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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尤洵在李梦萍的钢琴培训室待满一个月后,给自己选了一台卡西欧的电钢琴。没舍得买雅马哈的原因,是因为她想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省下来给孩子买些零食和玩具。
回到租住的地方后,她简单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在客厅留出了一小块地方。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这次梦境发生的场景依然是在水里。
她先是看到自己站在了海边悬崖处漆黑的礁石上,脚底是无边翻滚和涌动的浪花。海水卷起无数泡沫拍打在石头上,而自己身后却莫名飘洒起了无数的粉红色花瓣。它们像雪花一样在空中盘旋翩飞,袅袅婷婷,最终却停留在一位身着墨色汉服的男子肩上。
她还来不及抬头望向男子的面容,却瞬间和他一起沉向了漆黑的水底。她感觉到四周围涌过来的海水,冰凉而窒息。身体却又无力反抗,只好把脸孔紧紧贴向了面前的人影。
夏尤洵试着在梦里睁开了眼睛,瞬间看到了近前的他。那个眉眼如浓墨般染就又专注望向她的人,依稀还带着某个人的影子。她赶紧闭上眼睛吻向了他的唇角。
她知道这是梦,却身心沉溺,根本不想醒来。
第二天是雨天。她照例在上午十一点之前赶到了李梦萍的培训工作室。
早先和伊谈好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十一点到晚上八点。一共九个小时的时长。晚上包一餐晚饭。如果不住员工宿舍,还能有一些住房补贴。
在琴行,员工一天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坐着工作的。她的工作内容有时是自我琴艺练习,有时是学习李梦萍给大家提供的业务培训资料。而剩下的时间呢,主要就是对孩子们的陪练。陪练真是漫长又枯燥。
大多数来琴行练习的小朋友都很乖巧,但偶尔也会碰上一些略略情绪化的小孩。
比如眼前这个名叫然然的小男孩,明明坐下来还不消一刻钟,就明显已经对练习变得厌恶和烦躁。他一边脚下不停地踢向琴板,另外一边则上手一通乱弹。末了,还发起脾气来,尖叫声让夏尤洵开始头皮发麻。
这时,她就会尽量扯出一张笑脸,温柔地对着然然说话。
她知道这个孩子有小小的躁郁,但她不能向家长提供任何建议。这是李梦萍一早就和他们强调过的铁律。
想了想,还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袋里拿出一根无糖棒棒糖说,然然,老师请你吃支棒棒糖吧。然然侧过脸,轻蔑地说道,吃糖会蛀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夏尤洵又换了种表情说,没事,这是我买的无糖棒棒糖,你可以吃的。
谁知道然然却语出惊人地说,那就是代糖啊,代糖对肠胃不好的。
夏尤洵有点尴尬,只能讷讷地接话,哦这样啊,那好吧。
那好吧结束之后呢?她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是李梦萍的培训手册里没有提及到的部分。
她突然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那个总是乖巧懂事又爱紧紧抱着她的小孩。于是继续温柔地问道,然然,你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是谁啊?
然然停下脚下的动作顿时专注起来,说,我最喜欢杨文轩了。因为他总是不生气,生气了也不打人。
气氛得到缓解之后,夏尤洵又讲了些莫扎特小时候的趣事给他听。情绪恢复好的然然,终于练习了三十分钟的车尔尼。
下班之后的尤洵去了便利店。她给自己买了杯关东煮,然后坐在窗边,就着城市的夜雨吃了起来。
窗外的橘色街灯闪烁,偶尔路经的行人神色匆忙。夜色中的城市看起来寂寞又清冷。忽然,一对笑闹着经过窗前的男女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人……是记忆中的他吗?
夏尤洵的心脏狂跳。她好像终于在黑暗中窥见了自己一定要来上海的原因。
这一刻,身体突然超越大脑早先一步奔向了门外。她听到身后的店员提醒她要带好自己的雨伞。但是她真的顾不上了。
冲出便利店的大门,她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男女。在即将碰面的刹那,她突然有了犹疑。他还会记得我吗,我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合适吗?
