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延》第三十三章·这人，这山（中）
第三十三章 这人，这山（中）
在三人的注视下，素衣女子缓缓走了过来。待走得近了，宁洺才发现，她长得并不算特别漂亮，或者说，用武周人的审美来看，这并不算一张精致的脸庞。
眼睛很大，鼻梁很高，眼窝要比一般女子更深一点，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西凉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宁洺突然想起那个位于武周西边的部落民族，在下马巷的时候，他曾见过不少西凉女子，个个高大威武，比之武周女子要粗犷豪放许多，不过温柔起来也同样风情万种。
眼前这个广袖飘摇的持刀女子，虽和宁洺曾见过的西凉人不太一样，但单从面相上来看，确实和西凉人更像一点，而且，应该算是宁洺见过的最漂亮的西凉人了。
素衣女子走到他们跟前，只淡淡瞟了眼善十三，然后就将目光落在了铁柱身上。
“老六，跟我走。”
她的声音很悦耳，有种冷冷的穿透力。
铁柱身子绷的紧紧的，楞了一下，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善十三，不想后者却背负起双手，头微扬望着天空，眼观鼻鼻观心，对身边一切视若无睹。
“师兄。”
铁柱近乎哀怨的盯着他。
被这么一个大个子如泣如诉的哀求着，善十三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着打了好几个激灵，装作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然后视线才落到铁柱身上。
善十三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的说道：“六师弟啊，既然五姑娘找你，那就去吧，师妹她天赋卓绝，有她帮忙，对你的修行是大有裨益的。”
说完，善十三还相当真诚的送给了他一个鼓励眼神。
“可是...”
铁柱张了张嘴。
“哎呀！没什么可是的...”
善十三一边推着铁柱一边低声说道：“长点心眼，逮着机会就给她一拳，把她打怕了就行。”
可是，五师姐有被打怕过的时候吗？
铁柱一脸疑惑的往后看他，似乎，每次抱头鼠窜的都是自己吧？
铁柱虽百般不情愿，可还是缓缓挪动了身子。
“走吧。”
等他们讲完以后，素衣女子轻轻说了一句，转身便往外走，干净利落，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多看宁洺一眼。
这个时候，善十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连忙喊住了走在前面的素衣女子。
“五姑娘，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新入门的小师弟，宁洺。”
素衣女子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终于才将目光落至宁洺身上，上下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哦。”接着，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哦？
善十三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宁洺朝他轻轻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已经转过身去的素衣女子此时却突然再度顿住脚步，撤回已经迈出的步子，转回来，重新认认真真的看着宁洺，后者立即站直了身子，同样一丝不苟的看着她。
素衣女子看着宁洺，嘴角极为勉强的扯出一丝丝弧度，像是被一股沛然大力生生硬拉起来的一样，表情看起来很不协调，一字一句的生硬说道：“小师弟，欢迎你。”
“哦，哦...”
宁洺傻傻点头。
素衣女子说完以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她转身往远处走去，宁洺才来得及将后半句话说完。
“谢谢师姐。”
看着他一副发愣的表情，善十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同宁洺一起目送着俩人离去。
体魄吓人的铁柱走在女子身后，脑袋低垂，像是个犯错后被领回家接受制裁的小孩。
两个体型极不成比例的身影就这样缓缓消失在树林深处。
直到他们彻底走远，善十三才无限感慨的说道：“终于走了啊。”
宁洺收回目光，朝善十三好奇问道：“师兄，这个五师姐什么来历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怕她？”
善十三瞪眼说道：“我怕她？我怎么会怕她呢！我可是她师兄！”
善十三愤愤不平的说道：“我只是不愿意同她计较罢了！”
宁洺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接着继续问道：“五师姐很疯吗？看起来很正常的样子嘛，为什么你要那么叫她？”
“是啊，疯得厉害。”
善十三感慨万千的说道：“整座山里，也就师父和二师兄能治住她了。”
一边走，善十三一边说道：“这女人比我晚入门半年，来历神秘，平时一般不和师兄弟们打交道，只有一种情况下除外。”
“什么情况？”
“练刀！”
善十三眯着眼睛，一脸唏嘘的说道：“这女人脑袋里面，除了刀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那...”
