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哲学家们如何度过他们的一天,是不是也像他们著作里面的语段,充满了概念、命题和判断,然后进行归纳和演绎?当我们仔细阅读他们的著作和相关的自传、传记,会发现他们也像众生一样生活,他们也有平凡的喜怒哀乐,这不是他们的不幸,相反,这恰恰是他们能够抵达思想胜境的起点。通过对哲学家们的一天的描述,正是为了让我们更加切近地了解他们。这里的每一天是普通的一天,也是典型的一天,希望可以让大家对他们有更加直观的感知。同样是一天,他们如何过得不平凡?
苏格拉底(公元前469—公元前399)
身份:雕塑师、战士、元老院议员、平民哲学家、三个孩子的父亲。
贡献:不再将自然神化,赋予知识神性;用对话来考察知识;将家庭伦理与社会秩序关联;重视生产,平民立场。
苏格拉底的一天是对话的一天,是反思、诘问的一天。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描述了自己和苏格拉底的许多对话,但那大部分是柏拉图为了佐证自己的论点而杜撰的,相比较而言,色诺芬的《回忆苏格拉底》更加真实可信。下面让我们一起回到古希腊雅典卫城,接近这位属于全人类的思想家。
【一】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每天除了吃饭和闲扯,还能做什么!”苏格拉底的妻子克珊西普又一次朝他丈夫吼道,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刚刚吃过饭的桌子上,苏格拉底正要上街。
“你不能这样说他!他是我父亲!”苏格拉底的长子朗普洛克莱终于忍不住了。
“噢,你长大了!看看吧,做饭、收拾家务,哪一样不是我的,他除了和人拌嘴还能干什么?!”克珊西普大声说道。
“孩子,你过来一下”,苏格拉底微笑着示意朗普洛克莱,然后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忘恩负义吗?”
朗普洛克莱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了:“是指那些受了恩惠,有能力报答,却没有报答的人。”
“是不是可以说,无论对方是谁,忘恩负义都是不义的?”苏格拉底问道。
“是的”,朗普洛克莱仔细想了想,说道。
“受人恩惠越多,越不报答,就越显得不义,对不对?”苏格拉底继续追问。
“是这样的”,朗普洛克莱同意。
“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受谁的恩惠最多?——不是父母吗?母亲怀胎十月多么艰难,然后辛苦培育我们,父亲则尽力赡养家庭,我们受到他们的恩惠不是最多的吗?”苏格拉底问道。
“虽然她做了这一切——甚至比这还多,但她那坏脾气谁也受不了。”朗普洛克莱答道,他已经意识到父亲的对话意图了。
“是野兽的凶暴难以忍受,还是你母亲的坏脾气难以忍受?”
“我想还是她的坏脾气更难以忍受些。”大儿子说道。
“她像野兽一样伤害过你吗?”苏格拉底问道。
“没有”,朗普洛克莱回道,“但她说的话太让人受不了了。”
“你想过没有,从出生到现在,你母亲为了培育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她忍受了多少?”
“但我从没有做过让她感到蒙羞的事”,朗普洛克莱回道,“所以她不应该说那些话!”
“难道你以为她对你怀有恶意吗?”苏格拉底继续问道。
“不”,朗普洛克莱明白父亲的用意了。
“她可能只是太过严厉了”,苏格拉底继续说道,“如果你连一位辛苦仁慈的母亲的话都受不了,这世上你还能真正受得了什么?”
朗普洛克莱目光掠过灶台,母亲正在那里洗刷。
“如果你连母亲都无法尊重和顺从”,苏格拉底显得有些激动,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位一生从事助产工作的勤劳母亲,“如果你连她都无法理解和尊重,将来在社会上,谁还能真正理解和尊重你?”