但是她的手已经早前一步伸了出去。近前的男子感觉到自己背部的触碰,猛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挺拔的鼻梁,厚薄得宜的嘴唇,剑眉下并不显得秀气的单眼皮。然后他带着好听的嗓音说话了,嗨,你好?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染了彩虹色头发的少女,睁着一双鹿儿似的圆眼睛,好奇而戏谑地打量着她。夏尤洵的舌头却奇怪地生了锈,人也瞬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这时,被她拍到肩膀的男人突然放大了双眼,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继而大声问道,你是夏尤洵?震惊中带着喜悦。
尤洵终于微笑着点了点头。
尘埃落定。这是她在心里一直对自己说的话。她又想起了《十八春》里的沈世钧和顾曼桢。世事没有变幻,沧海依然还是那样遥远而辽阔。然而他们之间,却已经隔了那么多年和那么多人。
然后她听到自己压抑了重逢喜悦的声音,用平淡得再沉稳不过的语调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对面的两个人同时笑了。有着彩虹发色的明艳少女先开口道,我是来舅舅家过圣诞和新年假期的。
一旁的男人随即接话道,我就住在这附近,暂时还没有工作,打算自己做点什么,不过还没有想好具体的项目。对了,他想了想,现在还下着雨,要不我们就别站在这里了,找个地方喝点什么聊会儿天吧。
夏尤洵的心里顿时有无数个念头转过,但是那一瞬间还是强迫自己在脸上使劲挤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说,算了吧,现在有点晚了,我明天还有课呢。于是自顾自地转身想逃离。
这时,那个名叫H的男人急着开口了,洵,我怎么联系你啊?
夏尤洵扶好自己颤抖的心脏,深吸一口气后回答,我就在旁边的音悦琴行上班。你有空就来吧。说完,便径直离开了。没有回头,也没有挥手。
夏尤洵逃也似的回到了家。平时需要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不到十分钟就走完了。到家后她赶紧摘下脖子上的围巾扔到一旁,并像一枚下落的羽毛般飘到了沙发里。
她用双手抱紧自己尚在发抖的身体,热泪如雨滴似的不断打落到手背。她的心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兴奋、难过,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委屈。
她回想起自己多年前被众人孤立和无视的那些日子。还有她持续了三年的短发,那是一把把被剪掉的性别特征所堆积起来的痛苦。她现在三十几岁了,直到今天的这一刻都不敢太过分地打扮自己。她知道这是潜意识在告诉她自己不配做一个女性,或者是别人让她觉得自己从来都不配。
接着是小H,这个曾在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照亮过她的人。却在他十三岁那年因为一些误会而被迫离开了学校。她当时明明就知道真相,也完全可以站出来为他作证,但她就是没有。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糟糕。虽然后来也从别处知道小H曾经写过信给她,但她已经不敢奢望自己能再次去面对小H了。
夏尤洵在黑暗中沉思了良久,直到提醒她吃药的闹钟响起来,才重新起身。
吃完药躺下后,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边的虚空中。宇宙在这里也已了无踪迹。她任随自己的意识在虚无中飘乎,直到脑中再无任何感知。
第二天她照例准时去琴行上班。下午四点半左右李梦萍的小女儿来到了店里。夏尤洵知道自己的任务时间又到了,于是赶紧放下手头的资料,快步去陪千千一起练琴。
夏尤洵已经陪练了千千三个月的时间,这个刚上小学有着一张圆圆脸的小女孩也在她的面前渐渐活泼了起来。
今天练习的内容是《星光圆舞曲》。八六拍的节奏持续奏响,着实令人感觉舒缓和放松。千千的指法是自不必说地好看,连对节奏的把握也能做到无须节拍器的程度。夏尤洵有些羡慕李梦萍,这天赋极好的小女孩,真如天使一般的可爱。
夏尤洵陪着千千在店里一直练琴到六点半,小姑娘才在外婆的陪伴下准备回去吃晚饭。
她站起来动了动僵直的身体,然后绕到大厅去和同事聊了会儿天。又碰到带着小朋友一起来咨询的家长,连着说了好久的话。一直到七点半以后,才感觉真正空闲下来。
空下来以后,脑子里就忍不住想起了刚刚重逢的小H。她今天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忙碌得像只陀螺,然而回忆还是会见缝插针地涌进来。就好像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正在偷偷地如火山灰一般浓烈而无声地迸出。
她今晚很早就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里,心里盘算着马上就是元旦了,自己应该回去看一看孩子。但是应该买点什么礼物呢,暂时也打不定主意,便只好想着等到了明天跟李梦萍商量请假和换班的时候再问问其他人吧。于是很快地洗漱好,再跟孩子打了通电话,就早早地吃完药上床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看到窗外透过来薄薄的阳光,恰巧自己养的几盆多肉重又变得叶片饱满,她的心底竟忽然生出一种绿意融融的感觉来。
待尤洵整理好房间再匆匆赶到琴行门口时,居然意外发现了站在门内大厅处的H。她瞬间愣了愣神,并迟疑地推开了大门。
这时,H如同和她默契十足般地转过身来。望着她便笑了,说,我今天恰好又没事,看着也到中午了,就想过来找你一起吃个饭。
夏尤洵的脸上红了红说,我们十一点才上班呢,这个时候不方便和你出去吃饭呀。H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着说,没关系,那我就在附近随便逛逛等你吧。对了,你们中午几点可以出去吃饭啊?
