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编年史·上人下人

作者: 污流 | 来源:发表于2023-02-01 01:0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温馨提示:纯属虚构;此时此刻不同彼时彼刻,无映射;无神论者万岁。


    乌托朗邦山是大地最高峰,高到人们还未发现她的参照物。没有部落爬上去过,当文明处于野蛮时期,对兽性本能赖以生存的人们根本不相信那个传说。尽管那里早已渡过一个轮回。

    相传,只有以道德作为地位象征的部落才能征服乌托朗邦,成为神明。神秘的智人部落正是如此,他们早已摆脱优胜劣汰的世俗,怀揣着崇高信念迈入乌托朗邦的升格之路,他们有把握得到天神的认可从而化为永恒的一员。

    人类的起源地有一座残破的石碑,尽管它早被人们因迁徙而抛弃,智人部落兜兜转转还是寻到了根。上面刻载着真美之神就在山顶上等待,那座山即是她的考验。祭祀仪式结束后,部落开启宏伟的攀登之路。

    乌托朗邦穷目不止苍穹,当攀上第一块顽石,就处于不再与世间平行的另一片大陆。前无古人的世界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每一次决断步步惊心。攀登之路会触发许多匪夷所思的灾难,他们并非自寻死路,深知正在完成一个征服残酷法则的伟大壮举,每个人都做好了殒命的觉悟。

    剧毒蛇虫的威胁;松动石块的滚落;疾风骤雨的蛮缠;寒雪天象的死冰......

    “为了不朽的道德!”

    尽管在灾难中损兵折将,但他们的士气未曾锐减,在团结一致中所向披靡。部落从未衍生过为了生存而牺牲他人的思想。他们坚信自己已经摆脱了那颗被自然法则查毒的心灵,他们纯粹无暇。

    即使是因为大意而滑落,并挂在不稳定石块的不幸者,也为不让同胞冒险救援而甘愿放弃求生的希望。也有人在灾难中获救,整个部落心胸高尚,没人怀疑这些幸运者在道德上的虔诚,只会将目光瞩目在冒死营救的无畏者身上。

    尽管部落的人数依然壮大,但在老一辈中,那些对道德强烈表现出忠贞不渝的威望人士数量渐渐稀少,就连酋长大人的血脉也断了。

    酋长是被活活冻死的,在一个极端恶劣的寒冷季度中。他看出那个孩子在母亲怀里发抖,于是趁着夜色,悄悄将自己的棉衣搭在那对母子身上。他不忍心看到孩子在睡梦中也要遭受苦难,这孩子的父亲在不久前被滚落的巨石砸死,他需要在后辈心里种一颗温暖的种子,将来开出希望之花。

    很遗憾,酋长的肉体不及其意志的万分之一,他在沉睡后再也没有醒来。更不幸的是,他那被部落视为接班人的儿子,也在为别人吮吸蝎毒后内脏溃烂而亡。

    每一个牺牲的利他者都被铭记于心,那些名字并没有给部落带来堕入黑暗的恐惧,他们提前见到了神明,为信仰而献出生命的灵魂被视为超脱凡间肉体折磨的升格。即使在生离死别之际,他们流出的泪水也是幸福的,他们尽力了,剩下的交给他们所爱之人吧。

    生者惭愧,死者无悔。智人部落坚信,生命的意义并非是肉体的苟存,而是道德精神的延续。

    若干年后,部落终于到了云端之下,他们俯瞰身下的乌托朗邦,脚下的先祖之路埋葬了许多坟墓,那是道德饱经风霜的象征,眼下是一圈接着一圈蔓延的垒壁,他们正处于不断叠嶂高耸的正中心,像黑色花朵里的花蕊。他们是新一代智人,但他们依然保留着传承,部落内部从未发生过一次争端,祖先的教诲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只需要往上爬着。

    山顶就在云端之上,而他们离神明只有朦胧之隔,几乎没有生物能抵达这个境界,迷雾笼罩着乌托朗邦上峰,不见植被与活物丝毫迹象。灾难也是如此,这里无风无雨,气温适度,就连脚下都是环绕着山体横着一圈的平地。

