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雪花纷纷飘落

作者: 珍妮的后花园 | 来源:发表于2024-01-09 23:4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风语作业【那年通宵夜】

    十七岁的锦梅跟着隔壁村子里张家的两位兄弟来到广东打工,两个大男人原是不想带上锦梅一路的,但耐不住锦梅妈给张家妈妈送了一篓子鸡蛋,求了张家妈妈才答应的。锦梅妈一再表明,只要把她带到广东,让她去找自家的表姐,绝不给两位张家兄弟添麻烦。

    从没出过远门的锦梅挤在火车上一群男男女女中间,显示有些紧张不安。两位张家兄弟还算是照顾,看出她的紧张,安慰她出门在外坐火车都是这样了,那管啥男女哦,总会挨着挤着的,不用这么介意。被张家兄弟这么一说,顶不住困意的她脖子一歪,靠在了谁的身旁也不去理会了。

    表姐穿着只有一根指头粗细的高跟鞋,粉红色连衣裙,嘴上红得像抹了番茄汁似的,顶着一头大卷发,出现在她面前。她看着眼前的表姐,跟老家时的表姐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大城市的都市潮人时尚女性,一个是村里灰头土脸的乡妹子,心里不禁感慨,原来大城市改变一个人这么容易,城市和农村的差别这么大。她低着头瞟了一眼自己这一身内地乡村风的衬衣裤子和脚上的白网鞋,心中生出几分自卑来。

    表姐把她带到一家铁皮厂房的大铁门前,告诉她这是一个花厂,专门做塑料花的。她已经帮她联系好了,拖了关系把她安排进厂干活。一个高瘦个子的男人从厂区里边出来,跟表姐很亲热地打着招呼,锦梅听着两人的话语间好似有几分不寻常的亲密,当着人的面,锦梅也不敢多问,也不敢抬头看那个男人。表姐说这是花厂的厂长,会给她安排活的,让她好好在这里干活,厂里包吃包住的,她也不用花别的钱。就这样,锦梅算是很顺利地就找到工作了,她带着自己的几件旧衣服,买了席子蚊帐到宿舍把床铺好,就算是安顿下来了。

    花厂的活很细致,基本上是坐着干的手工活,各工序分工,工作比较单一,上手快。比起在家干农活种地要轻松得多,不用挑不用抬,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晒太阳,只是干活的时间长。每天早上七点半就开始干活,晚上还干到九点十点左右。有时候赶货还可能要干到十一二点,虽然有时候坐着干活太久会累得腰都直不起,但初到这个城市就有吃有住了,锦梅已经感到很满足。

    特别让锦梅欢喜的是每餐饭菜里都会有肉,虽然只是几片油渣类的肉片,但是比起在家吃的饭菜已经好很多了。要知道在家里时,锦梅家煮饭经常是红苕比饭多,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碗的白米饭,地里没有菜时就只能从酸菜坛子里夹几块酸萝卜下饭,那一口酸萝卜进嘴,牙都得酸掉。现在厂里一餐饭最少有两个菜,还有汤任喝,天天都有白米饭,有肉菜,想想都开心,这样的生活可得要珍惜。才没进厂几天锦梅心里盼时间过快一点,盼着发工资,到时就能寄钱回家,让家里人也可以买二斤肉回去打个牙祭。

    锦梅是个勤快的老实人,初入工厂,没有认识的人,也没见过世面。跟人说话总是低声细语的,唯唯诺诺的,特别是面对那个嗓门扯得很大,说话像打机关枪似的组长时更不知所措。组长是个中年女人,脾气很急,说话总是很凶,经常训斥员工,催促员工干活要快点,不要磨磨唧唧的,不管是三十几四十几的中年妇女,还是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或是像锦妹这样刚出茅庐的小牛犊,都对她怕得像老鼠见到猫一样。那时的锦梅若是在厂区里见到组长,都要赶紧绕着走,生怕碰了面,会让自己慌了神。

