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昨夜,我又梦到了你。
我唤你刘彻,而非如她们一般,唤你皇上。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是高高在上只能让人去瞻仰、去顶礼膜拜的皇上。而刘彻,只是同我陈阿娇结发偕老的夫君。
梦里,仍是依稀旧日时光,你我都是无忧无虑不知世事艰辛的孩子,坦率而直接。
我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将你置于她的膝上。
“彘儿,长大了可要娶妻?”
“要!”
母亲笑笑,“这个可好?不好么,那这个呢?”
指遍左右侍女百余人,你却只一味摇头。
“彘儿,那你看,这一个呢?”母亲的手指向我。
忐忑。害羞。期待。我低下头,手心里都是汗。
“若得阿娇,愿以金屋贮之。”
举座皆惊。
强烈的喜悦一浪一浪狠狠砸在我心里,我抬起头,正撞进你的眼里……
刘彻,我竟是又梦到了最初的这一幕。呵。更可笑的是,你那一句话,我会记得这么久,这么深,似已溶入了骨血之中,一分一秒,也不敢忘记。
愿以金屋贮之。愿以金屋贮之。以金屋贮之么?就像现在这样?
我们大婚那夜,龙凤蜡焰火耀耀,整个皇城都在为我们喧嚣,为我们庆祝。大红的喜服遍身,繁复细密的刺绣一如我复杂的心情,就任这颜色一直暖到了我心里。
你被簇拥而入,挑起我的喜帕,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笑。你的双颊带着微醺醉意,眼神里却有着无可掩饰的光彩。
我被你看的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敛了眼光,轻咬嘴唇。
“彻,你醉了。”
你执起我的手,放在你心口的位置,重重地压下去,似是要将我的手嵌进你的胸口一般。
“阿娇。阿娇。你终于是我刘彻的结发妻子了。从今以后,我必会护你周全。”
烛火在微湿的眼中氤氲成一片红色的海,真实而温暖。
“彻,不管前路祸福,我愿随你,同甘共苦,死生相依。”
十指相扣,我的眼光扫过你锐如刀锋的眉,灿若星光的眸,此刻,仿若盛满了芬芳馥郁的烈酒,醉了心。
我冲你盈盈一笑,你略带几分疼惜的轻轻捧起我明媚的笑脸,送上你干燥的唇,一吻,便锁了我一生。
时间若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我情愿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只要此刻这幅画面能够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那时的我,从来不知,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坚持到最后,不是所有爱,都可以相看两不厌。
你搂我在怀,说阿娇,我志在天下,有朝一日,我主宰天下,定要为你建一座华美的金屋,给你无与伦比的荣华富贵,我要让这天下的女子都羡慕你。你信我。
我信,我自然是信的。只因为一个爱字,你说,我便信。你并没有食言,我的确有了一座让天下女子为之疯狂的金屋,只是后来的我,越来越不能够明白,这到底是你给我的无上荣宠还是,消磨了爱、恨,快乐以及希望的不见天日的牢笼。
由于我的出嫁,一心想让我做大汉皇后的母亲动用她所有的能耐促使你成为了太子,继而,成为皇上。
你紧握住我的双手,露出孩子一样狡黠的神情,“阿娇,我要送你一样东西,来,随我同辇。”
“彻,你要送我什么?”
“一会你便知。到了,下来吧,闭上眼睛。”
你温暖的手掌牢牢握着我,牵引我步步前行,不知为何,一向怕黑的我闭了眼却仍觉安心,仿佛即便是有一天成了瞎子,只要可以被你牵一辈子,也是满足非常的。
“好了,阿娇,睁眼吧!”
我缓缓睁眼,抬头只见牌匾上书“长门宫”三个鎏金大字,琉璃瓦亦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流淌着,倾泻着。雕梁画栋,轩辕壮丽。九曲回廊,十里荷香。
你献宝似地说:“阿娇,这下我可有这座金屋藏我的陈皇后了吧。”
看着眼前这一切,我竟说不出一句话。
“阿娇,虽然这座长门宫是根据长公主的园子改建,但却是我待你的一片心意,你,不喜欢么?”他语带焦急。
“不,我…我只是…只是太惊喜了。”眼眶酸涩,不过一句儿时的承诺,你竟记得。
“傻阿娇,我曾答应过你要为你建一座金屋,从来都不曾忘记。”
“彻,谢谢你。”
“和自己的夫君还说什么谢,傻丫头。”
我嗤地笑了出来,你同样忍俊不禁。
“阿娇,长门宫虽好,不过,我的阿娇还是得住在甘泉宫里。”
“为什么?”