    神圣通过死寂来隔绝尘嚣,部落正处于两者的分界线。

    他们不再是挣扎在平地上的部族,隐约中已估摸清楚终点的路程,要穿过那层云雾,还需要好几日的历程。然而他们的食物几乎已经耗尽,周围也无可作为补给,他们是第一个闯荡于此的生灵。他们必须承认这一事实,不可能所有人都登上山顶。

    于是,部落把剩余所有的物资集成一堆,在食物耗尽前,支撑坚持到山顶的人数勉强不过总体的一半。但他们谈笑风生毫无惧色,因为哪怕只有一个人成为了神明,他们全部都将得到救赎,每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部落开始发出表决,几乎一半人立即踊跃表态,不过那些被选中的都是要留下来的,他们可不愿放弃任何道德的修行,他们以此为荣。

    而稍微迟疑的那半人悻悻苦笑,痛骂自己与祖先相比道德觉悟太低了,只好极不情愿地带着部落的物资朝山顶进发,他们唯一的挽尊方式是尽快取得神明的认可,从而让自己的同胞也获得升格。

    于是,云端之下的人们开始打坐等待,尽情享受这最后的道德考验。

    而云雾之中的人们彼此间亦真亦幻,缥缈之烟随着时间推移愈来愈浓,尽管朝着乌托朗邦山体顶峰攀爬,他们之间的距离即将变得拥挤,但他们还是看不清周围同胞的脸,甚至难以听清左右拼命呐喊的声音。他们时而孤独,时而迷茫,时而害怕。

    为了方便交流以免误解,他们尽量以简单的称呼来分辨,在云端之下等待的人们被称为“下人”,而他们自己称自己为“上人”。这当然只是空间意义上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让所有的下人成为上人。他们攀得越高,心里越沉重,离目标越近,他们道德上的负罪感越强。上人恨不得立马成为神明,然后接下人回家,告诉他们自己的信仰同样坚定,没有留下来只是因为某种巧合。

    心愿无比美好,上人不禁更加努力。顶上之路渐渐纤细,他们再也不能并肩奋斗,尽管只是部落的一半数量,但上人还是太多了,总有人不可避免地落在身后。

    有人迷失在这段旅程,他们在云里雾里彷徨,心里生出许多个疑问。当伟大之路变得狭窄,上方的那些人总是不经意间踩到了下方的头顶。由于迷雾的干扰,双方不再有清晰的交流,即使是一句解释也难以被对方领会。

    为了尽快抵达终点,最上层的人们不得不将力气用在攀登上,没有余力停下来互诉衷肠。信任在此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怀疑随着雾霾缭绕在悄然的沉默中。有人终于忍受不了窒息般的平静,当那双脚踩在头顶上时,他一把将其扯了下去。动静很大,依然没有人说话。

    他们不知道有人在捷足先登时会不会背叛他们,或者背叛还在等待着的下人。他们无法确认那些拼尽全力攀爬在顶端的人,是基于道德的信仰,还是说只是为了踩着其他人的努力成为神明。如果这样的家伙有了力量,那何止是智人部落,大地上整个人类文明都将危在旦夕。

    而原本因为信仰而爆发力量冲锋在最前方的人,他们发现在攀爬过程中身边的同僚正在急剧地减少。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承认身下有不安分的家伙,为了确保成功抵达重点,他们不得不让自己的信仰沾染上某种不完美,从一开始不经意地踩踏变成刻意为之地践踏。

    也有相当一部分坚持道德的忠贞不渝,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同胞下黑手。不过他们的光芒无法穿透虚幻让人认清,很快,他们就被妥协于现实的不完美道德者误伤殆尽。

    在云端之下的表决结果,开始影响云端之上原本坚定的神志。如果他们的道德觉悟无法成为本能的态度,那他们每个人都有嫌疑。

    在乌托朗邦顶峰挣扎的人们一时间人人自危,从一开始同心协力地向终点攀爬,变成警惕周围有无其他敌人。没人知道在迷雾中伸出的那双手,到底是搀扶还是扼杀。

    山顶已然有了轮廓,迷雾渐渐清晰,他们终于能分辨出白天黑夜,几日的攀爬在猜忌中熬过,下方的云雾变成了混沌,不知是洗滤掉了所有的污秽,还是说本就是如此。他们擦掉身上的血腥,整理好仪容,收拾出一个心安理得的心情,打扮出体面的模样好迎接上灿烂的顶头日光。他们是第一批抵达于此的生灵,也后无来者,尽管他们在稍前的攀登途中被夹在中间,可已无人过问此时数量已然少了大半。