一旁看热闹的同事也忍不住过来插嘴道,小伙子,你就十二点过来吧,我们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午饭时间的。
H闻言道,好的,有数啦。遂又望向夏尤洵的方向说,那你先忙吧,我到点再过来找你。夏尤洵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再点点头。
H走后,店里蓦地热闹了起来。先是和H搭过话的杜姐走了过来,朝尤洵暧昧地笑道说,看不出来啊小夏,私底下还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怎么从来也不介绍给我们认识呢。
夏尤洵犹自分辨道,不是啊杜姐,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今天就是普通朋友出去吃个饭啦。
杜姐回过头,朝其他人挤挤眼睛说,你们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一旁的前台姑娘莉莉也笑嘻嘻地接话道,肯定不信啊,尤洵,刚刚你这个同学看上去好优秀啊,你要好好把握哦小姐姐。
尤洵有点力不从心地回答,别揶揄我啦你们,我什么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嘛,人家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去办公室了。
H果然在中午十二点准时来到了店里。前台莉莉给尤洵发了信息,她踌躇了一会儿才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他还是保持着那副温和又略带笑意的神情。夏尤洵却感觉颇为别扭。在心里那些无端升起又无端熄灭的念头之中,她掐断了某些幻想。然后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对着H一笑,叮叮当当地走出了琴行大门。
H带她去了一家经营闽南菜的小馆。尤洵早前便听同事们提起过这家店的口味,但就是一直没有机会过来。今天终于有机会尝试了,她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看着H熟练点菜的样子,尤洵好奇地问道,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H摇摇头,不经意地说道,没有,主要是原来和女朋友吃过很多次闽南菜……刹那间,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生生截住了话头。然后带着某种受伤的眼神看了看尤洵,补充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尤洵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好在店里的菜上得很快,食物端上来的瞬间便打破了他们之间空寂的尴尬。
H一边挑着三杯鸡里的九层塔一边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班以前那个某某某吗?尤洵点点头说,记得啊,外省转学来的客家人嘛,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H说,我听胖子说,这个人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近些年已经变成我们老家镇上最大的地产开发商了。哦,这样?尤洵有些意外,脑子里回想起了某某某那张并不引人注意的脸。接着,他们又聊起了各自的生活。夏尤洵当然没有回避自己曾经有过婚姻的事实,意外的是,H也主动提起他曾经订婚又分手的事情。
谈话间时间过得飞快,夏尤洵一看中午的休息时间马上要到了,就主动站起来要去结账。H赶紧跑到她之前到服务台站定,然后抢在她前头付好了钱。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夏尤洵笑笑,就自顾自地出了门。
回到琴行后,众人见到她自然又是像蜜蜂见了糖似的扑了过来。特别是莉莉,一定要拉着她的手臂笑嘻嘻地问两个人发展到哪个阶段了。夏尤洵实在躲避不过,只好一脸无辜地回答说,还没牵过手呢,这下你们都满意了吧?莉莉朝她吐吐舌头说,我才不信呢,你们两个人明明看上去都对对方有意思呀。
夏尤洵的内心有一种皮肉被针刺破的疼痛与淋漓感,但又无法真的同众人剖析出一切,于是只能笑笑说,那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吧。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H都没有再来找过她。夏尤洵没有理会众人的询问,只是提前请好了元旦之后的两天事假。她想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回家了。她想念她的孩子,以及曾经那个温馨又甜蜜的家。