“因为我想时时见到你。”
“我听你的。”
初时,我真是爱极了我的长门宫,并非它有多么奢华明丽,只因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你给我的承诺,这里承载着你对我满满的爱。能够时刻都被你的爱包围着,我可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么?
那一日,你下了朝就径直来到甘泉宫,我欣喜的命侍女奉上香茗瓜果,你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用手按着头,愁眉紧锁。
我挥一挥手屏退侍女,“彻,不舒服么?要不要召御医来看看?”
“不必。阿娇,来,你觉得我是一个好皇帝么?”
“当然,我的彻会是最英明神武的皇帝!”
“怎么这么肯定?”
“我对自己的夫君有信心。”
“好。我必不失你所愿,做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
你霸道的吻铺天盖地席卷了我,落在眉心、眼睛、嘴唇,脖颈……缠绵悱恻,你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我如饮下了陈年的酒,早已醉不自知。
“阿娇可有什么心愿么?”
“有啊,我的心愿就是每天睁开眼第一个看到你,我们天天在一起坐看夕阳沉去,就这样白头到老,恩爱不离。”
“哦?那若是有一天我爱上别的女子呢?”
“不!我的彻只可以爱我一个,我不许你爱上别的女子。”
“没想到我的阿娇也好生霸道,呵呵,好,我答应你,只爱你一个。”
“彻,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等阿娇身体好一点再说,好么?”
“好。”
夜色中我在你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梦里是谁在耳边呓语,阿娇,对不起。
“乔儿,去宣室殿打听打听,彻有三日未曾来了,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是。”
你三日未曾踏足甘泉宫,我以为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忙派乔儿去探听,乔儿回禀这三日你皆在宣室殿忙朝政之事,我熬了一碗莲子羹给你,不想却被拦在了宣室殿外。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啊,皇上吩咐了,他在处理奏折,任何人不见。”
“大胆!连本宫都敢拦,今日,本宫偏要进去。”
不顾李公公的阻拦,我越过他掀门而入。
“皇上,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说了您谁都不见,可皇后娘娘她……”
“行了,李全,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阿娇,你怎么来了。”
“彻,对不起,我想见你,我为你熬了莲子羹,快尝尝吧。”
“好。阿娇,近日来我朝政繁忙,冷淡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我怎么舍得怪夫君呢。最近一定没有好好休息吧,瞧瞧,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唉,闻到阿娇的气息,我倒真是有些困意了。”
“睡吧,我守着你。”
你揽着我,下巴搭在我肩上,竟就这样睡熟了,真真是累极。我动都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你。微微侧头凝视你的侧脸,我的夫君呵,大汉天子,你是我的,心里瞬间被一种道不明的感动撑得满满的,不自觉弯了嘴角。阳光跳跃在你棱角分明的脸庞,勾出一道刚毅的曲线。我伸手抚上你眉间纠结,梦到了什么,怎么在梦中都皱着眉头呢。薄薄的嘴唇总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每当你吻上我,都有一股蜜般的甜在心间浓浓化开,当时的我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的鸩酒也可以是甜的,勾魂摄魄,万劫不复。
“阿娇怎么不叫醒我,天色都暗了,累坏你了吧。”
“不,我不累。”
你一把抱起了我,一步步朝内室走去。
“我的皇后,今夜不如就在此歇息吧。”你的气息喷在我耳畔,湿湿的,痒痒的,好不羞人。“呵呵,都老夫老妻了,阿娇还是这般害羞。”
听了你这些话,我越发无地自容了,只一味将头埋在你的胸口,听着你有力的心跳,有如天籁。
床榻间衣衫轻解,你的吻细细密密如羽毛飘落,我攀着你的肩只顾一遍遍唤你的名字。这一夜,红罗帐里不胜情。昏昏睡去,梦里又是谁在呢喃,阿娇,我舍不得你。
“乔儿,皇上呢?”
“娘娘,皇上去上朝了,皇上吩咐,等您醒了,就先在这里用了膳再回甘泉宫。”
“他倒是想得周到。”
“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皇上最宠爱娘娘了,不是奴婢夸口,世间再无女子可出娘娘其右的。”
“你呀,说话越发没规矩了,都是被我惯坏了。”
“是,我的皇后娘娘,请您快些用早膳吧,迟了奴婢可会被皇上扒层皮的。”
“你这张嘴呀,呵呵,也罢,传膳吧。”
乔儿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彻是宠爱我,可花无百日红,世间女子层出不穷,谁可担保自己永远能占据着第一的位置?这一顿早膳,竟成了,他予我最后的温情。
“娘娘,娘娘!不好了!奴婢才听说,今日皇上驾幸平阳公主府,竟带了一名女子回来!”
