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 第二十章 初涉生意
一九八一年秋天，大队实行了“单干”分田到户，我们一家五口人共分得了七亩二分田地，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凭借多年的劳作经验，我深深懂得依靠刨土将难以维持生计，更遑论还债了。
我心灵手巧，但凡人家干点什么手工活，只要我有兴趣，通常看一、两遍就心领神会。譬如我烧得一手好饭，有人说足以与农村里的厨子媲美，我不过是目睹了几次母亲烧饭后便自己动手，特别是在母亲卧床的日子里做得得心应手。
那天下午我无意间路过榨房看见几个师傅在打豆腐，受好奇心驱使跑到里面看了个究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询了几个重要的问题，有师傅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巧妙地回避了。
晚上回家我便与兵国商量说我准备打豆腐卖。
昏暗的煤油灯下，他的眼睛睁得像麻将里的二筒，眸子里闪烁着鄙夷和不屑的光芒，鼻子里哼了一下道:“你能打豆腐？！”
我横扫了他一眼，故意抬高下颌大声“嗯”了一声。
“你是准备打不成齐都倒给猪吃吧？”他揶揄道。
我胸有成竹地说:“我还偏打成豆腐给你看，你只管帮忙就行。”
他“切”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说话。
说干就干，当晚我泡了十斤黄豆，开启我的打豆腐之旅。“黄豆经过一夜的浸泡，等皮壳软化，肉质饱满，富含水份，再把它打成浆，然后就是煮浆、过滤，最关键的就是点浆了，也就是配制石膏水，点多了豆腐老了，点少了豆腐嫩了，要一边搅拌一边观察，看着它慢慢变稠、成糊、再成块。然后用纱布铺好豆腐箱，将浆液舀入，再用纱布裹好，盖好箱盖压上石块，半小时后就可以出箱了。”其实做起来比说要容易得多。豆腐打成了，兵国不再说话，干得更起劲了。
那时大队部是栋两层楼，楼上办公，楼下是小卖部，后面连着大礼堂，能容纳上千人看戏或开会，前面与之紧密相连的还有茶馆，相当于人们的休闲场所，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翌日清晨，我在一楼的廊檐下支起了一张破桌，摆上了还算像样的豆腐。消息像细胞分裂一样快，一传十，十传百，人们有来捧场的买个块把两块(那时两毛钱一块)，有好奇的人们前往凑热闹，以致开张那天异常火爆，两箱豆腐不一会功夫便卖了个精光。
其中有人睁大塞满疑问的眼睛问我道:“这豆腐是你打的？”
“嗯。”我点头沾沾自喜地回答。
“几时学的？”她眼珠在我身上上下翻动着。
“没学，就看人家打了一次。”我如实回答道。
“胆子不小哇，也不怕打坏？”她仍心存疑虑。
“怕么事，打坏了再来。”我笃定地说。
“啧啧啧，是个能干的婆娘。”她一扫眼里的疑云，换了钦佩的目光。
豆腐卖完了，我迫不及待地开始数起了钞票，一个灰色的破粗碗里躺着一堆壹角、贰角、伍角甚至还有壹元的纸、硬币，它们你压着我的头，我踩着你的脚，彼此依偎着安静地躺在一起，看得我心花怒放，看得我两眼发直。
赚钱的兴奋感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且能兼顾种田两不耽误，我累并快乐着。初战告捷的我信心倍增，慢慢的摸索出了一日大致的需求量，并到街上批了点芽菜来搭配着卖。
一日，叔伯姐夫建冬来到我的摊前闲聊，我感觉得出他是抱有目的来的。
“舅妈，生意象么样？来这儿买的人多不多？”他抱臂微笑着问我。
“哎哟，这叫么生意啦小打小闹的，不是搞得没办法哪个搞这啦。”
“我看你是个做生意的料，我们合伙杀猪行不行？”
“可以啦，这尽头日子来了应该还有点生意的。”
“好，说定了啊。”
我们一拍即合又兼带着杀起猪来，日子更加忙碌了，钱也赚得更多了。我跨过了一道沟便幻想着淌过一条河，无数次在心里描绘着似锦前程，无数次在美梦里笑醒，却蓦然发现眼角潮润。
那段时间我内心埋藏着一个心思——大嫂一家家大口阔，死啃着几亩薄地，日子也是过得举步维艰，他们也不曾过过一个丰盛的大年，我想给她送几斤肉去，一来我是小的该先向大的示和，二来我还是对他们心存歉疚的。
当年我执意为小叔建房，逼迫无奈让大哥拆了房。他们重搭了个矮塌的长窝棚，大哥进出门还得勾着腰，屋内拒绝着阳光，一片幽暗，让人想起乌黑的窑洞。他的门前有一棵特别粗壮的大树，伸手就能抚走黛瓦上的落叶，稍一呼喊，破门便会一阵惨烈地哀鸣，更别说手舞足蹈了。
腊月二十八日中午，阴霾的云缝泻下一缕柔和的阳光，心情正好的我提了色泽挺好肥瘦适宜的五斤肉去大哥家。刚到门口，正在门口晒衣服的大嫂看见我顷刻间脸象被泼了墨似的黑了下来，眼睛里亮着两个香火头，嘴里咬着什么东西抬得老高。
我满脸堆笑凑上前道:“大姐，我给你们送五斤肉来，过年弄给伢们吃。”
她背对着我一口回绝道:“不要，不要，卖臭了的肉就来给我们，我们不吃臭肉！”
我的脸上一阵乱颤，明显感觉在升温，依旧强忍着用哀求的口吻说道:“没臭，臭了我还送个么子呢？我这是老早就给你留好了的。”
“哪个晓得呢，黄鼠狼给鸡拜年！”看得出她的心里积聚着怒火，在拼命挤压着她的厚唇。
我知道多说无益，便把肉放在屋内漆黑的饭桌上转身走了。没想到她冲进屋拿内出肉，奋力掷到了我身后，同时大喊一声“拿走”!
我听到肉落地的声音，惹起一团不小的尘烟。我缓缓转身从地上拾起沾满灰尘的肉，用手拂了拂，那灰越拂越黑，越拂越贴着肉，只得垂头丧气地提回了家。心一路走一路疼，想明白了有些亲人仅仅认识就好。
我的生意越来越好，日趋繁忙，债务有望还清且来日可期，我的心里燃着一盏希望之灯，决定继续朝那点微光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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