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百里无霜
百里无霜.jpg不知过了多久,林甫煌只觉周身如万针同刺,灼痛非常。睁眼一看,恍惚见自己躺在一座木屋内,这屋顶甚矮,他勉力动了一下身体,周身更加灼热,明白自己捡回一条命。过了好久,身上灼痛渐消,他真气回转,四肢才能自由行动,下得床来,听屋外风声渐小,便向外走出。
原来这间低矮木屋外,尚有一间较为宽敞的木屋。这木屋墙壁之上,挂着一副淡青色双剑,十分清冷。正对门口,摆了一只方桌,旁边放了两只竹凳,桌上摆了一个茶壶,两只茶碗,桌子上方墙壁正中,只挂了一幅画,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他抬头往画中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
画中乃是一名男子,着一身白色长袍,正在雪地之中舞剑。虽看得不很真切,但画中之人的形貌,竟隐约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他看这画纸质泛黄,显是已有时日。想要究其来源,可惜并无题字或是落款,他心中疑惑,情不自禁向外走去。
此时风雪已小,西边天空,淡淡露出一点阳光,他远远望见一人白衣飘动,右手一枚钢钎翻飞,正在销磨一把剑。林甫煌不敢上去打扰,过了一会儿,见那人终于放下手中钢钎,缓缓走了几步,望着跟前的一片湖出神。
林甫煌顺那人眼光看去,只见虽是雪天,但湖上雾气蒸腾,竟未结冰;湖畔一堆乱石之中,一块大石通透非常,隐隐泛绿,似与墙上所挂双剑材质相似,清冷透骨。
林甫煌心中道:“此玉石材质非同一般,想必就是鲁先生了。”不由得迈开脚步,向前急走了两步。那人听得脚步声,缓缓回转身来,向他看来。两人一照眼,林甫煌只觉一股寒光袭面而来,这人竟是一名女子!若说是她眼神凛冽,却分明又藏了一抹柔情,若说是她气态清冷,可似乎眉目之中又隐隐带了一分愁。林甫煌心中莫名觉得好生过意不去,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你为何来到此地?”这声音清清冷冷,听来却似乎有一种隐隐的责问之意。
林甫煌见这女子约莫三十来岁,一身白衫薄衣悄立风霜之中,面色煞白,更无一丝血色,看上去颇有几分落寞,心中一动,道:“我是受人指点前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女子道:“你来此何事?”
林甫煌道:“受人之托,特来此寻找一位鲁姓的铁匠。”那女子向他冷眼一瞧,林甫煌只觉这似嗔似怨的眼神与道灵竟有几分相像,显是有意询问,不待她问,续又说道:“在下寻他,是有一物相托,请……女恩人指点他下落。”
那女子双目一扫,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的消息,但你需答应我一事。”
林甫煌道:“何事?”那女子不言不语,林甫煌又道:“若我力所能及,但听差遣。”
缓了一缓,那女子终于说道:“你见了他,只需连说三声‘请前辈为我铸剑’,便可。”
林甫煌道:“可我非是为求剑而来啊!要铸什么剑我也……”
那女子道:“你所找的人便是你入谷口处的老先生,下去吧。”
林甫煌听她一言点破,回思种种,心中便觉得倒也九分可能,道:“只是那位前辈既隐姓埋名,又如何肯向我吐露?”
那女子道:“你见了面,便说那三句话,他自然明白。”
林甫煌心想:“这多半便是行家的暗语了。”当下说道:“多谢!在下林甫煌,恩人可有其他事……”
他一句话未完,那女子道:“你姓林?”这声音极低,极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轻声询问。林甫煌以为她没听确然,又道:“是,林甫煌。我另有名字叫做朱友麟,那是义父为我取的,此回出外游学,用的正是我的本名,姑娘救命之恩,我怎敢欺瞒?”
那女子自言自语道:“林,林甫煌,林甫煌,哈,原来如此,果然。”她长叹一声,道:“你下去吧。”林甫煌看她神色凄楚,但既不知缘由,也不知如何劝慰,更不敢贸然相问。正迟疑间,忽然记起那名钓客所嘱咐的话来,道:“对了,我上来之时,遇到一位钓客,他说,风雪天乃是大鱼出游之时,希望你,希望你不要选在此时铸剑。”那女子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林甫煌无奈之下,只得作别,沿原路向山下走去。
此回再回山谷,那些人却都不知去了哪里,他也不甚在意,直向谷底走去。路径熟悉,又是下山,走的顺当了许多,越入谷底,气温越高,行至半途,天竟已完全放晴了,才至黄昏,便已到了谷底。
他远远望见那座铁匠铺烟雾袅袅,松了一口气,走的近了,那马儿识得主人,哼哼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那老者却似不听不闻,背对着他呆呆坐着看着远处的夕阳,林甫煌放慢脚步,走到老者余光所及之处,站定了,也去望那快雪之后的夕阳。待到日渐西坠,那老者咳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林甫煌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道:“晚辈林甫煌见过鲁老先生!”