周五上班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不多时,外面便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尤洵想着孩子最爱看雪了,等到自己周日回家,一定要带上她出去堆雪人和提着小桶挖雪。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就在脸上堆起了满含蜜意的笑。这时,手机里突然收到H发来的消息,他问她,明天晚上能不能见个面,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她讲。
是什么事情这么突然呢?她想不出别的原因。于是回复道,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和我说吧,我后天要回去一趟看孩子,所以明天晚上得回住的地方收拾东西。谁知道收到消息的H却立即打来了语音电话,说,洵,明天是你的生日,我准备了礼物想送给你。
夏尤洵刚想说拒绝的话,H却抢先说道,如果你真的没空出来,那我就送到你住的地方吧。可以吗?末了,已是带着恳求的语气。
夏尤洵还是狠不下心来直接说不,于是想了想说,那好吧,明天晚上八点你到我琴行门口等我……然后我再回去好了。H很开心地答应了。
第二天又是灰蒙蒙的一天。下午时间还不到五点,天空就已擦黑。入夜后,雪花开始无声无息地飘落起来,并且愈下愈大。不多时,地面就多了一层糖霜似的白。
夏尤洵不断望向大厅外的窗玻璃,她好像既期待又害怕。
H还是踏着白雪来了。望着他在雪中推门而入的样子,夏尤洵不由得想起了《白头吟》的开头两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只见他手上提着一大一小两个纸袋。他先是放下其中一个小的纸袋,捧起大的那个跟尤洵说道,这个是送给你女儿的积木。马上就是新年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把之前买的一套积木给找了出来。接着,他再拎起地上的小纸袋,继而递到尤洵面前说,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是我前几年在国外潜水的时候问当地渔民买的珍珠。当时只买了一颗珠子,本来只是想留个纪念,谁知今年正好遇到你了,所以就送到朋友的工作室里去搭了根项链。你可以看一下,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表情真诚又恳切。尤洵真的想不出还能说出怎样的话来拒绝他。于是只能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离过婚,并且还有个孩子,对吧?H闻言点点头。
然后她继续讲了下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会想到来找我,其实我们之间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她忍住因为流泪而变得哽咽的嗓音,我承认我重遇你的那一天是对你有好感的,毕竟你曾是我整个青春期里唯一信任和期待过的朋友。可是……她顿了顿,我现在觉得我们不合适,至少没有在对的时机相互遇到,你可以明白吗?还有就是,我想对现在的你说一声对不起。因为很多年前我明明知道你是被迫离校的,但还是没有站出来和大家说出真相。
尤洵一边擦去脸颊的眼泪,一边抬眼望着他。她看到H那张仍旧好看的脸,脸上还带着些许错愕。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也只能任由那些话全都说出口。
H低着头顿了顿,说道,我可以抱抱你吗?只是想要像老朋友那样地抱一下。尤洵点点头,然后往前一步将头颅埋在了他的胸口。
她任凭自己的热泪洒了下来。头顶上近在咫尺的是那个人的气息。她在幻想中抬起头,然后再一次吻向了那个男人的唇角。
他们短暂的拥抱很快结束。H将一旁放下的礼物重新拿了起来,然后再次温和地对夏尤洵说,洵,不管我们有没有开始或者结束,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礼物不代表什么,只是我单方面地想要送给你,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另外,以前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寄出的信我也收到过。只是总觉得回忆里还有些遗憾……不过幸好,你现在仍然在我的当下。未来无论怎样,你都要多一些自在和自洽,好吗?