    山顶上坐落着一块石碑,与祖先描述的起源之石一模一样。可当他们看向石碑刻载的文字时,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当上人开始向最后的使命攀登时,下人已经进入到一种有恃无恐的状态。他们在打坐冥想之余互话家常,尽管忍受着饥饿,也抱着牺牲精神侃侃而谈。他们已经学会缓解饥饿的祖传秘方,精神上的满足感远远胜过物质上的富裕,这道德的饱腹感是智人部落征服自然法则的象征。

    说来也巧,这些争先留下来等待的人们,恰恰是那些已为他人牺牲的伟人之后。为了规避因肉体折磨而衍生的消极情绪,也为了不辱没先祖的名声,留在这里的下人想着法子打发时间,各自开始留下自己的文艺造物。

    在这片贫瘠之地,被留下许多雕刻、笔录、歌谣的遗迹,他们将所有的美好倾尽此处。下人把希望的活力种在这里,他们幻想着当自己在升格之后,若再有生灵历经磨难来到这里,愿这些温暖的足迹能净化他们那颗疲惫的心。

    不安是从第三天开始的,从云端里陆续掉下来许多上人。他们很疑惑,那些苦难已被远远甩在脚下,而上方除了云雾笼罩,并无任何危险的迹象。

    阴霾笼罩在每个下人的脸上,他们不得不承认上人遭到了未知的灾难。乐观的氛围烟消云散,下人们开始祭奠那些摔得粉身碎骨的上人。

    当下人们得知他们自己被命名为下人时,是在一块从上面滚落的石头。石块记载着上人留下的信息,在乌托朗邦的顶峰上也有一块起源石碑,上人在激活信标后,只需等待一天,真美之神莉莉丝将下凡赐福于生灵。可天上一天,凡间千年,上人需要在山顶上生存无数个时代,才足够向天神证明自己的虔诚。

    下人并不惊讶上人对于自己的称呼,大家都觉得这只是空间意义上的,善良趋势着他们远离那些诡谲的揣测。千年可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下人需要准备上人的补给,以熬到莉莉丝下凡之日。那根延绵不绝的绳子已经递下来了,绑着几个空空的竹篓,这意味着上人缺衣少食,而他们的任务是填满这些竹篓。

    下人接受了这个称号,同时也甘愿称呼候在山顶上的人为上人,毕竟上人肩负着部落的荣耀,他们是真美之神的见证者,也是获取升格的代言人。下人义不容辞,他们坚决执行道德的考验,这一艰巨任务让他们酝酿许久的牺牲精神得到伸张,他们终于有机会效仿已成传说的先祖,证明自己的道德足以比肩他们。

    事不宜迟,他们毫无怨言地离开这个停格的空间,毅然决然地往危险的来路归去。那些空瘪的竹篓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善良的下人又怎会忍心耽搁太久呢。

    下人离开贫瘠的原地,重新往下方的尘嚣进发。为了填充那些不断垂下的空竹篓,他们不得不再次回归到风霜的怀抱,那里有死亡的威胁,也有征程的希望。生机往往藏在苦难里,他们用体温融化冰封的山池,与野生凶兽搏命取肉。那些竹篓盛满一波波水和食物,在时光中渐渐被鲜血浸红。


    一百年:

    在初代等候神明降临的上人逝去后,他们的后代亦然恪守着那个终极教条——靠下人的食物活下去,等待真美之神的降临;不要试图下去,会死在云雾中。

    他们自出生起就依赖那些竹篓生活,那些下人就像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一样,仿佛天生就要为他们提供食物。当索取成为了习惯,道德的观念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他们没有初代上人那样的愧疚,只知道成为神明后要帮助下人,于是便以为这只是一个交易,他们在从云雾中拉上丰收的竹篓时,有种心安理得的干脆。

