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第四号核反应堆起火爆炸,其辐射量相当于350颗广岛核弹。27万人因此患上癌症,其中致死9.3万。
27,9.3,这些数字放在战争史、灾害史中,并不显眼。但是,数字背后可是每一个人鲜活的人啊。摒弃数字视角,进入那些生命,他们有父母,有孩子,有未婚妻,有自己的猫,有菜畦里的果蔬,有半空盘桓的鸟,有林中的兽。
而这些人,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面临的命运是:脚下的土地,挖去几尺;失去生育的资格;承受着身躯逐渐死亡的折磨;背井离乡,从此背负上“切尔诺贝利”这个标签,成为别人眼里的怪物和祸源。
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者S.A.阿列克谢耶维奇行走三年,寻访和切尔诺贝利核灾难相关的工人、科学家、医生、士兵、旷工、难民和定居者。这些群像的讲述,成就了一部泣血的非虚构作品《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
2.
“他们过去都活着,都很快乐。节日来临时,他们会一起唱歌、跳舞、吹口琴。现在,这里就像一所监狱。有时候,我会闭着眼睛穿越整座村庄。我会和他们说话、聊天。辐射?哪里有什么辐射?蝴蝶在空中自由地飞翔,蜜蜂也嗡嗡地飞个不停,而我的瓦斯卡则专心致志地捉老鼠。“
这是一位罹难者的讲述。一片活地,顿时死透。所有人都必须迁离该地。而牲畜、家禽、鸟兽,只能在机枪和乱棍下,被彻底清理。
核灾难的恐怖之处,是以辐射的形式,渗入它所能渗入的一切。状如“蝗虫过地,寸草不生“。哪怕清理现场的50万士兵和飞行员戴好防护设备,体内的辐射量依然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在切尔诺贝利工作的士兵,像祭品一样,献祭给国家和人民。他们获得了英雄的称号,承担的却是必死的任务。问题是,好多士兵在出发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苏联模式下的政权,说是极权统治并不为过。一贯的意识形态教育,让士兵们都产生了生来就是为国献身的荣誉感。“即便是一千道伽马射线当空照耀,俄罗斯雄鸡也会准时打鸣。“而一旦目睹死亡,他们只能依赖伏特加麻痹自己才能继续工作。
他们出发前,政府许诺的卢布和工作待遇好多都没有兑现。但是,他们被迫承受的是遭受辐射的身体。这些躯体还很年轻,他们还有未来,还应该有子女,去做一名父亲。结果却只能是死亡。
3.
当核灾难发生后,乌克兰首当其冲,随后核辐射蔓延到了俄罗斯、白俄罗斯等大多数地区。此时此刻,一个政权最应该做的,是立马实行碘防护;撤离灾难区居民;普及事故危害及基本的保护方式如经常清洗衣物;派兵去清理现场,也应该让士兵享受知情权,并且妥善善后。
但事实上,克里姆林宫钳制新闻自由,一切有关核灾难的事情都不准报道出来;“他们不允许任何人拍摄这种悲剧性的场面,他们只让人拍摄那些英雄事迹及画面。”接受采访的人说。
在那里,“任何非官方信息都被认为是来自外国的意识形态。”这就是意识形态战争的后果:
他们不信任国外的新闻媒体,认为一切不利于苏联的报道都是非议和污蔑。在他们眼里,重要的是官方信息。但戈尔巴乔夫发布的官方信息却是:
“不要着急,同志们,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人们还在那里,继续生活和工作。”
苏联新闻联播里的评论员说:
“西方世界企图通过谣言,散布关于这一事故的虚假信息,从而引起我们的恐慌。”
电视里的评论员拿出放射量测定器,检验一条放在盘子里的鱼或巧克力棒的辐射量,或是用它去测量露天薄饼摊上盛放的薄饼。一位了解内幕的被采访者说:
“这些画面全都是谎言。片断中使用的军用放射量测定器是由我们的军队制造的,其用途是用于测量背景的放射量,而不是用于测量单件物品。”
也就是说,这些只是表演。为的是所谓的“维稳”。
4.
