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灯

老徐手里夹着一支烟，坐在自家的花园里静静看着头顶上的一片天，间或抬起手把烟放进嘴里吸一口，又慢慢地从嘴里吐出，烟雾缭绕着，慢慢略过他的眼眸升上了天空，再望出去，原来晴朗的天空变得模模糊糊，星星也被遮得看不清楚，让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听过的一首歌......

“现在的一片天

是晴朗的一片天

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

总是看得见”

唱了一半，老徐又抽了一口手里的烟，眨了眨眼睛，好像觉得记忆有哪里不对，这首歌是这么唱的吗？

他伸出没有拿烟的另一只手反复翻看，白皙、修长，掌腹无一丝老茧，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翻看掌面，露出青筋的手隐隐约约有星星点点的老年斑，破坏了整个手给人的美感，也让人知道手的主人已经不年轻了。

老徐想：“原来日子过得这么快啊，怪不得记不清歌词了，这以前可是他的老本行，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他静静地回想他年轻时的日子，还没想几年头，手里的烟就燃尽了，而手也从腿上垂了下来，他在夏日里繁花似锦的花园里睡着了。

老徐是被人推醒的，有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见他没有醒，又轻轻地推了推他，然后在他的耳边温柔地说：“蔡蔡，我们到了，要下车了。”

老徐想：“多久没有听到别人叫自己蔡蔡了。”这个名字唤起了他刚刚还来不及回想到的光辉岁月，他有些不想醒来了，但那双手又推了推他，轻柔又坚定，老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慢慢张大，再张大，直到眼睛撑到了它的极限。他迟疑地叫了声“小包？”

“蔡蔡，再不下车我们就赶不上飞机了，快点吧。”小包拿着行李，背着双肩包站在车门边。

老徐抬起手，放在眼前仔细地瞧，白皙如玉、紧致有力，一看就是一双年轻人的手，“我这是返老还童了？还是传说中的时光倒流？”老徐想。

小包似乎再也顾不上身份之差，一把把这只修长的手攥了过来，把它的主人从车里拉了出来，并踮起脚，把一顶帽子盖在了老徐的头上，又催促道：“快走吧！”

老徐跟着小包一路往前走，看着她一个人推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身上背着个大大的双肩包，手上还挎着两个小包，而自己像大爷一样走在她的身后，两袖清风，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小包就是小包，大力女金刚，把自己衬得像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光长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怪不得他年轻时老被黑子们吐槽是“蔡妹妹”。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孔武有力，拿几个包不在话下，但小包却固执地说：“明星要注意形象。”

小包一路忙忙叨叨的直到坐上飞机才终于闲下来，老徐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但想来不是唱歌，就是拍广告，或是拍综艺，他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快要到情人节了，估计是去电台录情人节晚会。于是试探地问：

“这次要唱哪首歌？”

“还有哪首，当然是你最受欢迎的《情人》呀，情人节晚会最适合唱这首了。”

哦，老徐点点头，放下心来，这首歌是他当初最红的一首歌，他不用担心忘记怎么唱。可能是穿越后遗症，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飞机正好已经降落，在滑行中，老徐看了看四周，还是睡前的样子，知道自己没有回去，赶紧振作起精神来，心想：“又要重新过起没日没夜的生活了”，不禁有点期待，毕竟谁回到自己最风光的时候能不高兴呢？

来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舞台，老徐发现自己的手不停颤抖，既是紧张，又是兴奋，这是他怀念的青春岁月，又已经被自己遗忘许久了，不知道他还能唱好吗？还能找到当初的感觉吗？

听到音乐响起，他站在空旷的舞台上，举起麦克风唱起这首他唱过几千遍的歌。

“你轻轻一个问

我翻看体会

......

做我的晴日

......

你像前半天赐予我的首选

Ah 这感觉实在太温馨”

老徐陶醉地唱完了整首歌，一脸满足地走下了舞台。小包迎面浇来一盆冷水，说：“蔡蔡，你歌词有好几个地方唱错了，你再好好背背，幸好现在只是彩排，正式演出时可不能出错。”

老徐愣住了，他自己写的歌怎么会记错歌词呢？他再一次转动起他生锈的记忆。想到现在是2022年，《文字无害化》浪潮还在蓄势待发之中，还没有之后几年涤荡一切在公开场合出现的“有害”文字的气势。

他的这首《情人》原来在发行时可以正常演唱，之后在广受欢迎以后登上了许多舞台，在网络上也迅速传播。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些电视台晚会上打出来的歌词被篡改了，然后渐渐的，许多歌手都碰到了类似的情况，大家抗议，甚至起诉，但这个现象被以法规的形式合法化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所有在公开场合出现的，被认为有害的文字从此被清洗一空，换上那些被认为是无害又光明的字眼，例如，“再给我一支烟”换成了“再给我一只眼”；窗外不愿飞的蜂鸟不能“哀悼”变成“爱道”；不能“原地爆炸”而只能“原地包扎”。这样一来，所有当初那些作品想要表达的意思因文字被扭曲而变得面目全非。

从文字开始，随之而来的便是语言，歌手们被要求按照修改后的歌词演唱自己的作品，有一大批歌手因我行我素，歌曲被封杀，还有一批宣布退出歌坛，歌坛由此经历了剧烈震荡，重新洗牌。而老徐在公司和歌迷的再三请求下，做了“软骨头”，唱起了“新版”《情人》，不知不觉中比旧版唱了更长的时间，以至于现在已经不记得当初的自己原本写的是什么了。

被尘封了许多年的“情人”，在多年以后，朝老徐露出了她真正的光彩，他精神为之一振，马上要求重返舞台，重新再演唱一遍。

“你轻轻一个吻

我疯狂体会

......

做我的情人

......

你像丘比特赐予我的首选

Ah 这感觉实在太危险”

老徐唱完后浑身热血沸腾，这才是他一直向往却一去不复返的光辉岁月，他终于再一次体会自由支配文字加载于音乐之上给他带来的痛快淋漓，他想仰天怒吼，最后却不自禁地开怀畅笑。

在正式演出时，老徐伴着洋洋洒洒的玫瑰花瓣，怀抱着他真正的《情人》，在舞台上熠熠生辉，在最后的音符声中，仰面倒在玫瑰花床上。他看着头顶的灯光由明到暗，闭上眼睛静静享受这一刻。

再睁开眼，天上的星星在眼前闪烁着光芒，徐徐的微风把花香扑在鼻间。老徐知道自己回来了，他抬起手点燃一支烟，嘴里不自觉唱了起来

“现在的一片天

是肮脏的一片天

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

再也看不见

......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