    锦梅在组长面前是一头温顺又自卑的小绵羊,对组长说的话只会低着头说“好”,从来不敢反抗半句。这晚上十点了,该下班了,但是组长没发话,没人敢走,都闷头在干着手里的活。锦梅实困得很,也不敢问,只是悄悄地看了眼其他人。

    过了好久,组长来了,拉开了大嗓门说明天有一批货要提前出货,今晚得把通宵把这批货赶出来。但考虑到明天也还有货要做的,所以一部分人通宵赶货,明天白天可以休息,一部分人下班明天正常上班。组长的大手一指,锦梅就在通宵的行列里了,她早就困得很,刚刚还想着下班回宿舍就赶紧先抢占冲凉房洗漱睡觉。她脑子里演了几遍想跟组长求个情能不能不加通宵,明天正常来上班。但最终她还是没勇气开口,依照组长那脾气,不服从她的安排,肯定是又要被骂一顿的,在这里组长最大。她前几天可就见识了,组长骂汪姐太笨太蠢,一点简单的事都干不好,能有什么用?话骂得犀利又毒辣,汪姐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敢顶半句。

    几人跟着组长到仓库去搬了几箱子货过来,里边是做好的玫瑰花束,说是客户临时提出新的要求,要给花朵外圈扫一层雪花点缀。组长拿来几盒白色的碎末,先给大家做了示范了,然后就开始干活了。

    所谓的扫雪花,原来就是把将这些白色的带有粘性和碎末,用毛刷粘了,往盛开的花朵边缘轻轻地扫一圈,将白色碎末粘在花朵边缘。这样就产生一种带着雪花的粘在花瓣上的美感,红与白交相辉映,确实增添了几分灵动。

    这活看似简单,但做起来还得细心,用毛刷去粘碎末时,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避免粘多了浪费,粘太少了在花瓣边缘不够用。扫花瓣的时候也要注意轻重,避免掉落过多雪花。锦梅刚扫了几个,面前就掉了一堆的雪花,组长看到又急了,说锦梅这样浪费太多雪花,这掉了的是没法捡起再用,又给锦梅单独示范了一遍,让她注意着点,速度还得加快点。锦梅原以为组长太苛刻,又想干活快,又要雪花不浪费。她悄悄看了一眼其他几位工友的面前只有掉落了几片雪花,而自己的面前却掉落了一地的雪花,她便不敢再多想,默默地在手上注意着用刷子和扫花瓣的力道。

    夜晚的时间真难熬,不知道扫了多久,锦梅眼里脑子里全是雪花在飞落。一个恍惚,她头一栽,手上的刷子差点掉落,她甩了甩脑袋,把快弯成90度的腰背挺直了,努力让自己清醒点。她一刷子戳进雪花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整个刷子都粘满了雪花,她赶紧抖了抖,刷子上的雪花掉落了一半,她左手拿起一束玫瑰花,轻轻地往上面扫了一圈。红色的花朵上点缀着一圈白雪,边还有有几片绿叶的陪衬,真是好看极了,她觉得这是一件艺术品,经过了自己的手,让它变得更美,收到这花人会是怎样的开心呢?

    工友喊她一起到仓库搬货了,她赶紧把自己扫好的花,收拾起整齐装进箱子,码放在车间一角,然后小跑着跟上工友们到仓库。组长说这里还有二十几箱都是要扫雪花的,什么时候扫完什么时候下班,想早点回去睡觉的话,就要加紧赶货干活。

    这一趟搬货回来了,组长给每人发了一袋干脆面,说是厂里为通宵员工提供的宵夜。让大家要吃的就抓紧时间,吃完赶紧干活,不要拖拖拉拉的。一时间大家都放下手的花和毛刷,拿着干脆面“啪啪”地捏碎了来开始吃起来。锦梅在学校的时候吃过两回干脆面,把里边的粉末佐料撕开了撒进去,再晃几下摇匀了来吃就更有味儿。那时的她觉得干脆面好吃,甚至开玩笑说要是有天天有干脆面吃就好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

