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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漂泊了十多年,我们如同水塘里无根的浮萍,风追就跑雨踢就躲,战战兢兢地偷生着。
渔塘意外成为落脚点,我一颗悬了多年的心不真实的落了地,有欣喜,感叹,也有惆怅,失而复得“家”的感受非常人所能体会。
渔塘简陋,可以成为我们两老的容身之地,却依然不是我的终极目标。深知“无根人”的苦楚,所以更心疼岁新一家,在心里琢磨着一定要在回家之前给她谋块地基,让他们回来体面地建个二层小洋楼,有个可以回的家。
县城剧场里,两排门面房的正中央有个公用厕所,卷闸门进去三四米处左右各有楼梯伸向二楼,梯坎窄而陡,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阵阵恶臭自上而下飘来,让过往者频频掩鼻挥手。
谢姐(志民哥的老婆,志民哥已离世二十多年)在门口收费,一张米把高米把长七八十公分宽的玻璃柜置于右手靠墙的位置,柜上摆放着四五条手帕纸,三四筒卷纸,十来瓶矿泉水,一个小电饭煲,一盘一碗两双筷子,还有一个带盖的不锈钢茶杯。柜内凌乱地堆放着些卫生纸和矿泉水。墙上的钉子上挂着口污黑的铁锅,一把铁锅铲,还有一蓝一绿两个半大的胶筲箕。
一把木躺椅横放玻璃柜后,躺椅后的蜂窝煤炉上的壶嘴低鸣着长吐白气。
路灯昏暗,人们的脸象烧伤过似的模糊不清。
“谢姐,还没收工?”我含胸微笑着走近她。
“哟!稀客!黑了哪里有时间来玩的呀?”正靠右墙水池洗拖布的她打了一惊侧身招呼我。
“我买了渔塘,不久就快回家了,想来多找您玩哈子,回克了就难得跟您见面了。”我表现出对她十分不舍的样子。
她慌忙把拖布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提了把竹椅给我坐下,她转身坐在躺椅上说:“回克好,老在外头也不是个事。”
“就是啦,心里不安逸得很,住人家的房子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哪天不得动了就麻烦了。”我一脸哀怨地说。
“是的是的。”
“在外边住了这么多年,么样的人都见过,还是觉得回克好些,自己的土自己的地,说话声音都大些。”。
“是那么个事,回克就好了的。”她安慰我道。
她在街上的中心地带,总有老家人的消息。
“你看见ⅩⅩ没?”她问。
“没有,我忙得要死没几个时候出门。”
“他得病了,他那个时候好该死。”
“嗯嗯,是蛮该死。”
……
“你晓不晓得ⅩⅩ在搞么子呢?”
“不晓得,哪么呢?”
“他屋里出了事。”
“哦哦。”
……
她是新闻收集人,也是新闻传播者。
我们把那些熟识的人说了个七七八八,让他们在我们的故事里做着好人或坏人,同时也在回忆里重温往昔。
不知不觉门前的行人少了,街灯暗了,街上的动静小了,夜色催促着人们。
“有时间就来玩,我又没么事。”谢姐起身送我时嘱咐道。
“来的来的,我这天天晚上都会来的。”我怀揣心事匆忙离去。
第二天,第三天,笫四天……
第十天晚上,东拉西扯一阵后,我终于决定吐出心底那颗快要发芽的“豌豆。”
我挪直了身子鼓起勇气问道:“谢姐,您儿子县城有几套房子,省城也有房,生意又做得那么好,应该是不得回老屋了的吧?”
她丝毫未觉察出我的意图脱口而出道:“还回克搞么子呢。”
“那你那个地基——给我行不行呢?”我声音压到了底,心虚地把一个一个字从嘴里挤了出来。
“给你行啦!又不是别哪个。”未曾料到她如此耿直,顿时万分感动。
“您先跟您儿子商量哈,我明天晚上再来讨信。”我怕她当不了家会挨批,提醒他道。
她一愣,继而笑道:“好好好。”
还是那样模糊的夜晚,谢姐笑眯眯地迎接了我。
她坐左边的躺椅,我坐对面的竹椅。
我用问询的目光望向她,她心领神会。
“我们两母子商量过了,地基给您啦。”她的声音欢快明亮,越过我的头发落进头皮后滚进耳朵滑向了心底,顿时有一股舒适的气流在身体里涌动,激动得差点下了跪,两条腿竟开始不停地抖颤,双眼满含感激地望向她,唇齿之间噙着好多话。
“那就感谢你们母子了,不是您生这么个活泛,我也不晓得找哪个想办法了,日后我一定要报您的恩!”我的眼温润潮热起来,里面尽是她的影子。
“不说这些见外的话,这些年你吃的苦受的罪我一概尽知,你是个造孽人,能帮你一点是一点,反正我们也不要了,呵呵。”
“好哦,我就不多说了,回克了我还是会抽空来看您的。”我起身告辞,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里有一匹欢快的小马在奔腾,一路小跑向出租屋。
二零一二年八月初四早上,我叫了两辆拖拉机去拉我的那些破家伙什——十块钱买的一张木床,拆屋时捡回的一张两合的衣柜、一张掉了门的电视柜、一张没了拉手的五屉柜、两条磨得溜光的矮长凳、五把一坐就叫的竹椅,十来床旧被子、锅碗瓢盆等等,足有两车厢。
门前聚拢了看热闹的人,张张脸都认识,但不是每张脸都怀着好意。
“这两老搬家回老屋克的。”左手隔壁的邻居老张以知情者的姿态向其它人解释着。
“不是说没屋了的吗?”有人问。
“买了个渔塘,回克喂鱼克的。”老张笑着回。
“哦,这两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天天在做事,手里肯定攒了两个的。”有人说。
“这都拉的些么烂东西哦?丢掉都没人要的,还浪费钱拉回克,啧啧啧!”有位年青男人抱臂观看,一脸的不屑。
我听得脸红耳热,看了他一眼没吱声。他们不懂我与这些东西的感情,不懂它们对我的重要性,更不懂出租人的冷和暖。
车装好了,我与老许并排坐在前面的车厢上,紧抓扶手,拖拉机咚咚咚咚地响起,象蜗牛一样爬行在宽阔的城市大道上,站在路口目送我们的再新变小了,看热闹的树木纷纷后退着,阳光扑在我们身上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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