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在准备雅思那段岁月里印象最深的单词，Cynthia,它的意义很美，哦，抱歉，你还没数清26个字母，good morning还念得不清楚，但终有一天，你会认识的，这个独属于你的7个字母—月亮女神。”
“你叫什么名字啊？”夏铭小心翼翼地靠近，与小女孩保持了一米的距离，蹲下身，把礼物放在一旁，然后注视着她，期盼着她的答案。
然后小女孩像是没听到一般，甚至没有别过头去看旁边殷切的陌生人，只不过两只小手把秋千的吊绳握得更紧了，她用力一蹬，秋千更高了。
夏铭不解地望着院长，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怜，莫非这个女孩是聋哑人？”
“说什么呐，她身体很健康，我们的护理工也照顾得很好。只不过...”
“只不过？”夏铭站起身来，面向院长。
“哎，她简直比你刚来时还木讷，除了我，她还没跟其他人说过话，即便是我，也很难跟她说上几句，每天她都这样，一个人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习，可怜的丫头。”院长示意夏铭在一旁坐下慢慢聊。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两个月捡到她的时候，是在西乐村的一个垃圾堆里，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心疼，她全身都是伤，眼角还有血丝，衣服破破烂烂，一个人在那儿翻着垃圾找吃的。我真的，哎。随行的女性护理工那时已经哭的不行了，那是十一月份啊，天气已经变冷，我们全部人穿着棉袄，可她一个孩子只有一件短袖，哎。要不是村里一个好心人领我们到这儿，一个美好的生命就会在这冬天逝去了。据那个人说，这个女孩来自村里的一个家暴家庭，父亲是个酒鬼，母亲生下她之后，因为丈夫的无所事事，也开始和一些社会人接触，整天吸毒乱性，听说已经染上病了。他们俩天天吵架，一吵就拿女儿出气，打得皮开肉绽的，她现在背上都留有伤痕。有一天，他们听说村里有人举报后，当晚就把那孩子仍在这儿，他们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那个人说，他看到那女孩的时候，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还以为她会大哭，结果她只是依偎在垃圾堆里，眼神空洞，不笑不哭，死气沉沉地望着远方，他当时就吓得跑了。”
“这...我，哎。这就是所谓的把全部悲剧汇聚一身的弃子吗？”夏铭的眼角出现了血丝，瞳孔紧缩，红色蔓延了眼膜。
“为什么当时没有村里人暂时照顾她啊，不应该啊，这么可怜的人。”
“你倒是想想，来自一个父亲酒鬼，母亲有染的家庭，谁知道她有没有什么病呢，再说，对于那个传统村庄而言，她是个女孩啊。”
夏铭一愣，想起一句话，当一个人博得所有人的同情的时候，他也注定会被众人嫌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已经忍不住了，泪水从泪腺中不断喷涌，汇成泪流划过脸颊，最后因为地心引力的召唤，穿梭于空气中，在冰冷的地上激起泪花。
“你遇到过这么多可怜的小孩，怎么就今天脆弱得不行了呀？好啦，她现在好好的，我们当晚就把她送到医院去了，把伤都治好了，也检查了身体，除了发烧，没染上任何病，哎，就是伤疤可能得陪伴她一生了，我们没有能力去帮她祛疤，背上的疤还好，眼角的疤真的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哎。我们这里的小朋友都很懂事，不会嘲笑她，排挤她，但未来呢？她长大成人走入社会呢，多少人会因为这一道小小的疤瞧不起她呢？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愧疚，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会换她一个最初的脸庞，错的不是她啊。可是这几年院一直亏本，政府拨款也不多，很多时候还是我们自己募捐，来帮助这些孩子，你导师捐的钱，为了扩建改造已经所剩无几了，哎，我真的怕我辜负你老师。”
“院长，别说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福利院扩建是必要的，没什么不对的。我老师不是常说吗，善有善报。钱的问题，虽然现在我也没有能力去帮你，但我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有所作为，然后回来帮助你的，这是我所能保证的幼稚话语，你到时候不要拒绝，也不要问为什么，我只是照老师所嘱咐的做而已。”夏铭拍拍院长的肩膀，露出坚定的目光。
“那我就期待着了，在这期间我一定会经营好，照顾好这里的老人和孩子。”
夏铭很清楚这几年福利院的艰难，政府的不重视已经压得院长喘不过气来，虽然一直赔本，但他从未抛弃过一个生命。为美好的事情憔悴，那是一种幸福，院长时常说道。
“先不说这些了，院长，我打算就领养这个孩子了。”
“真的想好了，还是我之前说的，这件事可需要你负上一辈子的责，而且，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打开她的心，你我都不知道，将来这孩子的道路，可不是康庄大道，而是布满荆棘啊，你能保证保护好她，做一个真正的父亲吗？说这话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万一她受到二次伤害，就再也挽回不了了，她就真的可能抑郁终生了。还有啊，你以后组建家庭也会受碍的吧。更重要的是，你爸妈会接受...”
“别提他们了，这是我的事。你说的我都想过了，这是我该承担的事，也是我一直想去面对的事，我再也不想一个人了，相信她也是，所以，相依为命也是一种幸福吧。我会照顾好她的，不管未来怎样。”夏铭很是激动，上次院长见她这个状态的时候，还是他老师出事的时候。
“行吧，我也不多说了，你各方面条件都满足，但你也要尽快找个属于你的工作，体验生活是不错，可不要让她受苦了。现在跟我先去把领养的流程完成了吧。等一下，我还是问问当事人的意愿。”
院长向前走去，来到秋千旁，细声细语地说道，“小野（院长这两个月临时起的名），你愿不愿意跟这个叔叔一起生活啊？”
这时，秋千停了，女孩站起来，转过身去，睁大眼睛凝视着院长后面的那个人。她像是在认识一个新的生物，从下到上仔细打量着夏铭。夏铭顿时不知所措，但他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之前第一眼没看见的左眼角的伤痕。他努力表现得温和一点，挺直了腰杆，面带微笑，但他两手却一直在发抖，他赶快把手揣进兜里，老实说，这比当年各种面试都还要紧张，因为汗水已经流到他下巴了。
女孩似乎是审视完了，又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开始荡起了秋千。
夏铭一下子头脑发热，他以为女孩用沉默拒绝了她。但他没有放弃，大脑飞速运转着，想尽一切方法去挽回。猛地想起自己的礼物还没送，于是急忙弯下腰，把盒子里的玩偶拿出来，递给了院长。
“看啊，这是夏叔叔送你的玩偶熊，可爱吧？”院长也帮着夏铭尽量挽回这个局面，他在女孩眼前摇晃着小熊，希望引起她的兴趣，但结果还是一样，女孩仍是无动于衷。院长露出无奈的表情，把玩偶熊放在秋千旁，转身对夏铭说：“哎，你要不然下次再来试试吧，这两个月她已经这样拒绝了三对夫妇了。走吧，出去转转。”
“那好吧，我隔几天再来。再见诺，小野。叔叔还会来的，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夏铭满脸失望，和院长起身准备出门。
“我愿意。”
从一米之外传来的声音，对于夏铭来说，却比雷声还要响亮，比流水还要动听。他有点不敢相信，驻足，然后转头，全身仿佛在抽搐，试着捕捉这稍纵即逝的声音。而眼前的女孩早已离开秋千，抱着小熊，微笑着，望着他。
秋千还在摇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