    而下人生活的险峻更甚以往的先祖时期,回头路需要更为坚定的勇气,那不是一条简单清晰的直线,信仰在峰回路转中忽暗忽明。但道德不容许他们有所质疑,牺牲正是在道德中最崇高的英雄主义。他们每每从黑暗中挣扎到道德的光明处,心底的自我感动又能激发出更为强大的精神力量。

    很快,为了填满那些竹篓,在道德上毫无瑕疵的下人终于在生命中走完努力的尽头,有些甚至还未留下子嗣。但剩下的下人们依然坚持着父辈流传的终极目标——不能让上人饿死,要在道德上歇尽全力,这样才能保住我们的希望;不要试图上去,那样有违道德。


    三百年:

    上人不懂得为何祖先们称那些红篓为竹篓,他们没见过竹林,只是用下人源源不断上供的其它材料修修补补。红篓完全地褪去植味,即便历经云端之下的疾风骤雨,也散发出阵阵血腥。

    上人收获的食物渐渐少了起来,那些红篓一次比一次空荡。山顶上没有任何原生资源,且他们不敢下山,由于缺少坚定的道德完美主义者的教导遗传,他们只能为了自己的使命,决出最强的那部分人来解决分赃不均的问题。

    最强的这批人并非仅仅依赖生存与竞争的能力,而是指在厮杀中毫无顾忌的人,他们总能顽固地活下来。然而,心慈手软的人显然不能面临上人的困境,他们错过许多扼杀不幸的机会,被前者活剥生食,化作仅剩上人的养分。

    仍有一小部分人难以接受同类相食,他们放弃上人祖先的教条,宁愿选择被命运玩弄的云端之下,他们想倒退进攀登史的长河中去听天由命。可他们人数毕竟太少了,被大多数上人视为叛徒,被指控有罪。于是上人又多了一轮鲜活的祭品。

    在上人经过一轮洗礼后,人数又渐渐增长起来。下人不懂得上人的情况,但上人通过红篓里的刻录石对下人了如指掌,下人需要如实报告自身的情况,以供更好地解决上人的需求。

    下人正处于无比艰难的日子,为了供给上人,许多英勇的道德完美主义者都在险峻山头牺牲了,他们缺衣少食,在谨遵祖训的心力憔悴中,仅仅给自己留下一副勉强持续奉献的躯体,任何一点意外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随着上人的需求与日俱增,歇息地资源被歇泽而鱼。又因为他们不断衰减的数量,渐渐供不应求。他们不得不往乌托朗邦下方迁徙,以获取更多的资源。

    在饱经风霜的途中,他们见到了一座又一座道德的坟墓,那是部落攀登的荣耀里程碑。而他们又回来了,不是以神明的身份,而是以下人的身份。下人往山下进发,没有人敢有怨言,所有的苦难都是道德的修为之路,是真美之神莉莉丝的考验。

    下人离上人已有很长的距离,甚至跨过半个乌托朗邦山,而红篓依然坚若磐石,这些载体连接着上人的绳索随着时间愈加蛮横,甚至骨头打磨的匕首都难以切断。


    五百年:

    由于强者恒强,弱者无法取得交配权,上人不得不开始近亲繁衍,这导致许多上人的子嗣开始出现缺陷。同时也为了让下人更加卖力地供养,通过石块刻录,上人表明每段时间会让贡献最大的下人获得跃迁成为上人,届时下人会站在红篓上被拉上去。

    这一决定很快就影响了下人的道德观念。

    此时下人已经熬过濒临灭绝的日子,上人出谋划策,使他们疯狂繁衍后代,其规模甚至比肩曾经完整的部落。他们开始掌握符合自然法则的生存方式,不再对道德狂热地迷信,利他行为的浅尝辄止才能让他们延续下去。如今他们在应付上人的索取时,也学会了积攒资源。

    当然对于那些至死不渝的先辈们,他们依然充满敬畏。不过在得知可以获得步入上人社会的机会后,为了囤积自身升格的所需,道德衍生的许多情感属性开始发生变化。

    首先是亲情。父代与子代的关系不再是纯粹的血脉怜惜,而是由血脉关系衍生出天经地义的利益关系,亲子的互利行为开始变得有了目的性。老者养育幼者是为了回报,幼者照顾老者为图继承遗产,手足之间更是如此。