夏尤洵点点头,然后接过了两只纸袋,准备独自离开。她看得出来他想送她回家,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于是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各自转身离开。
外间,积过雪的路面踩上去“嘎吱”作响,松软的脚感让依然沉浸在伤感中的两人略觉治愈。今夜充满了遗憾,但这遗憾却让雪景更圆满了一点。
元旦之后,尤洵开始为接下来的教师资格证考试做准备。农历新年她不准备回去,也不打算回父母家。她早早就定好了大年三十当天去云南的机票,往返五天。可以见见大学时的同学,也可以看看苍山白雪。
电话里她和前夫约定好,大年初六这天会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一直待到元宵以前。所幸孩子现在放了寒假,她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相处了。
期间H邀请过夏尤洵到他家去过春节。她当然说了不。虽然H一再强调他们全家都很爱热闹,过年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带着外面的朋友一起回家。但夏尤洵就是觉得自己不能答应他。后来他也不再勉强,她却直觉好像他们之间多了某种芥蒂。究竟是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了计划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等到尤洵从昆明飞回上海之后,生活里的一切仿佛都开启了加速键。陪孩子过寒假,报名参加教师资格证考试,把机场买到的礼物送给H以及帮过忙的朋友们。每一天都过得忙碌且充实。
春节以后她开始早上起床后就跟着平台关注的博主一起跳操。运动带来的多巴胺让身体感觉舒适多了,内心的焦虑和消极状态也减少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终于不再做那些出奇的梦。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也越来越少出现,甚至于一切有关于水的画面都基本上不再显现。
只有一样,她觉得自己离H越来越远,或者说是离曾经的小H越来越远了。失落和难过当然会有,但她已经明白,以前人们所谓的爱情也不过只是人生的另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江南的春天短暂来临,又短暂结束。夏天到来之前,尤洵通过了教师资格证的考试。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的她会更加忙碌,因为另一边,李梦萍已经帮她联系好自己在音乐学院的同学,对方同意了接收尤洵去参加自己带的研修班的学习。
暮春里的一天,约莫已经到了农历四月的时候。尤洵又接到了H发过来的邀请。这一次是他的生日派对,她想想就直接回复了一个“好”字。
周六下班之后尤洵去了H约她的地方。那是一间精致的带个小院子的小酒吧,可能因为是包场的关系,整个房间内部的空间显得明亮又温馨。而院子里除了规律摆放的桌椅、绿植,半空中还挂着一些星星形状的小灯。
夏尤洵感觉内心有些柔软的东西被触碰到了。她快步向室内走去,只见H已经和一些男女坐在了舞台中间。原来这是他们组建的一个乐队,而主唱是H。
这时室内的主灯突然熄灭,舞台上的氛围灯亮了起来。接着是吉它、架子鼓和键盘声。他们唱起了一首老歌《Yellow》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I came along,
I wrote a song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you do,
And it was called Yellow.
So thenI took my turn,
Oh what a thing to have done,
And it was all Yellow.
Your skin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You know I love you so.
I swam across,
I jumped across for you,
Oh what a thing to do.
Cos you were all Yellow,
I drew a line,
I drew a line for you,
Oh what a thing to do,
And it was all Yellow.
Yourskin,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And you know,
For youI'd bleed myself dry,
For youI'd bleed myself dry.
It's true,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that you do.