“什么?乔儿,你从何处得知,是不是弄错了?”
“不是,奴婢和宣室殿茗儿略有交情,就是她告诉奴婢的。”
“随本宫即刻摆驾宣室殿!”
坐于辇上的我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漫天神佛,请保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彻说过,此生只爱我一个人,他不可以食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绞在一起,连走路都是虚的,若非有乔儿相扶,我都不知该如何迈步。直到宣室殿门前,李公公的阻拦,打破了我最后一份奢念。
“皇后娘娘,皇上身体不适正在歇息,您不能进啊,娘娘!”
“给本宫滚开!”
猛地掀开殿门,歇息?呵呵,那这舞衣翻飞又作何解释?
“阿娇,你怎么来了?”
“夫君身体不适,难道阿娇不该来探望么?”
“阿娇,这……”你脸色稍变,不知如何作答。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未央。”
“抬起头来。”
好一个窈窕佳人,黑发漆墨,蛮腰胜柳,楚楚之态煞是动人,方才舞姿临风,更是惊鸿翩迁。
“你想入宫?”
“奴婢…奴婢不敢。”她眼含戒备,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不敢,不代表不想!想入后宫,也得过本宫这一关!收起你那副媚态!本宫看够了!”
“阿娇,朕真是把你宠坏了,子夫是朕带进宫的,不要苛责于她!”
你走到她的身边,欲扶她起身。
“本宫没有叫你起来!”
“朕准你起来!”
我和你两两相望,那一刻,我们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再也跨不过去。
“你是我夫君,夫君想纳妾,我自然要管。”
“不错,朕是你夫君,女子出嫁从夫,这你也不懂?朕更是这大汉江山的帝王,朕说一,谁敢说二!”
彻,这是你头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你不再自称“我”,而是“朕”,你竟为了另一个女子责怪我,不知所措的我只会笨拙的如一个孩子般,对他不满的现状大喊大叫,企图扭转局面,殊不知,这只会将你我推得更远。我以为黑夜很可怕,却从不知,更可怕的,是心痛。千百根针同时刺入心脏一般,我只觉呼吸困难,想求救,却不知该呼唤谁。
“彻,你说过,只爱我一个,你说过的。”眼泪终是没忍住,我真不想在卫子夫面前失态,可却无法控制。
“朕是说过,不过是少年情话而已,皇后怎可如此较真。”
嘴唇被咬破,血腥之味充斥满口。你的嘴唇依旧如此好看,可是为什么吐出的字字句句却甚是薄凉,再也没有半丝温暖。
“乔儿,即刻送皇后娘娘回甘泉宫!子夫,我们走。”
说罢,你头也不回牵着她的手步出我的视线,我想说别走,张张口却觉疼痛的说不出一字半句来。
“乔儿,你瞧,他不要我了。”
甘泉宫内,乔儿为我梳理鬓发,虽然故作冷静,可她慌乱的双眸却出卖了她。
“娘娘,您别乱想,皇上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腻了,还是会回到娘娘身边的。”
“不,乔儿,我知道的,他是厌了我了,他再也不肯看我了,呜…乔儿,他再也不肯看我了……”
那一天,我不顾仪态伏在乔儿怀里哭了很久,眼泪濡湿了乔儿的衣衫,直到乔儿扶我到榻上,我也只是双眼空洞盯着帐顶。
甘泉宫的烛亮了一整夜,我看着另半边空空的榻,手抚上去,只有刻骨的冰凉。彻,此刻,你在宠幸她么?她那么柔顺妩媚的女子,是不是看得你都醉了呢?你对她做着平日里对我做的事么?你怎么可以去碰除了我以外的女子呢?彻,这里好冷,我好想躲回你的怀抱啊,你说过想被我一拢秀发纠缠一辈子,你说过我的双手柔软的让人舍不得松开,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为什么不来?阿娇,好想念你啊。
“娘娘,娘娘你…坐了一整夜?”
“乔儿,去宣室殿问问,皇上想封卫子夫个什么,旨意拿来本宫盖了封印便是!呵呵,这些年的情意连一个舞姬都敌不过,我认了,去吧。”
乔儿回来复命说你并未册封她,她只做了个宫女罢了。我心里又升起些许希翼,你还是顾念着我的,是么?