朗普洛克莱的表情一如他母亲那样倔强,但神色显然已经和刚才很不同了。
柏拉图在门口,这时也松了口气,提醒自己的老师该出发了。就在师徒俩刚刚走进院子的时候,一盆刷锅水从天而降,将苏格拉底泼了个正着。
“看到没有,闪电过后必有雷雨”,苏格拉底笑着对柏拉图说。出了院子,到了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苏格拉底对柏拉图说道:“不经过究诘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这句话苏格拉底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今天在柏拉图听来,却充满了新的意义。
【二】
上午的时候,苏格拉底和他的追随者来到了雅典的市区广场。这些追随者中,既有渴求知识的,也有仅仅是好奇的,甚至有探听者,将他的话说给打发无聊时间的人们,让他们在茶余饭后有更可笑的话题。
苏格拉底刚来到广场,就看到了安提丰,安提丰也注意到了他——准确地说,应该是终于等到了。安提丰嘴角浮现一丝笑容,一如他的诡辩风格,这笑容又迅速敛去,代之以貌似客观严肃的面容。安提丰走到苏格拉底面前,当着他的追随者的面问道:
“苏格拉底,我认为研究哲学的人应该比别人幸福才是,可是大家看看,你吃的是最粗陋的,穿的是褴褛不堪的,春夏秋冬都是这幅装扮,给别人讲课也不收钱——追随者们如果要效仿你,那你就是在传授不幸!”
苏格拉底听完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安提丰,你把我说得那么惨,看来你宁死也不肯像我这么过了。我们来看看那些你认为不幸的东西吧。那些收取报酬的讲授者,难免要取悦听众,而我就不需要。你以为我饮食粗陋,不是那么可口,难道你不知道,越是能够欣赏食物的人越不需要调味品;那些更改衣服的人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冷暖变换,而只要加强锻炼,就能够用一袭单衣直面阴晴雨雪。如果将注意力集中在更有价值更有意义上的事情上,那就会体会到真正的快乐。而当真正的考验到来时——例如朋友有难或战争发生时,你觉得是那种安于享乐的人能够仗义执言挺身而出,还是朴素坦诚的人更能够两肋插刀为国分忧?”
看着安提丰无话可说,苏格拉底继续说道:“安提丰,你好像觉得,幸福就在于奢华享乐,而我则认为,能一无所求才能抵达人间至乐。需求越少就越接近神性,越接近于神性,也就是越接近于完善。”讲到这里,那些追随苏格拉底的人发出了一阵声响,夹杂着感叹和唏嘘,当然,还有不理解和迷茫所造成的不安形状。
进而,苏格拉底面对安提丰和身边的人讲道:“知识就是美德,就是神性,真正的知识需要——也必须经得起不断诘问,否则就是迷信。大家觉得是这样吗?”市区广场已近中午,本来有些燥热的空气,此刻却被沐浴在清爽的气氛中。苏格拉底和追随者们继续向市场走去。
【三】
下午的时候,在市场的一角,苏格拉底和人辩论了一会儿,忽然一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是阿里斯托哈斯,他平时可是不会在追随者中间露头,今天他看起来心事重重,肯定有什么事情。苏格拉底于是向他问道:
“阿里斯托哈斯,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愁容满面,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有困难我们一起分担。”
“是的,苏格拉底”,阿里斯托哈斯表情无奈,“实不相瞒,我现在确实身处困境。自从伯罗奔尼撒战争波及到我们的城市,许多人都逃到裴拉伊阿去了。我的姊妹、侄女和表兄弟等很多幸存下来的人,都来我这里避难,现在我家光自由人就有十四个。我们的田地被敌人霸占了,房子也拿不到租金,家具又没人买,借钱找不到地方。让我看着亲人们饿死,这是绝对难以忍受的;可要我维持这么多人的生计,这又是不可能的,这可怎么办,我的朋友!”
“阿里斯托哈斯”,苏格拉底恳切地回道,“你看那边的凯拉蒙,他也有许多人需要养活,可他不仅能够自给,还储存了不少钱,让家庭变得很殷实。同样要养活很多人,为什么你要担心大家会被一起饿死呢?”
“您说的不错”,阿里斯托哈斯回道,“但他养活的是奴隶,而我养活的是自由人。”
“您觉得这两种人,哪一种更好?您的自由人,还是凯拉蒙的奴隶?”
