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叔:
昨晚洗碗时走了会儿神,手中的碗滑到水池里,被磕出一个小小的豁口。
碗是我妈给的,白地粉花,很普通的样子。一共六只,我们用了两年多,很小心,但还是打碎了两只,现在又坏了一只。
我一下子有点难过。你听到声响过来看,没有说话,在背后抱了我一下。
我之前很眷恋旧物,因为对感情太拿不准,留下来一点真实东西,能让人多一点相信。
留过第一个说喜欢我的男孩送的小瓷兔子,少年好友写来的厚厚的信,还有表弟送的小钥匙链,小妹画给我的画,都藏在墙角的抽屉里。
后来我彻底离开家,我爸我妈修整房子,那些东西几乎全被丢掉了。我突然就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不愿再收藏任何的纪念品,甚至会故意把它们弄丢。
都是很孩子气的做法。但你却总那么理解。
去年最后一次回老房子,我找到一个爷爷的旧笔记本,带回了北京。他写过那么多东西,就只剩下这一本。
我翻来给你看,有春联,小诗,世界史,还有金庸小说里摘下的话。中间有段时间奶奶病了,他就记下每天奶奶吃了什么药,有没有好一点。
本子后面夹着两张小照,年轻的爷爷,很英俊。
你说,真好,留着吧。
爷爷走了之后,我跟小梅相依为命。之后我离家去上学,怕她孤单,买了只娃娃给她。
粉色小帽,紫色背带裤,大眼睛,短短的头发,15块。
小梅说它跟我很像,怕弄脏,连袋子也没拆,一直放在柜子里,很少摆出来。过了几年,她也走了,娃娃就跟我到了北京。也一直放在柜子里。
我跟我妈缘分很浅。把所有记忆都掏出来曝晒在太阳底下,才能勉强找到一点痕迹。
除了生命,她给过我很少的东西。在我们家的,就只有那六个碗。不到一年,六个成了四个。
这就是我们家仅有的,我的过去。
不过,也足够了。
你走来抱我时,我便是这么想的。
昨天的信里,你说觉得开始摸到自己的边界了。其实,在另一纬度的空间里,我也摸到过世界的边儿。
那是一条河,席卷着从古到今逝者们的所有秘密,奔涌而去。我站在它的面前,有初生之感,又有幻灭之感。
我常因为一点小事倏然穿越到那条河边,很多次都看呆了,只有你的拥抱能把我唤回来。
那天我们在外面喝咖啡,隔着窗子,看到一只硕大的天牛在墙边挣扎。大概是中了毒之类的,死得很快。
日光恰好自云层漏下,它躺在那儿,微微发着光,触角很长很长,像京剧里的武生一样神气。
我心中很冷,眼眶酸热,马上要滚下泪来。你远远冲我点一下头,不难过,它只是睡着了。
戈叔,你说想陪我去找世界的尽头,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很伤感的事。
有一些苦,我是不想让你尝到的。永永远远的,我都不想让你走到那条河边。
当下的我们,一起探索着世界,却也有着各自的难题。
有时我独自乱走,迷失在莽莽荒原之中,不知前路,不知去处。
是你唤我回来,把光洒在我肩膀上。
我在咖啡馆醒过来时,手里的书是泉镜花的《汤岛之恋》。
翻开的那一页上有这样的话:
“她梦见自己拎着三枝含苞待放的菖蒲花,站在暗处。周围亮了,太阳出来了。在金色阳光的照拂下,三朵花一下子全开了。”
花一下子全开了。
真好。
阿心
7月13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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