    接着是友情。下人与下人之间不再根据彼此相处的时间产生情感,他们更愿意与利于合作获取资源的对象成为伙伴。如果有人将情感像祖先一样随着天性投放,那将会消耗掉许多无用功,极其容易被淘汰掉。不仅如此,守旧派下人的友情极其容易被利用,以至于生存空间渐渐被排挤。

    最后是爱情。由于性利益可以与物质利益等价交换,所以在等待真美之神降临的五百年里,曾属于道德的“自由”这一概念被得到重视,此时已完全超脱了道德本身。自由与忠贞成为了完全相悖的道德因素,可坚持忠贞的下人往往也尊重伴侣的自由,于是两者在种群延续后代的比例差异骤然拉开,忠贞的捍卫者在主流的舞台上退去,成为稀有人士,只因自由神圣不可侵犯。

    尽管可以通过猩红之篓跃升,但抵达乌托朗邦山顶的下人仍然有许多被抛弃掉,云端里落下许多具尸体。

    上人无比挑剔,他们不会留下丑陋的下人、愚蠢的下人,这对他们的群体毫无营养,会玷污上人的血统;同时也不接受道德过于低下的下人,上人不懂明明是道德楷模般的下人,贡献度达标的个体却极有可能是自私的家伙,这不利于上人群体的生存;若是有幸,真有道德修养颇高的下人升格而来,则更是万万不幸的,这些返祖下人会替他们原来的族群说话,从而使整个乌托朗邦山顶不再和谐,这是背叛上人的行为。

    久而久之,下人似乎也摸清了规律,他们的地位之高低正在往上人所能接纳的那样发展。智慧与美貌的拥有者在下人的群体里获得特权,而他们也同时具备一种左右逢源且灵活动态的道德思想标准,有刻意为之的利他行为,但最终的目的都是利己。这些人凭借自身史无前例的优势,总能轻易地站在红篓里被当作资源送至上人群体。

    若是有人怀着妒恨拿着祖先的遗训指责那些不择手段的“红篓人”,他们则会辩解,这都是为了满足上人的需要,而上人是神圣的,这也是祖先的遗训。


    七百年:

    接纳下人的岁月已有数百年,上人已经开始壮大起来,已经变得不那么需要下人新鲜血液的加入,冗余的人只会分走更多物资,然后制造更多混乱。

    由于下人并非是依赖道德跃迁的,还是依靠其它什么东西,这也使上人内部开始变得紊乱,暗潮涌动的极限泄露出许多危机,每一次都死了很多人。完美的道德显然已不能作为武器来解决矛盾,每个上人都心照不宣地承认这点。

    于是“秩序”诞生了,用道德的底线来构成,任何人不得违背。尽管大家为了利益都不愿被道德绑架,但为了上人整体的生死存亡,还是达成了这一共识。他们知道作为上人自己有多强大,全力厮杀的后果会导致乌托朗邦的人类灭绝。

    尽管在上人中依然有许多不法分子越界,但淘汰掉他们后,整个上人还是进入到被迫的和平时期。于是上人的酋长终于可以放心地宣布了,取消下人的升格之路。而他们又一次扩建、加固了红篓,毕竟他们之间的和平需要更多下人的奉献。而上人的地位标准再次得到规范,这次不再是道德,而是各自管辖下的红篓的艳丽程度。

    酋长做完这一决定后,再次来到顶峰的那块石碑前,当他在祭拜中瞥见真美之神的慈祥壁画时,心中忽然升起一阵酸酸的愧疚,接着从头顶发凉,一路冷到脚趾。他忽然觉得自己正身处于一个陌生惊悚的环境,全然没有一副神明在升格前该有的模样。

    这一决定再次影响到了下人,下人很久都没有酋长了。事实上,每每有新的酋长诞生,没多久后就跃迁到了上人。在得知升格之路被彻底关闭后,再也没人当酋长了,付出利他行为来建立德高望重的名声已成了无用功。

    下人并没有自己的秩序,他们没有这个权利,因为上人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渐渐取代了道德。几百年来各种谣传滋生在下人内部,由于聪慧的下人早已成为上人,这些谣传渐渐成了默认的事实。在如今下人的观念中,上人是真美之神的化身,是考验他们虔诚的信使,他们一怒之下可使整个乌托朗邦便分崩离析,他们轻轻一吹天云色变。而他们获得解脱的唯一方式,则是填满那些愈加贪婪的红篓,这才足以证明自己在道德上的虔诚。