核辐射波及到白俄罗斯后,白俄罗斯科学院核能量研究所所长要求立即和白俄罗斯的党总书记对话。结果,就是这样一名教授、科学院的领导,白俄罗斯最懂核灾难的人,在要求对话的时候,只要提及切尔诺贝利,电话都会自动掐断。
他说:“他们(克里姆林宫)在监听!我希望弄清楚是谁在听——某个机构。政府当中的小政府。哪怕那个接电话的人是党中央的第一书记也不能例外。我呢?就连我都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
之后,他见到了党总书记,力陈切尔诺贝利的危害以及紧急防护措施。党总书记告诉他,一起都很好,你不应该整天拿着测量器造成公众的恐慌。他还受到过各种团体或个人的威胁,大概是如果他继续散步“谣言”,他有可能面临被清理的命运。他知道,戈尔巴乔夫已经用高位和利益绑架了根本不懂核灾难的白俄罗斯党总书记。
在极权领导的眼里,百姓的生命不过是一个数字,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维稳和对外宣传的正确。
就算是能意识到核灾难危害的人,想要有所行动,也必须等待上级指示。研究所所长说:
“人民对上级领导的畏惧远胜于对原子的恐惧。每个人都在等待上级下达指令,他们在等待上级的电话,可是没有一个人主动地为自己做点什么。”
5.
切尔诺贝利核灾难的爆发原因,百度百科上只说了是工人操作不当,导致失火,继而爆炸。但是由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此负责。
有一位受访者说:“我从报纸上看到,他们当时正在发开军事用的钚,用于制造核炸弹。正是因为如此,核电站才会爆炸。”
至于具体原因,到现在都是一个谜。就像切尔诺贝利事件一样,也逐渐被人们遗忘。有一位英国记者想要采访当时去现场清理的士兵。他通过一位同是苏联士兵的朋友,联系到了那些人。他们的身体几乎已经被判死刑,但是给记者的回答却是:
“我们很健康,政府很重视我们,我们的家庭生活很融洽,家人相亲相爱。”
苏联朋友坦白,“没有一个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真正对他(英国记者)敞开心扉,说出实话。他们走了,我感觉他被彻底打垮了。“现在,你明白了,”他对我说,“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你们?你们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那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在遭遇核灾难时,没有途径和渠道去了解他们应该知道的真相和事实,只能沦为一场又一场悲剧。这些悲剧,在政府的工作报告里,恐怕也只是一些冰冷的数字吧。
最后,分享书里的一个“笑话“和一个小故事。
小故事:
“上学第一天,他就哭着回来了。老师安排他和一个女孩同桌,但是那个女孩说自己不愿和他同桌,因为他有辐射。我的儿子当时读四年级,是他们班里唯一一个从切尔诺贝利转学来此的学生。其他孩子都很害怕他,他们叫他“亮闪闪”。他的童年就这样结束了,结束得如此之早。“(一位母亲的讲述。)
小“笑话“:
一个美国机器人在(切尔诺贝利地区的)屋顶上待了五分钟后就停止了工作。日本机器人在屋顶上工作五分钟后一也不动了。然而,俄罗斯机器人却在那上面足足工作了两个小时!这时,大喇叭里传出了一道命令:“二等兵伊万诺夫!两个小时后,你可以下来抽根烟,休息一下。”哈哈哈!(受访者发出一阵大笑。)
当一场形如350颗广岛核弹爆炸的灾难遭遇极权,人民会变成冰冷的数字和工具,甚至要配合政府的对外演出,成为这一场戏剧中最悲凉最滑稽的小丑;士兵会变成机器人,带着献祭般的荣誉感,最后多数不得善终。
他们都是无辜的生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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