    组长再来催促了大家一圈,又随意检查了一下扫好雪花的花束。叮嘱大家速度加快一点,便自己躲到一张工台后边睡觉去了。有人小声嘀咕说组长好嚣张,就只会催工人干活,自己睡大觉。锦梅听在耳里,面对这样的不平等待遇,心里虽有几分不满,但想着自己人生地不熟悉,还是表姐托了关系才进来的,一个初来乍道的小员工,能给管吃管住,不流落街头就很幸运了,哪有资格去评论人家啊。她只是低着头,刷着雪花,打着瞌睡。

    当那人越说越来劲的时候 ,张姐打断了她的话,让她别一天净背后说人闲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先把活干完才是正事,才有得休息。要是对组长不满有本事就去找厂长说,人家能当组长自然有人家的本事。自己是个打工人就干好打工人的活。那人被张姐怼得压口无言,一刷子戳进雪花盒子发泄脾气,却又把雪花溅出盒子,飞在地上。其他正在干活的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没人搭理她。张姐又说了一句别拿雪花撒气,一会还得自己收拾。

    仓库里二十几箱货越搬越少,扫完雪花的货装箱堆放在车间一角,越堆越多,大家手里想要加快速度,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有些潮湿的宿舍,但可以四仰八叉地舒展开来躺在那张铁架床上睡觉。越是坚持到最后,临近天亮了,越是犯困难熬,毛刷一不小心又重重地戳到雪花盒子里,带出来堆雪花来,扫到玫瑰花边缘时留下厚厚的一层,又用手去抖掉一些,脑袋昏昏沉沉地左摇右晃着,一会又一头栽到了花上。猛然一个惊醒,只见扫上的雪花又纷纷掉落在地,地面堆了一层白,她担心组长看到又会指着她骂太笨了,一天天净浪费材料。

    快到天亮的时候,组长睡醒了,来巡视一了圈,看着未扫完的花束已经不多了,每个人面前只剩最后一个箱子。组长看了一眼那一地的雪白,嘴里发出“啧啧”两声心疼的叹息,摇了摇头,也没有再骂人。她说谁手上的货先扫完就可以先下班回宿舍休息。

    宿舍跟厂子是连在一起的,约莫就一百多米的距离,此时个个心里都惦记着那张床,不禁又精神起来,手上的动作又轻又快。锦梅是新员工,始终还是比不上老员工那样手脚麻利,眼看其他人都把花装箱规整好了,她看一眼自己的箱子里还有好几束没扫的,心里着急,手上动作又凌乱了。张姐收拾材料盒准备走时,看着急得快要掉眼泪的锦梅,又停了下来。她端过自己的盒子,拿过毛刷,伸手从锦梅的箱子里拿了两束花出来,动作麻利地开始在玫瑰花的边缘轻轻扫过一圈,一层洁白的雪花就粘在上面。张姐的动作精准,速度快,没多久便帮锦梅将剩下的花束把扫完了雪花,并装箱规整到一起。锦梅第一次在异地他乡感受到了除表姐之外的一份温暖,她低着头对张姐说“谢谢”。

    干了一天一夜的活,身上的汗臭味夹杂着宿舍里的潮湿,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难闻的味儿,让人不禁掩鼻。眼看先冲到宿舍的工友们先一步站领了冲凉房,后还还排着队等着,锦梅实在困得,挨上床就眼睛也睁不开了。

    组长又在训人,嗓门粗大得很,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听起来却像是在跟人吵架似的。有两箱货扫的雪花太薄了,要再扫一遍,马上就要出货的,动作麻利一点。锦梅半眯着眼睛,拖着沉重脑袋,又把那些花束拿出来,一束一束地再重新扫上一层雪花。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精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用毛刷粘雪花,再轻轻地围着玫瑰花束的边缘扫上一圈,再抖一抖花束,那多余的雪花就纷纷掉落下来。

    她扫啊扫啊,眼见就要扫完最后一束花了。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她想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一定要睡个美美的觉,中午要到食堂添两碗饭,吃个饱饱的。突然,她被人拽了一把,有人在喊她“锦梅,冲凉房空出来,快去。”她一个惊醒坐起来身来,原来是张姐在喊她去洗漱。

    2023-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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