那老者道:“你找错人了。”
林甫煌上前一步,道:“晚辈在山顶上,得一名女子指点,这才恍然大悟,不知前辈如可看待侠宗?”
那老者缓缓走了一步,道:“什么人中、百会?老朽是铁匠,非是大夫。”
林甫煌见他还是不愿相认,想:“照姑娘所说,连说三声,先生当可承认,但如此强求,又岂是我儒生作风,罢了,我便直言坦诚。”当下道:“前辈可知……”他顿了一顿,道:“墨先生已亡故了?”
那老者闻言,眨了一眼,喃喃道:“墨宗主?啊!”
林甫煌见那老者似有所动,续又说道:“墨先生为边疆战事奔波劳碌,舍生取义,晚辈临危受命,承他之遗志,要将墨家物事交付,先生临终遗言,对前辈甚是信赖,晚辈唯有将之托付于前辈了。”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唉,求仁得仁,东西他既交到你手上,老朽我又岂有保管一说!”
林甫煌见他承认,又道:“当时情势紧急,先生不及转交,我终究只是代为保管,墨家之人,我认识的不多,因此才特意来找寻前辈。”
那老者沉默片刻,道:“你可知老朽我号什么?”林甫煌道:“敢问先生名号?”老者道:“老朽自号朽钝先生,乃是已经又老又朽,糊涂透顶,再难委以重任了,什么东西,只怕是拼了这条贱命,也无力保管了。”
林甫煌听他一说,心中想,“是了,江湖之上,觊觎此物之人不少,我若将之交出,时日一久,必然引来宵小之徒,岂不害了老先生,我受人之托,岂可如此仓促了事。”他如此转念一想,道:“不知前辈心中,可有中意人选。”
鲁老先生盯着他看了两眼,并不回答,却是自言自语道:“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面说着,一面踮起脚,从柜子上取下一条黑色的铁棒来,道:“你用尽全力握它,我看看墨宗主的眼光如何?”林甫煌上前一握,觉得这铁入手温热,使力一握,感觉这铁颇有几分柔软,再一使力,又觉入手坚硬异常,他摇了摇头,将铁棒递还老者。
那老者接过铁棒,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郑重道:“他日,要再铸墨影双锋剑,你需寻得墨玉。”林甫煌见他神色凛然,似乎事关重大,心中记下,深吸一口气,道:“晚辈记下了,不知前辈可还有他事能可代劳?”
那老者摇摇头,林甫煌又道:“北锋山一行,晚辈受益良多,只是眼下尚有要事,这便告辞了,先生请保重,他日晚辈寻得人选,当再行拜访。”说完,又向鲁老先生行了一礼,转身牵了马,收起行装,趁着落日余晖,只身出谷而去。
过了良久,余光消散,林甫煌也已走得不见踪影,只听鲁老先生咳了一声,道:“无我,无锋,入屋吧。”说罢转身缓缓进了茅屋,果见从远处山间隐隐走出两人,一左一右,正是山间平台之上的那名老者以及锻无锋,两人身形迅速,片刻之间,已从山顶走至茅屋之前,两人对望一眼,各自简单整理一下,锻无锋请那老者先行,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茅屋。
“这名少年如何?”
“师父,依我看,这人倒还算不错的。”那老者躬身行了一礼,道。
“嗯,哪里不错。”
“这后生啊,天生聪明,一点就通,待人也有礼貌;弟子故意不加理睬,观他不生怨怒,而意气自平,倒也有几分落拓的江湖气。”
“哦?那他有何欠缺之处呢?”
“儒生行事太多规矩,终不如轩邈那般豪侠任气。”
“无锋,你呢?”
“这位小兄弟宅心仁厚却又不失灵机应变,假以时日,定有一番作为,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鲁老先生道:“如你二人所言,他虽有一副慈悲心肠,终还缺少几分大人气象,不经一番锤炼,恐怕难以成器。”锻无锋道:“那依师父之意,要为他铸剑吗?”
鲁老先生缓缓说道:“太阳要落山了,你看为师还等得了二十年吗?”两人见师父语气颇有几分凄凉,知他又回想起往事,默默静立一旁,并不言语。过了片刻,鲁老先生叹了口气,道:“此回就由你们三人合铸,回去准备吧。”锻无锋情不自禁向那老者看了一眼,两人齐声道:“是,师父!”便即出屋远去了。
鲁老先生听两人走远,又说道:“霜儿,你不进来吗?”
只听门吱呀一声响,素手一探,走进来一名容色白皙的女子,正是山巅之上磨剑之人。
鲁老先生回过头来,看着她,道:“你终于肯下来了。”
那女子道:“父亲也终愿意铸剑了,是他所请求?”
鲁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不是,是爹老了,后辈的事,就交由你们后辈吧,当年的事,是爹……”他一句话未完,见女儿眼光一闪,又微微一笑道:“都过去了,待铸完此剑,咱们便离开此地。”那女子低声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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