每一天,我都盼着你来,只是你却迟迟不肯再踏足甘泉宫。每一夜,我等到的消息都是,你又宠幸了谁。我不敢再惹你不高兴,只想等到有一天你气消了,念起了我的好,便会回来。可最终,我等到的不是你,却是册封卫子夫的旨意。
那一刻,我捧着圣旨,每一个字都看的很仔细,它们如一把把利刃,划得我体无完肤。刘彻,我只当你气我,却不想,你是真的不再爱我,不再要我,连同过往的誓言一起打破!
我拔下你送我的金簪抵在喉间。
“乔儿,你去宣室殿跟我们的大汉皇帝说清楚,请他速往甘泉宫来,否则,今日就是本宫命绝之日!”
“娘娘,不要!奴婢…奴婢这就去,您千万不要做傻事!”
没多久,车马辘轳之声渐近,你终还是来了。
“阿娇,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金簪!”
“彻,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么?你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来看看我,你还在气我是么?”
“皇后,你这样成何体统!”
“体统?呵呵,从你要册封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什么体统了!彻,我错了,你不要册封她好不好,好不好?”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岂能收回!你不要再无理取闹。”
“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只能爱我一人!难道这就不是天子之言么!”
“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母仪天下!彻,你知道么,阿娇只想做你唯一的妻子,阿娇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是你的一颗心而已啊。”
“冥顽不灵!你既如此固执,朕与你之间亦再无话可说!”
“彻,你别走!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求你,别走…我知你爱极她的舞姿,你知道么,我也会跳,你想看么?我也可以如她一般柔顺,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阿娇,你永远也无法成为她。”
我瘫软在冰凉的地上,看着你的身影一步步远离,你没有再回头。残阳如血,铺陈在我眼前,有一瞬,我竟觉得那像是从我心口淌出的血。
“哈哈哈哈,我永远也无法成为她,哈哈,乔儿,你都听见了么?我永远无法成为她…是啊,我只记得你是我的夫君,却忘记了最是薄情帝王家,你是皇上呵,我怎能忘了呢,呵呵,我竟傻到要求一个帝王对我专情,这可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么?”
“娘娘,您别这样,请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保重身体?彻他不会再来了,我还保重身体做什么?”
“娘娘,奴婢…奴婢有个法子兴许会令皇上回心转意,只是过于凶险,且不容于宫规。”
“真的!乔儿,你真有法子?快说!快说!”
“奴婢昔日在宫外时,曾识得一名巫女,名唤楚服,若能请到她来宫中作法,兴许有用。”
“这是巫蛊,是杀头的大罪啊。”
“是,因此奴婢一直不敢禀告,方才娘娘伤痛欲绝,奴婢才斗胆相告。”
“乔儿,让我好好想想。”
自那日你走后,果然不再来甘泉宫了,乔儿说,你夜夜宠幸卫子夫。你可知,每一晚我紧拥被褥,咬牙挨到天亮是何种滋味!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至于犯下巫蛊大错,再也回不了头。
“楚服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未央。”
“楚服,此次行事必得隐秘,若不慎泄露,你可明白会有何后果?”
“楚服明白,请娘娘放心。”
楚服的法事一连七天,自一夜被她撞见我在夜里发抖哭泣,她日夜陪伴我身边,每晚她拥着我以体温暖我,为我讲述宫外趣闻以度漫漫长夜。宫人们盛传,陈皇后与一女子同食同寝,俨然夫妻做派。乔儿欲制止,却被我拦下。我只是在想,若你听闻我这般荒唐,会不会来看看我,呵,你果然来了,却是为了治罪。
那一日方用了膳,只听得殿外人声嘈杂,来人传旨要搜宫。我与乔儿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不多时,你便揽着卫子夫来到我面前,眸光寒凉,不置一词。
“禀陛下,臣于皇后娘娘庭院老槐树下挖出两个布偶。”
“呈上来。”
“陛下,这…这上面竟写了陛下与臣妾的生辰八字!陛下,臣妾好怕,难怪臣妾近来总是不安,请陛下救救臣妾!”卫子夫如受惊之鹿,扑入你的怀中,好不可怜。
“阿娇,你可知这是何罪!”
“阿娇无罪。”
“巫蛊乃为宫中大忌!皇后如何说无罪!”
