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开人杳逝
1946年一月,上海,贺家门前。一辆黄包车停下,一位身着素色厚旗袍红披肩的女子提了藤木手提箱弯腰从咿咿呀呀的车里走出,在门前站定,半晌,从箱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锁,落了漆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刻意尘封的记忆霎时铺面而来。
海棠想,她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是放了她喜欢的人,做的最对的事,也是放了她喜欢的人。
这是海棠离开上海的第九年。
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雪花纷纷扬扬,像极了九年前的那场大雪。
海棠站在虚掩的屋门前,抬手又放下,反复了好几次才轻轻推开了这屋门,也推开这些年灰尘所掩盖的时光。
1936年,一位身着黑色学生服的少年拎着箱子敲了敲贺家的门,门内立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来啦!”。门被打开,一位蓝衣少女探出头来,看见青年,欣喜道“阿止!你回来了!”言罢一把拉起青年的手,跑进院子,喊道“哥哥,阿止到了!”屋内一位同样装束的青年快步走出,看到被少女拉着的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回来了就好,你小子,上海那么多优秀的大学你不去,非要到北平去念书!你走了海棠成天在我耳边念叨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前些天知道你要回来了,天天在门口守着,都成望夫石了!你回来了就在上海好好待着,别走了,就在这住着。”
“好啊”陈止笑道,
“哎呀!哥哥,你胡说什么你呢!小心我叫爹爹罚你抄书!”少女羞红了脸,跺着脚。
“你看看她,这会儿知道害羞了”贺俞说道,
陈止闻言微笑不语,握着红海棠的手捏紧又慢慢松开,变戏法似的在海棠眼前晃,海棠“呀”的开心一叫,也不嚷嚷罚贺俞的事了。
贺俞笑着摇摇头“还是你最有办法哄她呀。”
“别傻站着了,去屋里说话呀!”海棠说罢,摇着花枝一蹦一跳拉着两个人进门了,找个白瓶将红梅插好,朝陈止笑道“红海棠插在白瓶里最好看。”
陈止坐在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着窗外的大雪,嘴角噙笑,声音温润如玉,“你喜欢海棠,明年开春我在你院子里放满海棠可好?”
隔着光晕,海棠笑眼弯弯,突然觉得这些年的等待都不算什么。
若说回来的第一件事那当然是拍照啦,从前陈止在贺家寄居的时候每年三个人都要去巷西口的徐老爹那照一张相片。那是一架老式双反相机,徐老爹是一位戴眼镜的老师傅,又像往常一样笑呵呵地端出一盘果子先给他们解解馋,不同的是这次老爹偷偷地弯着腰钻在黑布里面假装在忙活着,看着年轻的倒影们打闹着,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按了下去,快门开合的声音十分轻微,未曾惊动他们的笑容……
海棠花开人杳逝那段时间真是记忆里最美好的日子,海棠想,闲时和阿止一同赏花,放风筝,或看阿止和贺俞对弈,过年时一道守岁看烟火,如果能相守下去怎样都是开心的……
可惜的是老天竟从未待他们仁慈过。
1937年8月9日,驻上海日军对上海发动了大规模进攻。中国军队奋起抵抗,在人民支援下浴血奋战,连续击败日军进攻,使敌三易主将。但政府当局妥协退让,不继派援兵,守军寡不敌众,防线终被日军从翼侧突破而被迫撤退。
那一天,海棠像往常一样喊陈止去下棋。发现陈止立在层层海棠掩映着的白雪小径上,眼角眉梢皆是落寞悲哀。海棠不忍去打扰他,在他身后同样站着。许久,他抖尽身上的雪花,踏着厚厚的白雪,像小时候那样折了一枝红海棠放在手心里,察觉到身后的人儿,他只是回头抬了眸瞧了一眼,便低了眉,无声地挥手让海棠走着,没有像幼时那样开心地冲过去送红海棠,唤她一声“海棠”。
次日,屋内,贺俞怒气冲冲的将一张纸拍在桌上,转身揪起陈止的衣领对他怒目而视“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意思!”陈止垂眸看了看桌上的文书,上面印有“入伍申请,救国”的字样,他苦笑了一声,说“就是上面写的那样,我想入伍。”“入伍!你说你想入伍?!那海棠怎么办?啊?!你还要她担心你等你几年?” 陈止痛苦的闭了闭眼,狠心推开贺俞,怒声吼道“现在的局势你看不清吗!国难当前,何谈儿女情长,我陈止这一生,终究,是要负她的。”贺俞举起了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半晌,放开陈景道“我会给她买去旧金山的票,让她去美国避一段日子,上海撑不了多久了,至于原因你自己去向她解释!”贺俞转身离开,打开门,却见海棠站在门口,已是泪流满面。他愣了愣,转头看了陈止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了。海棠没想到会听到这些,原来阿止想要当兵,其实也不是毫无预兆,她明白他的报负,也一度为他骄傲,在看到外敌入侵的消息是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只是一直装不知道不让阿止有告别的时机吧,如今却再也无法遮掩了。四年前,她放阿止去北平已饱尝相思之苦,如今,阿止去的是战场,回不回得来都说不定,就让她自私一会吧,哪怕阿止是光也要牢牢抓住不放手。海棠疯一样冲进屋,夺过阿止手里的申请单,一把撕碎。
“海棠!你疯了!”
在怒声中,纸片从天空一片一片飘落,二人相顾良久无言后。陈止戴上帽子,头也不回地朝屋外漫漫白雪中走去,任凭身后的人怎么呼喊。海棠气急将屋内的白瓶红花一一扫落,与玻璃碎一地不仅仅是花瓣,还是海棠的眼泪。
当阿止再次出现贺家之时,穿的是一身军装,送来的是一张旧金山的船票。
海棠看着他坚毅决绝的目光,她才明白,她错了,原来光是抓不住,留不了的,从此以后那束光连影子都不会有,再也不会照到她的生命里给予温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光永存。海棠闭了眼,两行清泪缓缓滴落,叹息出声,“阿止,我放你走。” 陈止闻言,亦是双目含泪,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太平盛世,我会为你守着国家!”
海棠花开人杳逝分别来的很快,那天大雪纷飞,海棠也该动身去旧金山了。门口,贺俞将她送上船。他似乎有什么想说,却难以开口。海棠对贺俞勉强一笑,道“你走吧,我知道的,保重”。贺俞看着海棠,红了眼眶,说“你到旧金山要好好保重,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担心我和阿止,有机会我们会给你写信的。”海棠低声应了,转头上船,再没有回头了。
从此,她同她的光,隔着互不相关的余生,默默相望。
在旧金山的前三年里海棠还能收到一些信件,但是再之后寄出的信却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她从惊慌彷徨,夜不能寐到强迫自己不去想从前到后来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的诏书。国内基本稳定,她也终于找到了回国的机会。想到贺俞曾提到过,因为陈止怕写的书信丢失,他托人埋在了院子里。海棠回屋拿了花锄,走到信中所提的地方,开始挖,不一会儿,锄子碰到了一个僵硬的东西,她拨开浮土,看到一个陶罐,将陶罐捧出,打开,几分信件正在其中,还有一张旧照片。墨迹有些晕开,纸页已经泛黄,照片也已模糊,但莫名让人感觉温暖。
“海棠!”她好像听到有人唤她。
有人说,会为她守着太平盛世,海棠始终相信这一句话,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既然如此,那这一生就再等等他也无妨。
有人说,海棠无香,是因为爱人去了,它怕人闻出心事,所以舍了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