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记

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像扔进心里的一块块石头，敲得心生疼。她微笑着点头，回转身的瞬间，眼泪却掉了下来，落在五彩斑斓的课本上。

2017年8月3日        星期四            晴

图丨无鱼awu

文丨迷蝴庄生

一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虽说已是初夏，太阳升起来也有一会儿了，但它依旧带着春日里温和的脾性，只在风里掺了一点懒洋洋的光。

早晨的小镇是忙碌的。青壮们大都出门在外，留下来的主妇、老人和孩子们，在这里开启一天的生活。

主妇、老太太们每天的第一个行程，是农贸街的菜市场，跨上小篮儿，东挑挑西捡捡，再插科打诨还还价，一天的菜式也就了然于胸了。

孩子们的行程稍晚，按大人们的说法，小孩子嘛，正是撑条子（长身体）的时候，得多睡会儿。大人买完菜带上早点回来，敲锣打鼓拉拉扯扯，帮这个穿一件上衣，帮那个系一把鞋带，再吆喝着一个接一个刷牙洗脸吃早点，妥妥帖帖地出门去上学。

大点的孩子，背上书包出门喊一嗓子，小伙伴们就你追我打高高兴兴地跑了，只听得见大人在后面长长的叮咛——“别瞎跑，看着车~”

小点的孩子黏人，有时候就爱撒娇不乐意上学，大人们只得苦口婆心连哄带骗，再或抱或牵，一步一步亲自护送。

二

在这个不大的小镇上，屈子中学就是最高的学府了。屈子中学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初中，但来头却不小。

光说它的名字，那可是挂在了大名鼎鼎的屈原身上，全国人民都在端午节感谢他，额，笔误笔误，是怀念他。

再说它的地位，它是县里指定的重点中学，每年的高中升学率，那是周边七个乡镇数第一，是出了名的好学校。

所以，初中虽然只有三个年级，但这里愣是整出了27个班，每个年级9个，而且每个班的学生人数，都在60以上。你可以算算这个小学校里装了多少人，简直不可思议······

停停停！说了这么多，主角为啥还没出场，还能不能好好讲故事啦？

能能能，马上马上，这就出这就出。程璐，赶紧换衣服上场~上学去！

三

早上7点半，初二8班教室。

“璐璐，瞧，你的‘鬼’又出现了。”马玲儿指着课桌上丰盛的早餐，一脸揶揄地看着程璐。

“是啊，咱家璐璐的魅力值爆表呢！”同桌萧严也跟着马玲儿起哄。

“你们俩一唱一和的样子可讨厌了，”陈璐气鼓鼓的把书包放进抽屉，“比‘鬼’还讨厌！呐，罚你们一定要帮我捉住这个讨厌‘鬼’！···唔···一定要！”

陈璐还没说完话，就一如往常开始卖力消灭桌上的美食去了。她语气虽然是恨得牙痒痒，但嘴巴却十分实诚，说话丝毫没有影响她消灭桌上美食的热情，尽管那些都是她嘴里的讨厌“鬼”送来的。

萧严看着她拿起一块蛋糕狠狠地咬了一口，嘴里仿佛还在嘀咕着什么，不禁摇了摇头，莞尔一笑。

马玲儿在前座坐下来，回头正好看见了萧严暖暖的笑容。她静静地看着，内心觉得温暖又美丽。萧严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尴尬地挠了挠头，再次微笑。马玲儿也微笑，然后他们同时转头，望着那个正在努力的吃货。

不一会儿，陈璐心虚地发现了他俩的注目礼，略微羞涩地拿纸巾抹了抹嘴角粘上的食物，腆着脸向她俩分别递出一块蛋糕，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手里的蛋糕，表情还肉痛得不行。