“阿娇不知布偶一事,从未敢诅咒陛下,阿娇何罪之有。”
“陛下,或许阿娇姐姐是被冤枉的呢,子夫相信姐姐是不会做出有损陛下之事的,也许姐姐是一时糊涂被他人陷害,还望陛下明察。”
呵呵,好一个卫子夫!好一副伶牙俐齿!她依在你肩上,望向我的眸中却划过一丝恨意。
“皇后说不知巫蛊一事,那么巫女楚服又作何解释!朕手下的人已将此事彻查清楚,朕万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悔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呵,你若不信我,我还有何可说。只是我没做过之事,我决不认。”
刘彻,我以为再见到你我会欣喜,我以为你冤枉我我会愤怒,我以为你不信我我会与你争辩到底,可这一刻,我只剩下了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悲凉。
“陛下,奴婢楚服,巫蛊一事乃为奴婢一人所为,皇后娘娘实不知情,还望陛下明鉴!”
“一人所为?朕与子夫和你素无干系,你又为何在宫中行巫蛊?”
“因为…因为奴婢爱上了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不开心的人,都该死!”
“楚服,你…”
“皇后娘娘,奴婢能唤您一声阿娇吗?奴婢第一次见您,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了您,如今奴婢犯下这等大错,只求在死前能让您明白奴婢的心意。”
“不!我知道不是你!”
“娘娘,还望娘娘珍重!”
“如此说来,楚服,你一介贱婢在宫中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啊!”
血从楚服的胸口滴落,它们缓缓流至我的鞋尖,我捂着嘴惊愕的说不出一个字。你将剑抽回,满脸嫌恶之色,仿佛那是天下无比肮脏之物。
“皇后虽未亲自参与,但也脱不了干系,暂禁足甘泉宫,容后处置。所有人,随朕回宫!”
你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楚服被人毫不留情的拖走。她爱我,她竟然爱我!爱到不惜以命相抵。你也说了爱我,却任我被人陷害。从那以后,我的梦里,经常是大片的血,染红了我的鞋尖,染湿了我的衣襟,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轻轻说,阿娇,只有我最爱你。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一道圣旨,将我贬入长门宫,人们称我废后,呵,刘彻,你果然够狠,我连你的妻都不是了。
我坐在长门宫的门槛上,想着我们第一次来的情形,你小心翼翼对着我献宝,你说从未忘记过儿时誓言。如今的我又回到了这里,却是因为你亲手打破了誓言,深情无情都是你!
“娇娇,你怎么瘦的这般了,我的儿!”
“母亲,无妨。”
“哼,要不是我,刘彻何来帝王之位!他竟敢这么对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
“母亲!勿伤他。”
“娇娇,他都不顾昔日恩情,将你打入冷宫不闻不问,你还是帮着他?”
“我只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一个人在这里,也很好。”
“娇娇不用担心,母亲听闻有一位司马相如,文采极好,若请他声情并茂为你上言,兴许他念着旧日会回心转意也未可知。此事母亲替你办,你只需在此静养,母亲改日再来看你。”
其实我并不信你会回心转意的,只是听了母亲那样说,到底还存了一丝希冀,想再看看你。在长门宫里每日无事可做,我便一遍遍回味着曾经那些温暖的时光。还记得吗,你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想要每一日一睁眼便可见到你,想要你陪我看夕阳,想恩爱不离。
在这里,我不用再想你是否又宠幸了谁,不用再面对你的后宫,我可以安安静静的去思念。每一日,我都会坐在门槛上看夕阳余晖,看这些温暖的颜色抚上我的面庞,似你的手,温柔眷恋。我想象着此刻你就陪伴在我身边,我对着右边的空位说,彻,你看,夕阳很美呢,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阿娇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事物便是你看向阿娇的眼睛,亮亮的,布满了温和与爱意,就像,就像夕阳一般的温情,让人迷恋。虽然,如今最冷的,也是你的眸。
司马相如一字千金的《长门赋》极尽描摹我于长门宫内痴痴思念之态,名声大噪的是他,漫长等待的,依旧是我。如我所料,你未来。我没有哭,只是笑,笑得天地失色。
食欲渐减,我近来缠绵病榻,御医说我是忧思过度成疾。直到有一天病情来势汹汹,御医束手无策之际,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阿娇,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彻,你终于来了。”
“御医!给朕医好她,若有半点闪失,朕要你们统统为她陪葬!”
“彻,好吵,让他们都出去吧,我想和你说会话。”
“还不快滚出去,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彻,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阿娇,别胡说!朕一定会医好你!”
“不,我明白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我死后,想与祖母葬在一处。”
“阿娇,你是不肯原谅我,至死,都不愿和我在一起了么?”