宁洺小心翼翼的开口。
善十三猜到了他要问什么，点头道：“我自然也陪她练过，还不止一次。”
“结果如何？”
“马马虎虎吧。”
宁洺注意到，善十三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不止，他心下不由暗笑，这微妙的表情自然也没能躲过后者眼睛，善十三白了他一眼，气愤道：“不是给你说了吗？这山里只有师父和二师兄能治住她！”
讲到这里，善十三忍不住嘟囔道：“其实也并不是我打不过她，说到底，我没她那么疯而已。”
宁洺微微点头，很难想象，那样一个沉默寡语的女子，疯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不知为何，他现在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另一个用刀的男人，同样也不太喜欢说话。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宁洺问道：“五师姐叫什么呀？”
“锦袖。”
善十三说道：“当然，我平时一般叫她五姑娘。”
宁洺偏头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轻轻呢喃道：
“锦袖呀，真是个好名字。”
...........
后山越往上越陡峭，而且道路崎岖，宁洺一路走得异常艰难，若非有七八年挑夫经历打底子，恐怕今日他连山顶都登不上。
从善十三嘴中，宁洺知道了，不止五师姐和六师兄很怪，山上其他几位师兄其实都差不多，每个人都很有故事。
据善十三所说，后山上的弟子，大多都是带艺上山，像五师姐锦袖，入门之前就开始练刀了，当年就是提着刀闯进了山门，师尊才将她收为弟子，老六铁柱自然更不用多说，天赋异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一身蛮力惊人，善十三还记得，他第一天来到的秋阳宗的时候，连话都不怎么会讲，全身都被浓郁毛发覆盖，活脱脱一个野人，若非近两年在他的监督下，收拾得稍微好点，否则随便走到哪儿都会被当成个怪物。
“师尊就是欢喜上了他这一身蛮力，专门找来一块千年玄铁给他打造了那身铁衣，或嵌或挂，大铁七七四十九块，小铁九九八十一块，你可知这一件皮衣有多重？”
善十三啧啧赞叹道：“一百三十块铁片，差不多五百斤，再加上胸前坠着的那对大斧子，浑身上下拴了足有八百斤，换做其他人，别说整日穿在身上，就是抗都很难抗起来，可那蛮牛却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带着那堆废铁奔跑，想来简直可怕。”
宁洺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显然先前对此深有体会，“方才六师兄冲过来的时候，我真感觉地动山摇一般，生不起丝毫抵抗之心。”
“别说是你，就连我，平时也对这家伙的一身蛮力感到头疼无比，不过好在于，老六身法过于笨拙，不然现在整日受欺负的就是我了，你五师姐也是看中了铁柱这一点，皮糙肉厚，又奈何不了她，是最好的练刀靶子，想想也真是苦了老六呢，五姑娘的刀法霸道又疯狂，这几年不知劈断了多少柄好刀。”
善十三偏头瞟了眼宁洺，发现他正一脸古怪的盯着自己，不由干咳一声，打着哈哈道：“当然，也亏得五姑娘，才把他一身皮炼得愈发结实，我也是为了他好呀！”
宁洺嘴角扯了扯，表示无语。
“师尊说，铁柱这身铁衣得穿足九年方可取下，到那时候，他才能完全掌控得了自己身子里的力量，达到举重若轻的大成境界。”
“八百斤铁衣褪下的那一天，那才是真的可怕呢！”
宁洺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朝善十三问道：“六师兄现在是入门第几年？”
“已经六年多了。”
善十三忍不住感慨道：“快了呢。”
宁洺微微眯眼，看着远方。
“是啊，快了呢！”
.....
大山深处，一处比较开阔的林子里，五姑娘和铁柱相对而立。
一身素衣的锦袖姑娘左手捏住刀鞘，身形站得笔直。
“开始吧。”
她右手搭上刀柄，一对广袖被林间清风高高扬起，气势凛冽，眉眼一片肃然。
“哦。”
铁柱老老实实取下脖子上的一对巨斧，壮如虬枝的双臂猛的展开，粗重铁链哗啦啦猛响。
铁柱低吼一声，铜铃般大的眼睛陡然瞪圆，气息粗壮，就连周遭树叶被震得簌簌摇动，他看向对面站着的五师姐，面露狠色，不待对方拔刀，自己就已先冲了出去，犹如一座快速移动的铁塔。
五师姐一袭素衣迎风招展，大地震动中，她缓缓抽刀。
和铁柱这个凶兽般的猛人相比，她看起来就像是狂风肆虐中的一片弱小枯叶。
铁柱一边冲锋一边大喝：
“师姐，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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