“滚！”他俩同时拒绝，转头转身，眼不见为净。陈璐哈哈一笑，收回蛋糕继续奋斗。

四

语文老师是个文艺老头，爱吟诗作赋，爱写字吹笛。虽然大腹便便白发苍苍，却也面目慈祥和蔼可亲。文艺老头性子软，他的课，自然就成了同学们传纸条讲小话睡大觉的天堂。

陈璐写了一张纸条，拿笔头戳了戳前座的马玲儿，在马玲儿回头怒目的瞬间，把纸条递了过去。

马玲儿瞪了一眼正装着无辜的陈璐，转身把纸条夹在课本里摊开。

玲儿，你说这个每天给我准备早餐的‘鬼’是谁啊？

看着陈璐那不忍直视的字迹，马玲儿有点无奈。

你自己一点感觉、线索都没有，我怎么知道是谁，你说你是不是傻。（敲头）

我要是有线索，那要你那么好的脑子有何用？（居然敢敲我，哼！）

我觉得，肯定是内鬼！外班的要是这么明目张胆的送，早就该暴露了。

恩，我也这么觉得，只是之前没想到，哈哈~

马玲儿看着纸条差点没忍住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笔接着写下——陈璐璐你的脸皮还能再厚点？

写完转身准备递过去，却被文艺老头抓了个正着。

“课代表，你起来讲讲，‘微斯人，吾谁与归？’表达了范仲淹怎样的思想感情。”文艺老头一脸淡漠地扶了扶眼镜框，一副公事公办道貌岸然的样子。

马玲儿的内心忍不住大骂，死老头，臭老头，那么多人非得逮着我，看我下次还帮不帮你批改作业了。身体却只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地凭感觉瞎扯一通。

然后在同学们的欢笑中，被老头带着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将她说的完全不着边的答案一通狠批。老头讲解正确答案的时候，那表情就差把“小姑娘，跟我斗你还太嫩”写在脸上了。

五

不讲义气的陈璐，自顾自在后座上差点笑疼了肚子；稍稍有点良心的萧严，小声给马玲儿说着答案，却因为老头盯得紧不敢大声而失败。

马玲儿果断不再搭理这个不讲义气的闺蜜，专心做起了好学生。陈璐拿笔头戳了她好几回，但她狠着心不回头，陈璐也只得无奈放弃。

但放弃并不意味着停止，有时候只是转移了目标。陈璐此刻的目标转移到了她的同桌——萧严身上。

“严哥哥~”

陈璐轻捋秀发，转头媚眼如丝地望着萧严，憋着嗓子嗲嗲的一声严哥哥，直接把正襟危坐的萧严摁在了桌面上。

萧严“艰难”地撑起身子，无奈地小声说道：“啥都好商量，咱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陈璐见拉人入伙的目的已达到，瞬间恢复了正常。

“玲儿说送早餐的鬼是咱班的内鬼，恩~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神秘兮兮地顿了顿，“你有什么看法？”

她小声说完以后，一脸期待地望着萧严。

“我能有什么看法啊，”萧严一脸头大的不自然表情，不动声色地摞了摞桌面上杂乱的课本，心虚地把头微微低下侧过来，“内鬼？你这么好看，咱班喜欢你的人可不少，这找起来跟大海捞针似的······”

下课铃声响起，正拖着嗓子的萧严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满腔期待的陈璐一拱手，一脸谄媚。

“我觉得吧，这么艰巨的任务，必须得是高智商的璐姑娘才能干的活呀！那啥，我去上个厕所，小弟智商有限，还是不跟着掺和了吧~”

说完他竟风一样地溜出了教室。前座的马玲儿听见动静，瞧了眼萧严远去的背影，再看了眼吃瘪的陈璐，嘴角弯出了甜蜜的弧度。

“哼，都没有义气！”陈璐圆圆地脸又鼓了起来。

六

马玲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萧严的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知不觉，她和萧严已经做了快7年的邻居了。两家的大人早已亲的像一家人，而同龄同校同班的她和他，也从最初见面就不对付的小冤家，变成了插科打诨荤素不忌的闺蜜死党。

所谓的日久生情，说得就是她这种情况吧。可是萧严却跟个木头似的，丝毫体会不到她内心的情意，一不小心，喜欢的人竟然成了哥们兄弟。

你说，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这是埋在马玲儿内心深处的疑问。七年相爱相杀下来，她没见过他和别的任何一个女孩走得特别近。有时候她甚至会想，他该不会是喜欢男孩子吧？想完有总想扇自己一巴掌，呸呸呸，那更没可能好么！