夏尤洵耐心地站在台前,一直等到乐队表演完毕才轻轻地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呼吸。正当她准备落座时,台上的H站了起来。只见他将面前的麦克风举了起来,然后眼神扫过众人,最后又落回到了尤洵跟前。他开口说道,谢谢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这是我迄今为止过的最特别的一个生日,因为我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支乐队,也第一次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进行表演。这首歌对我来说意义很特别,它曾经鼓励过在黑暗中的我。所以我也要把它送给我的一个朋友,希望她能真正地快乐起来。谢谢!言毕,他又用英文讲了一遍类似的内容。尤洵举目四顾,这才发现原来周围还有一些外国友人。
人们发出了喝彩声与欢呼声。她也跟着笑了笑,随即站到一边的酒台旁,拿起一杯鸡尾酒抿了抿。这时,H来到了她的身边。她微笑着举起杯子说,生日快乐啊寿星公,今天的表演很棒,我很喜欢。H闻言眨眨眼,说道,谢谢你的喜欢,我已经感觉受宠若惊啦。
夏尤洵被他的表情弄得噗哧一声笑起来,H也乐得直摸鼻子表示不好意思。室内暖场的音乐声适时响起,两个人便就着眼前的话题聊了起来。
他先是说起自己在波士顿上大学时的事情。他说,那时候自己白天常逃课,主要就是为了跟同学一起驱车两小时到海湾去钓鱼。而钓鱼时坐在风平浪静的海边大桥底实在没什么趣味,一定要等到暴风雨天来历经这一切才显得更有意思。他们每次过去,都有个越南(或者缅甸)籍的老头在那里兜售自己挖的蛤蜊,蛤蜊装在塑料盒子里,一盒五美刀,用来钓鱼是顶好的饵料。有时一直要坐到凌晨才返程,但那些费尽力气钓到的海鱼却直接就被送去给唐人街的朋友了。
那时候真的是年少轻狂啊,H掩盖不住脸上的快乐与失意。有一次暑假的时候,我在房东家里直接打游戏到凌晨一点,再自己开车去机场坐凌晨五点的飞机回来。我人一上了飞机就开始睡觉,连中途转机都像在做梦一样。后来到了上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飞机,等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好端端地坐在出租车里了。
尤洵非常羡慕他的肆意和自由,于是一边开心地笑道一边搓搓手问,那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拿到学位毕业的呢?
H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嗨,我那会儿仗着年轻身体好,会在考试前的几个晚上补白天落下的功课。有时连续几个通宵都泡在图书馆里,看同学的讲义跟查阅文献,最后也能勉强混个毕业吧。所以没办法继续做科研,因为我知道自己没那个恒心和耐心。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在国外生活真的很寂寞,还是回来热闹些。
他又转过头来问尤洵的过往,你后来去了哪所大学啊?好久以前我们都以为你会去上音乐学院呢。
H的话一下子令尤洵回想起了多年前比赛后的那个下午,漫天金灿灿的晚霞伴随着逐渐下坠的绝美夕阳,一颗圆圆的赤红的球体正在缓慢落入地平线,这宏大的天幕景观就像是大自然送给人类的恩赐般夺目。那一天,目睹了这一美好瞬间的感动差点让她在车上忍不住大喊出来。当时的她也真的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可以去音乐学院的。直到后来,她被告知了真相。那些失望与难过绞杀了她仅剩的自尊,于是她放弃了似乎已经是唾手可得的一切。她有点想哭,但还是用力地抬起头望着H近在咫尺的脸说道,因为我放弃啦,所以后来就只上了个普通的大学,也过上了普通人应该要过的普通生活。
听到这话的H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靠近她,并用手指拍了拍她的后背。就像母亲安慰孩子似的节奏,她在心里想道。尤洵感激地点点头没有说话,H也适时地走到了旁边,以主人的姿态开始斡旋于众人之中。
后来尤洵看到他喝了很多酒。到活动的结尾时,他几乎要拎着红酒瓶到别人跟前说话了。她看得出他在努力保持住稳定的情绪,但一直刻意避开尤洵的态度还是出卖了他。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准备告别,再独自回家。
等她说完那些无意义的漂亮话时,H一边扶住门框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一边睁着有些发红的眼睛对她说,洵,让我送你回家吧,我真的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尤洵的心脏仿佛有被小型啮齿类动物啃咬似的痛痒,她先深吸一口气拉了拉上衣的下摆,再专注地看着H的眼睛说,好的。遂扶起他的手臂走到了大马路上。
那一晚,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些话,甚至尤洵事后都记不起来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说出口了。月光很好,铺洒在洁净狭窄的路面上,为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白又暧昧的影子。
后来,他们终于走到了夏尤洵的家门口。他当然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再立马卧倒在了沙发上。即便他吐了一地,她也还是安静地擦洗好一切,再在隔壁的沙发里躺下睡着了。
第二天的朝阳依旧还是比前一天更早地升起。而夏尤洵呢,当然还是要像前一天那样用力地热爱生活才行啊!至于H,他已经是尤洵生命中影子般的存在了。
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吗?一定会的。只要尤洵琴键上的旋律还在,故事就一定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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