主要是跟往届不同,咱们班同学非常多元,有些同学有体育特长,有些同学很有音乐天赋,有些同学甚至在文学上大放异彩……
她这最后一句话,听得我和老杨面面相觑。但终究,还是该感谢她的吧。
【叁】
多年之后,我早不记得当年如何筹备高考的细节,唯一宛如昨天的记忆,是高考前夜老杨做的奇葩事。
他居然放着最后的冲刺题不做,而用了一整晚的时间,给我写了一封长达八九页的信。信的内容令人啼笑皆非,他以惯有的热情和执拗,鼓动我去追同班的一个女生,关键还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痛陈了此事的可行性和必要性。那几乎是我所看过的,他写得最好的一篇文章。
奇葩,那时候还不流行这个词。我当时找不到什么贴切的词形容他,只觉得这个家伙实在是很有意思,做事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只凭着一时的情绪激昂就率性而为,这种行为模式,简直闻所未闻。
但不得不说,我很感动。我知道自己将来还会遇到很多的朋友和知己,但一定不会有人再这么对我了。
进入大学后,我俩时常保持着书信联系,分享彼此在校园的见闻。
我在大学回归了传统的模样,基本是个好学生,不逃课,没挂过科,每年都拿奖学金。
老杨则不然,他似乎彻底释放了自己,逃课泡妞玩广播站,专业成绩一团糟,我曾经尝试劝过他几次,后来放弃了。
我去过他的学校,他作为学校广播站站长的名头,比他其他的身份都闪亮得多。他有很多粉丝和迷妹,谈起自己播音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眼中熠熠生辉。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我们的高中时代,想起了那段叛逆执拗而英勇无畏的时光。
我渐渐开始明白,循规蹈矩或许只是未找到自己方向前的苟且,当一个人真正被自己感兴趣的目标引燃并为之奋斗时,他整个人的状态会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值得赞赏的勇敢。
记得老杨那时候常说,咱俩以后可以一起做点事啊。我说,好啊,我们找机会一起做点事。
【肆】
大学毕业后,我们在各自的领域打拼,我做通信,老杨做保险,我全国出差,他在北京呆了几年后,回到了家乡。
按照惯常剧情推演,我们应该渐行渐远。毕竟走向了不同的领域,建立了自己的圈子,联系也渐渐的少了。有一阵子,我们的确几个月都想不起给对方去个电话,但每次回老家,老杨还是会邀请我去他家,吃他老妈做的可口的饭菜,留我一人听他爸的絮叨,然后打游戏,聊小说,聊当年喜欢的女生,凌晨三四点才入睡,宛如回到了高中。
那一年,因种种原因,我终于决定从北京撤离回归家乡,订的机票是凌晨到。老杨要开车接我。我说不用,老杨坚持,并说,我的新女友也想见见你。
他们接到了我,一起去了一家烧烤摊吃宵夜,算作接风。老杨和我聊得很high,完全没有丝毫的隔阂和生分,他的女友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几乎插不上一句话。后来老杨笑着对我说,女友吃醋了,她觉得咱俩的感情,比我和她还要好。
老杨说,你回来了,我很高兴。有机会,找点事情,咱们一起做。
我说好。其实并不确切。我当时身处一家500强企业,老杨也在国内最大的保险公司,我们两人都只是纯有意愿,也还并没有足够的勇气放下重来。
2015年秋天,我终于从原先的圈子彻底走出来,想尝试做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注册公众号、玩今日头条和各种自媒体平台、写随笔、写故事、写剧本,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一切都好,除了没钱。
老杨晚我几个月辞职,不约而同的,两个人又凑到了一起。
我写一篇故事,他就读一篇,我决定写个长篇,他就帮我一起架构故事背景、人设、体系,玩得浑然忘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旧时光。
我说,不如,我们一起搞点事情吧。
【伍】
我现在坐在办公桌前,心情愉悦的敲出了这篇文字。
我的对面坐着六个人,四女两男,他们都是我的员工。我的旁边坐着老杨,他正在准备把我的小说录成有声。
半年多前,我们联合开了这家公司,我负责内容,他负责勾搭。不勾搭时,他就是我的首席架构师。我们一起在白板前,带领员工一起开脑洞,编故事,头脑风暴,就像我俩曾经高中时玩过的一样。
我想,人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当你以为曾经的梦想早已远去,曾经的故人相忘江湖,但拐过了一个又一个转角,你却惊喜的发现,他们都还没有走远。
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谨以此文,献给老杨。祝我这十七岁就认识的奇葩,我一生的兄弟,我的合伙人,三十四岁生日快乐。
焱公子
写有灵魂的故事,过有温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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