七

“我决定了，明天早上我要起个大早！”

在萧严慢腾腾地回到座位之后，陈璐一本正经地向他和马玲儿宣布。她紧张兮兮地瞄了瞄周围的同学，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你们俩得跟我一起，这次我们一定要抓住他！”

“额，这么尴尬的场面，你和玲儿一起就好了，我还是算了吧，明天还想睡个懒觉呢。”萧严一脸不情愿地打着马虎眼。

“睡你个大头鬼啦！我和玲儿都是女生诶，万一那个‘鬼’被抓之后恼羞成怒，或者心生不轨怎么办？”

说着她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我和玲儿给你个机会，就让你当一回护花使者吧！”

萧严听完她的话，撸起袖子站起身，拍了拍胸口，“您看看，小弟这身手、这身板，都不太够看啊，真碰见狠得我肯定跑得比你俩还快，您还是高抬贵手换个人吧······”

“你、到底、来不来~”

陈璐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再配上那瞪得比牛还大的眼睛，让萧严的心里略略发毛。

“姐，我来，来，一定来还不行吗···”他只得无奈地憋出一个笑脸，感觉自己就像古时候被征戍的士兵一样。

“这才是我陈璐的好哥们！哈哈，就知道严哥哥你舍不得让我们两个女孩子孤身涉险的！”

萧严看着她那志得意满的可爱模样，竟忘了去挑她那句话里大大的语病。

马玲儿看着这一对活宝，也跟着笑靥如花。

八

早上五点，初二8班教师对面隐蔽的花坛内侧。

“你们猜那个‘鬼’会几点出现？”陈璐半蹲在花坛内侧，不停的看着手表，满脸都是期待的焦虑。

“应该在六点半之前，六点半之后教室的人就多了，想掩人耳目就没那么方便了。”马玲儿蹲在她的右边认真地分析道。

“不愧是我家高智商的玲儿，我都还没想到这一点。”马玲儿低头看了一眼缓缓前进的指针，脸上终于带上了笑容。

“萧严你肯定也没想到对不对，我就知道。”陈璐眼睛盯着教室，嘴巴却不肯放过萧严。

哪曾想今天萧严居然转性了，迟迟没有怼回来，她不禁诧异地转头向萧严看去。

没看不打紧，一看可把陈璐气得不轻。萧严没有怼回来，是因为他居然靠在花坛左边的老树根上，直接打瞌睡睡了过去。

陈璐忍住发飙的冲动，她微微欠身过去，一只手捂住萧严的嘴，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大腿，然后使劲拧了一把。

“唔~！”萧严被捂着的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搞清楚状况知道是陈璐故意扰了他的清梦，他郁闷地揉了揉泛着阵痛的大腿，居然让人意外地没有发任何脾气。

“这讨厌‘鬼’咋还没出现啊！”陈璐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接近七点半，她的脸上再次布满了焦急，因为班上的同学也都陆陆续续的进入了教室。

“看样子今天是捉不到这个‘鬼’了~”，马玲儿拖了一个尾音，不动声色地给了陈璐一个眼神。

“算了，不守了，本宝宝的肚子都等饿了。玲儿，要不要一块去洗手间，待会再一起去小卖部？”

“恩。萧严你出门吃早饭了没？”马玲儿点了点头，转身看着萧严带着清晨阳光的脸。他正迎着阳光伸着懒腰。

“他呀，就知道打瞌睡，才不会肚子饿呢！”

“谁说的？我现在就饿了，我先去买东西吃啦，古德拜~”

说着他已转身向小卖部的方向溜了。

九

萧严飞快地跑到小卖部买了一包老北京，他付钱的时候谨慎地望了一眼花坛的方向，看到那俩身影已经走了才略略安心。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零钱，和老北京一起胡乱地塞进口袋里，他抱紧书包，转身向教室奔去。

一进教室，他轻轻地把书包放入课桌，再把手伸进去慢慢地拉开拉链，趁着周围的同学不注意的功夫，将书包里程璐最爱吃的蛋糕和一瓶牛奶，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程璐的书桌上。