    由于乌托朗邦的气候总是恶劣,所以下人们总以为是发怒的上人在怪罪自己的不虔诚,于是他们便更卖力了。每一个因填充红篓而殒命的人,都被认为是神罚的对象。

    和上人比起来,下人还算是和谐的,可自从升格之路被关闭后,那些不太道德的人便留在下人的群体内如瘟疫般蔓延。这些人在失去斗志后懒惰而又狡猾,很快便发现了悠然自得的生存之道。他们会偷走同胞们积攒的物资,会利用他人的仁慈为自己的自私行为狡辩,更会佯装可怜请求他人填埋自己的那一份上供的红篓,如果有人拒绝,便会被指责不道德,或是没有同情心。

    由于投机者的红篓总是满载地呈递上去,上人特意表扬了这一类人。由于具备了神圣的认可,于是他们在下人的地位渐渐高了起来,并逐渐成为更多下人的效仿对象。他们开始自命不凡,并自诩自己本就是上人的投胎转世,他们拥有许多异性崇拜者,子嗣成群。

    与之相反的,善良的下人总是不能将红篓喂饱,他们将自己的付出分出不少给予他们怜悯的对象,于是便会受到上人道德上的责怪。他们在被神圣的上人否定后,地位渐渐成为最不受人尊重的那一层,而无法做出相应改变的人,会很难取得异性的青睐,从而绝后。

    至此,道德终于也不再是下人的信仰,而成为生存的一种手段。


    一千年:

    由于秩序的建立与严格遵守,上人的数量保持在一个安稳的极限。好在下人的供给并未减少,无论是何种方式,最终都会通过红篓使上人满意。至于是否真的符合道德,没有上人会在乎的。

    在物质条件富裕的基础情况下,当今的上人从小便有余力思考生存以外的事情。他们开始打法时间,许多独具匠心的艺术作品开始流传在上人的生活体系中,无关血腥暴力的生存,只有纯粹真美的精神。物质早已不再满足他们不断渴求真理的心灵,他们开始追寻某种超越肉体的满足。只是他们被困在风和日丽的乌托朗邦顶峰,由于条件所限,只能往内发掘自己的本性。

    他们常常望着星空迷失自我,思考存在的意义。或者端详着真美之神的容颜,流下几滴感叹沧海桑田的眼泪。他们有闲暇的时光拿来感伤,也有安全的地带供他们幻想。

    秩序的标准不断地被提高,每个人严以律己并宽以待人。他们认为有责任修行出更好的自己,而他们总能挑出自己做得不够好的地方。道德的枷锁时常另他们烦躁,但他们乐于一辈子活在这种痛苦中,他们相信这是种付出,而世界是平衡的,精神上的荣誉感也成为上人的食物来源,并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潮流。

    被深埋许久的道德天赋开始苏醒,上人正悄悄地自我进化,他们的地位开始由强者向贤者转变。冲突事件慢慢地销声匿迹,还遵循着自然残酷法则的上人,会被其他上人以实际行动来感化。没人愿意活在一个孤独的世界,人人都争先恐后地通过利他行为,来表达自己的道德修为。从此,上人在历经千年后,重新走向了真善美的大同时代。

    乌托朗邦顶峰被逐步装饰成安详柔和的模样,而红篓上的腥臭显然不符合上人的道德观念,他们托下人弄来新鲜的竹竿,然后把红篓里外又裹了一层青色,从此红篓变成了竹篓,闻上去还有植物的清甜。在他们的文字里,“篓”本身就与“竹”象形相关,所以用竹子做的篓才算合适。他们以为他们的智慧发现了这天意般的巧合,并洋洋得意。

    可上人的道德观念里从来没有下人,上人从小就开始习惯下人的供给,又在长辈的教导中耳濡目染,那些竹篓里的生存物资就像是一阵风一样,是一种见怪不怪的自然现象。不过为了保持竹篓的清爽干净,上人每天都会清洗它们。只是下人总是会把它们弄脏。