“不是,我只是,想祖母了。祖母待阿娇是极好的,呵,她最疼阿娇了。”
“好,我依你,都依你。”
“彻,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只想告诉你,我的确请了楚服来做法事,可那只是曾经的阿娇一场愚蠢的挣扎,只为了挽回一个人的心。布偶一事,我与楚服均不知情。”
“阿娇,别说了,你别说了…”
一向骄傲的你竟伏在我脖颈之间身躯抖动不止,有液体顺着我的脖颈划入衣襟内,凉凉的,你竟哭了。
“彻,别哭。”我伸手,按住你的眉心。
“阿娇,求你,我求你,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
“彻,我走了,还有卫子夫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
“不,你不明白,阿娇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爱不爱…爱……”
“阿娇!阿娇!你给朕醒来!朕命令你给朕醒来!阿娇!!!”
恍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似是浮到了半空中,我竟然,已成了一抹灵魂。回转身,我看到你极尽温柔地抱着怀中女子,你将她的头轻轻靠在你的胸口,你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替她拢一拢秀发,慢慢在她额前印下一个吻。
我听到你低哑着声音,勾勾唇角对她说:“阿娇,你真顽皮,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再这样闹,我要罚你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到底爱不爱你,我的阿娇还是个傻丫头,这问题连想都不必想,我早就答应了你此生只爱你一个人,当我在说笑话么?阿娇,还记得么,我们大婚的那一夜,那一夜你可真美,双眸漾水,娇唇抹朱。挑起喜帕的时候,不怕你笑话,交杯酒还未喝我就已醉了。阿娇,当时,我说过,此生必会护你周全。为了这‘周全’二字,我不惜对你冷情,若早知…若早知你最需要的不是周全而是陪伴,我就舍了这些顾虑伴你又有何妨。可什么都晚了……阿娇,当日我亏得长公主的扶持才有此帝位,我本应报答她,只是我登上帝位,政权不稳,长公主又野心太大,每每以功劳作威胁,强迫我向她妥协。阿娇,祖宗的江山落在我手里,我岂容外戚坐大!可我又断不能辜负了你,我左右为难啊。你可能理解么?我只想冷落你,收外戚之权,却可以保你性命,让我可以时时见到你,我就已满足了。我的傻阿娇,卫子夫一介舞姬如何可与你相提并论!她连你的衣角都不配!我知她极尽娇柔妩媚的背后是何等心计,我给她宠,满足她的虚荣,尽量将她留在身边让她没有机会去惹你心烦,可我没想到,就连夜夜偷偷在你宫外看看你安静的背影都成了一种奢望!楚服之事初传入我耳中,我就明白你是被人陷害,我的阿娇这么善良,是宁肯伤害自己也不肯伤害我的,我都明白。我心里一直有股怒气,宫人们都传你与楚服像极了夫妻,那天我一剑杀了她,除了要替你卸罪,也因为我真的吃醋了,我嫉妒她可以不顾任何的向你表白,我嫉妒她日夜伴在你身边,我嫉妒你维护她……阿娇,长门宫是我为你而建,让你去那里,是因我想保护你啊,巫蛊事后,若再发生什么,要我如何承受!阿娇,失去你的危险,我赌不起!司马相如的赋我看了,你天天都在思念着我对么,我半是欣喜半是痛心,喜的是你也在思念我,痛心我不能够陪着你,你不知,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去看你。每天夕阳余晖之时,我都会步出殿外,朝着长门宫的方向,我答应过你会陪你看夕阳,阿娇,你可能感受得到?阿娇,别睡了好不好,我保证你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不要逗我了,你这样睡着是不肯原谅我么?阿娇,我错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阿娇,若你气我,不是该霸道的对我说刘彻你只能爱我一个么?你不是该说夫君要纳妾阿娇管定了么?夫君什么都听你的,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么?阿娇,你怎的这般狠心,如此就不再理我了么,阿娇……阿娇……”
我看到你搂着怀中女子哭得泣不成声,骄傲如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阿娇,下辈子,我们做对寻常夫妻可好,我会爱着你,宠着你,让着你,什么都不要你做,好不好?”
我蹲下身,伸手,按着你的眉头,“好”。虽然,你听不到。
忘川之滨,我再一次默默回忆你的眉眼,将它牢记。
因为,我等着下一世,你皱着眉来问我“好不好”,我依然伸手,按上你的眉心。我知你的眉,只有阿娇,才抚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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