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纪

许青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个小镇，倚山枕水，乌瓦白墙。那水那么清，像是母亲温柔的眼睛;那船摇啊摇，像是父亲踏实的怀抱。还有青青的竹，暖暖的阳，和碎碎的影。

但是许青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母亲温柔的眼神，感受过父亲的怀抱了。

有的只是整日家里的冷锅冷灶，还有乒乒乓乓地碗锅摔在地上的声音。

高中的日子在这个小镇里不咸不淡，如手里的温开水，忙忙碌碌，但许青竹总觉得缺了一块。心里。

直到遇见了他。

微信叮咚的水声一响。毫无意外地是那个帅气的背影头像，在闪啊闪。

许青竹脱下蓝色白条纹的运动服，放下吃完剩饭的碗筷，身后又穿来妈妈逐渐飘远的声音，“姓许的，你再不回这个家，就别回来了！我们离婚！”

虽然妈妈压低了声音，许青竹还是听见了……其实妈妈不用压低声音，因为她早已习惯爸爸妈妈的冷战，他们没有爱情。她想。许青竹想要的是爱情，完美的爱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就如她和何杰一样。你何时已是我一生的劫，何杰，何杰……她对着手机甜蜜的想。

他们会结婚，生子，然后永永远远再一起。而不像她的父母一样，遇见一点小事就吵架。

“姓许的，那三十万要不回来，你就不用回来了，”紧闭的房门隐约传来妈妈难以抑制地高亢地尖叫声，低头叮咚声，眼中映出更让她心跳的几个字。

“你不要走，我们不要高考了，一起去浪迹天涯吧。”

许青竹靠着有些发黑的木椅子，就着昏黄的灯光，楞楞地望着窗外。这个小镇，有着清清的水，还有把黑夜剪成碎影的青竹。

许青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名字的来源。

理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手里的数学题好像变成了奇幻的符号，带着她在或明或暗瑰丽香氛的美好意境里畅游。

数学一直是许青竹的强项，但何杰不是。他擅长的是音乐和文学。他的歌，仿佛来自塞外的风，和驼着梦想的马，他的词，又似嘶吼的灵魂，和跳出胸膛的心。

咚咚咚！

妈妈敲响了许青竹的房门。许青竹慌忙把手机藏进混乱的书本里，随手拿过一张写过半面的卷子，再松了一口气说，“进。”

妈妈端着一杯牛奶和一碗哈密瓜走了进来。碎花雪纺的衣服拂过靠近门口的床，一不小心撞倒了许青竹刚刚理好的模拟题。

放下手中的碗和玻璃杯，妈妈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仿佛数着家里那些可怜的积蓄一样。

我可能很快就用不到它们了吧……许青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突然想到何杰的微信。

“吃完早点睡。”妈妈略带沙哑又温柔地说，仿佛刚才那个尖声催债的女人不是她。

一夜，许青竹无眠。半夜时分，她辗转反侧，那条微信，如一条小虫子，钻进她心里，然后咬了一口。

对，只是轻轻一口。

第二天是模拟考。

许青竹无聊地用笔敲打着笔袋，时而用笔尖戳橡皮，看得讲台前翘着二郎腿的监考老师时不时抬头看她。

但她的脑子里只盘旋着那句话，我们一起走吧，走吧……

胡乱地填写了卷子，许青竹跑到食堂打了一份大排，一份青菜和米饭。端汤的时候，手不小心被溅出来的一滴汤水烫了个正着。

感觉真是钻心的痛。

斜下里却伸出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那是一双弹吉他的手。许青竹看着那双手接过自己手里的汤碗，放在旁边的桌上，另一只手拉着自己被烫的手，往上拉，直到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是他的唇。

再抬头，便撞见了一双仿佛盛满阳光眸子里。

“就算你不想跟我一起走，也别自虐来找借口呀，”温和的声音响起，却让许青竹心潮澎湃，有如撞鹿。

许青竹当晚就回去准备了旅行的包裹。小小的房间，要收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她坐在绿色纱绸绣青竹的窗帘旁，轻轻抚摸着叠成一叠的书本和卷子。

是真的要打算离开了吗？

妈妈最近都不在家。因为爸爸把所有的积蓄借给了一个创业的兄弟，妈妈已经是第N次和他吵架了。不知道她最近想到什么方法，总是往外面跑。

许青竹整理好行囊，在窗前对着青青的竹影楞楞地想了很久。月光把心事剪成婆娑的流光，划过心尖。心里翻腾着思绪，也不知道是何时趴在桌上睡去。

其实，她有点点看不起妈妈，为什么她会那么在乎钱呢？爸爸和妈妈的爱情，就是建立在钱这么庸俗的东西上吗？

她想起何杰对自己说的，我们去丽江，随便哪条街上，我唱歌，你就负责收钱，我们一起去流浪，只要我们在一起便好……

这才是自己梦想中的爱情。

第二日，许青竹拉着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破房子，自己姑且称为家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通往火车站的公交。妈妈昨晚不知是

到了和何杰约定的地点，还没有找到何杰，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确实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巴掌。

是妈妈！

“你凭什么打我？”许青竹捂着脸。

“我怎么会有你怎么不要脸的女儿，真是报应……”何梅颤抖着，眼圈很重，脸色煞白。身上明显是几天的衣服没有换，一股油烟味并着烟灰味。

“我怎么不要脸了？去哪儿是我的自由，爱谁也是我的自由，谁也别想阻止我追求真正的爱情！”许青竹大声喊道。

清早，车站的人流已经是熙熙攘攘。不少人伸头来看是怎么回事。

“你先看了这些，再决定还要不要追求你所谓的爱情……”何梅扔下一句话，不知是因为踩着细高跟，还是因为心绪不稳，整个人晃悠悠地走远了。

妈妈递过来的是一封封信，里面记载着何梅与自己的爸爸许国强的恋爱整个过程。从他们相识，到相恋，再到一起私奔来这个江南这个著名的梦想小镇。

他们怀着一起创造美好未来的想法，不顾父母的反对，不怕父母断了所有经济来源，只为了来共同实现梦想。

和自己与何杰是何等的相似！

最后一句写着，“我们以后的孩子就叫许青竹吧，许你一生，青梅竹马……”

许青竹，原来是青梅竹马的青竹。什么是爱情，我们又应该要怎样的梦想？

最后，许青竹翻到了信封最后一张明显急匆匆写就的，略带潦草的小纸条。

“妈妈还是希望你明白，再美好的爱情，再美好的梦想，都逃不过琐碎现实的考验。我和你爸爸如此，你也如此。我们会尽力保护你免你被现实伤害，让你有足够的能力自己去实现梦想，所以才求你陈叔叔以他的名义贷款用房子抵押给银行才借来三十万给你上大学。我们为当初的梦想奋斗了一辈子，所以也希望给你足够的高度和眼界去追寻真正的梦想，不是妈妈庸俗，只是希望我的女儿能真的活地漂亮。”

许青竹抬头，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明晃晃的，一如心境。空气中还有一些让人哽咽的潮湿感。

何杰终究也是没有来。

原来生活的真相是如此。

许青竹抬步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