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姐,四姐,您醒醒,日子差不多了。”
同屋的阿灿放下调羹,轻轻扶叶香徊起身,顺手擦了擦她嘴角的一抹黑红。
这阿灿比她小不了几岁,可乌发披肩,凤眼隆鼻,越发风骚迷人,估计这些日子没怎么闲着。
“四姐,您先缓缓,剩下的就在边上,慢用。”阿灿晃动着腰肢,丰腴的背影隐没在门后。
叶香徊愣了半天才推开木板,翻身下地。尽管喝了些东西,但身上还是乏力得很。
旁边床上,棉被一角掀起,精壮古铜色的胴体反射着灯光,尽管一动不动,可仿佛听得到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叶香徊长叹一口气。
这一觉,睡了11个月零15天。
2
“哎呦,四姐,您这老毛病还没改呢?!”
阿灿两个小时以后回来,发现叶香徊还是那个老态龙钟垂死的样子,不由嗔怪起来。
“就知道姐姐是菩萨心肠,宁愿自己渴死饿死,也不愿滥杀无辜!”
阿灿从床头柜里哗啦翻出一叠文件,居然是死刑犯的判决书,执法机关血红的章印犹如辟邪的符咒。
“谢谢你,阿灿。是我不好,自己矫情还给你们添麻烦。”
“说哪里话,这点小事比起姐姐的大恩大德,九牛一毛,可不要再见外,折煞妹妹了。”
阿灿紧挨着坐下,搂住叶的一只胳膊,刚才还眉飞色舞,转瞬一脸的阴郁。
“四姐,对不住,我提早了五天把您唤醒。”
3
帝都,西北五环,唐家岭。
这小一个世纪,叶香佪几个姐妹,从南到北,一直东躲西藏,两年前刚搬到这里。
久负盛名的“蚁族”聚集地,年轻人多,大部分是外地的,随便一户村民家的宅子里,都挤着十几号人,且互不相识,偶尔走丢一两个,没人在意。
叶坚决不许。
当年就是走投无路才沦落如此田地,怎忍心对这些北漂求生的孩子下手。
实在不行,黑吃黑吧。
姐妹们心情好的时候,附近连小偷都没有。
阿灿最喜欢的,还是嫖客。
尽管也是嫖客,让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4
“四姐,现在QQ微信陌陌,都查得齁紧,生意越来越难做。您也知道,咱哪有回头客啊,接一个少一个。”
“那你还这么水灵?”
“哪有?!只是一个监狱的熟人,时间长了也不行的。”阿灿不好意思起来,抿嘴支出两个尖尖的虎牙,低头靠在叶香徊的肩上。
“只要罪有应得,不当紧的。”这么多年照顾大家,叶香徊早已习惯了母亲一般的角色,想必这次有什么棘手的麻烦。
“四姐,一会儿太阳下山,您可以出去看看,四处都是拆迁的告示,居委会来几趟了,这两天就是最后期限,躲着不出声不是事儿。所以,姐妹们商量了下,想回老家去。只是您......”
看叶香徊眼光黯淡下来,阿灿不敢再说什么,任凭空气和凝固了一般。
“最后一次,不等了。”
5
柜子里青花瓷的旗袍只是有些浮灰,阿灿特意手洗了,晾干,用熨斗烫得展顺溜平。
落地镜里的女子,婷婷娜娜,顾盼生姿,裙衩下玉腿修长,盘扣旁双峰耸立,立领上丹唇欲滴,叶香徊自己都看得有些呆了。
“哇哦,四姐!”姐妹们围拢过来,羡慕嫉妒恨,唏嘘不断。
“这些年辛苦大家,跟着我从南到北,爬死人堆钻活人墓。能走到今天,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姐姐唯一欣慰的,就是帮大家了了心愿。脱离苦海,报仇雪恨,千里寻亲,哪怕现在不人不鬼,也值了。
只是我。
说好了八月十五,说好了花好月圆,说好了驱除鞑虏之时,我穿这件亮蓝的旗袍,他挎刀骑马来娶我。
可紫金山下一别,竟是永诀。”
6
“有人说他撤到了重庆,有人说他跟去了延安,有人说他上了朝鲜战场,有人说他河北下乡改造。
八十年,他都一百岁了,还认得我吗?”
人群里已经有嘤嘤的抽泣声,叶香徊却笑了。
“我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变成这个样子,不就是为了坚持到见他的那一天?
不等了,咱们明天就走,去无拘无束的地方。”
台灯下,一双手从棺木底颤颤巍巍取出一方手帕,包着的是返潮发黄的一封通知书。
桌子上一沓护照,和飞往东京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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