“我想还是我的自由人比较好些。”阿里斯托哈斯回道。
“既然您拥有的是比较好些的自由人,过得反而如此艰难,这不是很可耻的事吗?”苏格拉底追问道。
“诚如您所言,但他要养活的是手艺人,而我所供养的是却是有教养的自由人,这不一样。”阿里斯托哈斯答道。
“奥,是这样。那么,所谓手艺人,就是知道如何制造那些有用的东西的人,对不对?”
“是这样”,阿里斯托哈斯回道。
“像大麦片、面包、衬衫和斗篷等生活用品,都可以被称为有用的东西,对不对?”
“对”,阿里斯托哈斯答道。
“难道您家中的有教养的自由人,连这些东西都不会做?”
“不,我相信他们都会做。”阿里斯托哈斯语气肯定。
“在咱们城里,就有许多凭借这些手艺而生活的人,他们大多过得还不错,有些甚至很富足,这你知道吧?”苏格拉底继续问道。
“不错,您说的是实情。可他们蓄养的是买来的洋奴,可以任意驱遣,而我面对的是自由人,是亲属,这不一样。”阿里斯托哈斯回道。
“原来是这样。那么,就因为他们是自由人而且是你的亲属,就应该让他们无所事事、等吃等喝吗?”苏格拉底质问道,这显然已经碰到了阿里斯托哈斯的痛处。
“如果自由人就是这样的,请问他们和手艺人相比,谁生活得更愉快更幸福?难道自由人就应该以懒惰和粗心为标签,而勤劳和谨慎则是手艺人的专属?哪一种生活会让人变得更加正直、贤明?从目前的情况看,你既不爱你的亲属,他们也不爱你,因为你觉得他们是个重担,他们也感到了你的厌烦,相互之间越来越不友好。但如果你让他们从事力所能及的工作,工作带来的收益会让你感到满意,而当他们看到你对他们满意的时候,他们也就会真正喜欢你了。你可以试一下。”苏格拉底说道。
“非常感谢您的建议”,阿里斯托哈斯对苏格拉底说道,回去后立即照办。
没过多久,阿里斯托哈斯家里就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家里的那些亲属因为从事生产劳动而变得兴致勃勃、愁容全消,生活不仅可以自给自足,甚至开始有盈余,家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非常融洽。目前让家人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全家好像只有阿里斯托哈斯在等吃等喝!这让阿里斯托哈斯感到了不安,于是他又来到苏格拉底身边,将这个情况给他说了。
苏格拉底微笑着对他的朋友说道:“这个时候就需要你放低姿态了。你回去告诉他们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某个时候,兽类都会说话。这天,一只羊对它的主人说:‘你这人真是古怪,我们给你提供羊毛、羊羔和奶酪,你却只给我们草吃。而那只狗,也没见它做什么,你却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它吃’。狗听到了这些话,立刻说道:‘我对着宙斯起誓,我的食物和羊不同,但那不是为了保护羊们免受盗贼偷窃和豺狼掠夺吗,我维护的是它们的安全!’羊们听到后,再也不提了。”苏格拉底认真地看着阿里斯托哈斯,继续说道:“你对家里的自由人说,你所处的位置就和那条狗一样。因为你的存在,他们才能衣食无忧。”
“这个……哈哈,我明白了!明白了!”阿里斯托哈斯恍然大悟,匆匆谢过,向家走去。
看着阿里斯托哈斯离去的背影,苏格拉底对身边的人讲道:“和他一样,我们也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窘况。这是由于无知而造成的困境。从本质上讲,是观念有偏差,从而使我们的生活出现困顿局面。真正的知识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不是很有意思吗,明天我们继续探讨它。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夜色渐浓,但还能看清街上的景物。苏格拉底敲了敲自家的房门,这时她的妻子大声问道:“是谁啊,这么晚了!”
“是我,你丈夫。”
“你也回来得太早了吧!这才几点,已经聊够了吗?!”
“……”苏格拉底笑了一下,又等了一会儿,房门开了。一天的争辩过后,他的身心又回归到家庭的氛围之中,这是归处。雅典卫城依然繁华。
网友评论
作者可以再写些关于马斯洛,埃里克森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