    不仅是这些竹篓,就连下人本身也被认为是另一种动物。由于吃肉跟道德无关,所以道德素来仅限在人类自身,而上人觉得下人正是某种被驯化的动物,利用他们并不是违反道德,而是一种智慧,一种符合道德观念的博爱,就像祖先在地面上驯化狼一样,最终人与狗成了一种共生关系。上人认为,自身道德的光辉也在精神上反哺下人。

    而下人此时分散在乌托朗邦各处,有的甚至在迁徙中下了山,走进没有竹篓的新世界中,再也没有回归。

    可还呆在乌托朗邦的下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除了每日在险峻中填埋那些竹篓,还需要防备其他下人。

    此时下人的道德仅限于填满竹篓,不过也是被迫的,因为只要任何下人死去,都会被认为因为没有填满竹篓,而被山顶上的神明责罚其道德的丢失。

    他们生命中只有三件事:生存、填篓、生育,实际上后两者也是为了生存,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自从善良的下人绝种之后,新生代的下人再也无法靠偷奸耍滑来完成自己的那份竹篓了。他们再也顾不上道德的面子,开始明目张胆地抢夺他人资源。如今下人人人自危,群体以家庭为单位分隔开来,用粪便尿液标记领地,并日夜不分地守住自己的阵地。

    有的下人正在填满竹篓的途中被另一个下人杀死,然后竹篓里的物资被放进另一个竹篓中去。上人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因为竹篓的总量不变,而上人已经实现了道德上的互帮互助,他们会主动帮助其他一无所获的上人。

    还有的下人会在熟睡中被击晕,随后被掳到另一个领地,待受害者醒来时会发现四肢被削去当作食物,而自己余生则沦为生育工具。为了尽快繁育出自己势力的有生力量,这就是下人的生存之道,也是延续至今的唯一方法。

    下人就此进入到与道德背道而驰的野蛮时期,他们必须将自身的存在建立在其它生灵的毁灭之上,哪怕是同胞。稍有心慈手软,就将成为他人生存的养分。下人彻底成为乌托朗邦的野生动物,与其恶劣的环境融为一体。

    曾有强者用武力征服其他下人,强迫他们组成一个新的力量,他的目标是穿过云端,取代那些竹篓的主人,这是他给他们的承诺。

    当他们攀登到云端之下的平静地带时,发现在这片贫瘠之地上,留下许多雕刻、笔录、歌谣的遗迹。他们很愤怒,这一定是那些上人留下的,下人不可能依靠这些东西,或是其表达的意义来存活。

    他们将这些遗产统统破坏掉,包括岩壁上刻着的伟大名讳,这些名字对他们来说是种羞辱,他们的生存之道不能被否定。

    当他们穿越山顶的迷雾时,却并没有像第一批上人那样迷失。此刻他们目标清晰,并不愿再过终生照看竹篓的生活。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面对同仇敌忾的上人,他们杀死了自己的首领以示忏悔。没有下人感到羞愧,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首领虽然强大,但他显然不明白这一点。

    然而在下山途中,失败的下人却迷失在云雾里,没有生者能全身而退。他们迷茫着,他们饥饿着,就连仅剩的下人也在搏斗中受伤。他好不容易将同胞变成了食物,但自己却失去了攀爬的能力。

    从此再也没有下人胆敢挑战神明的权威。


    现在:

    借由上人虔诚的道德光辉引路,神明莉莉丝终于从星陨间抵达凡间。

    出乎她的预料,上人并非是一群被生存本能支配的生物,而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信徒,每个上人都散发着道德的光芒,他们的精神早已摆脱肉体的束缚,已经领悟超脱俗世的真美之道。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原本打算引领成为自己同胞的对象,那些下人正做着人神共愤的勾当,他们完全脱离了世间伦理常纲,眼里只有血腥的自然生存法则,已经退化成浑身长满绒毛的野人,没有任何道德存在的迹象。

    她在人类诞生之日就预测了人类的命运,她甚至预料到了在云端的分界点,智人部落那些不坚定的道德者会被筛选干净,而对留下来的完美道德者的考验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如今看来,她低估了上人自我救赎的能力,反而高估了下人面临挫折的变革。现在只有带上人飞升这一个选择,而临走前为了神明血脉不遭受非议,只能抹除那些下人的存在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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