轻手轻脚地做完这一套流程，他起身拿出书包走出教室，再次向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上的转角，他再次转身，掏出刚买的老北京，边啃边向着教室缓缓踱去。

萧严磨磨蹭蹭地在上课铃响之前走到了教室，看着坐在座位上的陈璐和马玲儿，他的心里有一个大大的疑惑——不是说要去小卖部的么，咋还在我前面到教室了呢？

在文艺老头地注视下，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落座那一会儿功夫，他对陈璐低声说了一句，“你俩动作挺快啊！”

萧严脸上虽然若无其事地装出一副小弟佩服的表情，心里却扑冬扑冬地直打鼓，暗道好险好险。

陈璐难得没有拆台，小丫头居然转性了，估计是今天早起的苦劳起了点作用。萧严悬着的心总算是定下来了。还好我够机智，哈哈！他开心地拿出书本，这会儿连文艺老头在讲台上吹牛都变的动听了起来。

十

过了一小会儿，陈璐突然一言不发地戳了戳他的左臂，缓缓地递过来一张纸条，然后瞬间把手收了回去。

萧严的内心，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既害怕又期待。

严哥哥，谢谢你。

看着纸条上难得端正的六个字，萧严感觉心里压了许久的石头松动了。该喜还是该忧，他猜不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他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前座的马玲儿也递过来一张纸条。

我跟璐璐欠你一座奥斯卡啊，“讨厌鬼”少年。

娟秀的字迹，调侃的语气，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下课铃响，文艺老头慢腾腾地收拾书本走出教室，萧严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来临，他决定先发制人。

“额，那个，你们怎么发现是我的？”打破沉默的尴尬，让他又想伸手去挠头，但这次他忍住了。

“噗嗤~”马玲儿转身过来的时候，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知道你会一脸懵逼，哈哈···你一直是重点嫌疑犯好吗，璐璐早就知道很可能是你，女孩子对这方面的事情敏感着呢，你还真以为她傻好忽悠呀！”

“那你们还拉着我大早上去花坛里守着······”

“那只是为了排除其他可能性，守完基本就确定是你了，你还傻乎乎地自己往枪口上撞，情令智昏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你们都看见了？”

“那当然！你走之后，我们就到教室北边窗口守着了，你那贼眉鼠眼的模样，我们可看得清清楚楚呢。”

“额，贼眉鼠眼···玲儿姐姐的智商，小弟五体投地···咱能换个好点的词不？”

“不能~！这主意可不是我想的，我只是小兵，今天的计谋，全靠我们机智的璐璐挂帅。”

萧严再次吃了一惊，他转身看着一直没说话的璐璐，他实在想不到，这一出捉鬼的精彩戏码，竟完全出自身边这个蠢萌蠢萌的吃货之手。

陈璐低着头，身体微微地抖动，她握紧了拳头，终于抬起了头。

她盯着萧严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严哥哥，你、是认真的吗？”

萧严微微愣神，看着陈璐认真的眼神，他的眼里也散发出了坚定的光芒。

他使劲的点了点头，“嗯！”

“那，”陈璐的表情很认真，“我们在一起吧！”

突然的惊喜，充斥了萧严整个的大脑，他支支吾吾地，连话也说不连贯了。

“我···我们···”

“那就在一起吧，男子汉别婆婆妈妈的！”马玲儿说着麻溜地拉过他俩放在桌上的手，把它们牢牢地握在了一起。

陈璐被马玲儿的大胆吓了一跳，想收回手却已被萧严紧张的手紧紧抓住，羞得满脸通红。

萧严佳人在握，心里松动的大石头终于平稳着陆，整张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马玲儿看着他的脸，不觉竟微微的痴了，直到萧严开口才反应过来。

“玲儿姐姐，”萧严的声音还在微微颤动，他拉着陈璐的手微微抱拳，“小弟谢过啦！咱俩的交情，改天去我家吃饭呀，我亲自下厨！”

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像扔进心里的一块块石头，敲得心生疼。马玲儿微笑点头，回转身的瞬间，眼泪却掉了下来，落在五彩斑斓的课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