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是陈国的二皇子,出生低微,母妃很早去世,自小靠着王宫嬷嬷带大,总被兄弟们耻笑,父皇也不重视他。就如同一棵孤草,在王宫最阴暗的角落慢慢生长。他从未把自己和谁联系在一起,老嬷嬷死后,他越发孤僻。只觉得天地这样大,他成了个无所谓的人。活着无人为之在意,死了无人为之悲哭。
只有萱萱,才把他当成朋友。
他遇见萱萱,乃是在她继父的寿宴上。彼时正是春光肆意,春风和暖时。湖边的桃树下,桃花盛开,萱萱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衫子,在岸边逗弄着湖里的鲤鱼。
“你为何不去前厅?那里很热闹,还有很多玩伴。”她看着湖中成群结队的锦鲤,冲他微笑道。
他看着它们热热闹闹,淡淡地开口:“那里的热闹不属于我。”
萱萱的娘亲在嫁给他王叔陈子商之前,乃是朝中大司马之妻。后大司马病死,才改嫁给他王叔陈子商。而萱萱,正是她娘亲与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孩子。
她脑袋在他掌下,睁了一双眼望着他,问道:那你为何不去前厅?
他收回手,望着远处的青天白云,静静地道:和你一样啊,那本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该参与的热闹。
萱萱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儿,突然丢掉手中的柳条,扳正他的脸,望进他眼里,郑重其事道:“你不必摆出这样一副伤怀的样子。以后我同你一起啊,我们一起就能热闹了。”
他望着面前小小的萱萱,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心绪也很澎湃。似乎有什么正慢慢流入他的身体,填充了他原本无所依无所靠的灵魂。
萱萱还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他点点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她终于一笑,腮边凹出个酒窝,松开手,又看着湖里的锦鲤,开朗道:从前父亲就对他说过,人活在世上首要学的就是一个豁达。你看,虽然我没有玩伴,可还是很开心的。
说罢,又看着他,明亮的眼里带笑:有你,我就更开心了。
他默默无语,只再度伸出手揉着她的脑袋,看着她用柳梢逗弄着湖里的锦鲤。
(二) 等闲变却故人心
他同萱萱就此亲厚起来,大多时间都是形影不离。宗室里其他子弟总嘲笑他二人,一个没了娘一个死了爹,倒是极相配的一对。
萱萱到了出嫁的年龄,她选择了太子。
“萱萱,不要嫁给太子,跟我走好吗?”
“跟你走,你有什么?你能给他什么?”
他永远都忘不了萱萱出嫁的那天,那一天下了极大的雪,雪花在整个茫茫天地间飘旋。萱萱鲜红的嫁衣在如此苍白的世间,就如同一朵绝艳的红云。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娇子上的萱萱,风雪卷起她的盖头,她看着他,浓丽的妆容下却是一张平静的脸。
他把自己的眼泪全都吞了回去,从那一刻他就发誓,他一定要活出个样,让所有人都看得起。
(三)敌国质子
陈国大旱,三年未有收成。国库空虚,民怨载道,向郑国借粮,成了不得不为之事。
但是,条件是要派一个皇子去郑国做人质。
兄弟们一致推选他,连父皇也点头应允。陈国的二皇子,成了借粮的筹码。
在郑国的十年内,在别人眼中,他是陈国不成器的质子,和别的纨绔子弟一样,成天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别人依然对他指指点点,看,宫女生的儿子,就是不成器。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一笑置之,还表现出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这花天酒地里,一点一点地收敛着自己的势力。
可是暗地里,该学的本领一样都没有落下,他发誓,总有一天,不光是这陈国,就连天下,也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你们就等着瞧吧,他要让所有对不起他的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要用他手中的利剑,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萱萱,等着我,我定要为你,打下整片的天下。
为你袖手江山,为你倾覆天下。
他没有等来归国令,却等来了陈国的杀手。他们目的明确,就是想要取他性命。
只听得一声长笑,一个青衣男子手持双剑,招式凌厉,剑花在空中一挽,横在胸前。
若安见那男子手中双剑,一柄艳如落日熔金,一柄则碧如一泓秋水,猛地想起一人:"刘青叶!"
刘青叶满面笑容道:"殿下也知道在下?"
若安冷笑道:"你既是刘青叶,那位想必就是尚天。"他将剑一指灰袍男子。灰袍男子尚天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刘青叶双剑一交道:"既知是咱们兄弟,还不束手就擒,我可留你一个全尸!"
若安冷冷一笑,双剑一拍,刹那间剑身发出青黄两道光芒,竟令两人一时睁不开眼。就在他俩分神之际,青黄双剑已至,剑气暴涨,分袭两人要害。二人被若安抢到先机,处处受制,"九风刀剑"的威力竟发不出来。
刘青叶见势不妙,突然一声断喝:"杀!"几乎与他喝声同时,桥底水面突然激起道一人多高的水墙,冲破桥面,隐隐带着雷霆之怒,直袭若安面门。原来水中还伏有一人。
尚天也厉声喝道:"开!"一掌拍出,水墙顿时散开,现出一柄明晃晃的大刀。这刀刀身极阔,竟不是江湖人惯用的刀具,而是一柄用于战阵的斩马刀。刀尖已堪堪触到轿底木板,尚天高叫一声:"青叶!"刘青叶一个翻身跃回轿前,两人掌力一激,飞向半空。
一人钻出水面,连人带刀冲上空中,刀身与人融为一体,竟似一柄极长的刀,誓要将若安刺穿。
他,才是这场伏击的真正杀手,刘青叶、尚天只不过是他俩的幌子罢了。
那人双手急舞,从他手中飞出数十点寒星,直奔若安而去。
若安刀身回转,将暗器尽数扫落,只是来势太急,有数点竟击中前胸,他闷哼一声,退出数步。
刘青叶见此情形,精神一振,展开"九风刀法",劈向若安。与此同时,尚天借势身形一闪,已攻向若安。
一时之间,若安左支右绌,伤口处流血不止,已经渐渐支持不住,口鼻也不停有鲜血流出,攻势逐渐缓慢。
三人哪肯放过,趁虚而入,加紧攻势。
若安运足十成内力,一跃而起,剑气激荡,已在半空攻出几剑,逼得三人还招自保,然后再一个回旋,杀出了一条血路,拼命逃了出去。
(四)神秘女子
他逃到了一个大荒原里。
天苍苍而地远,海茫茫而生烟。
“过了这个大荒原,我就安全了!“他在心里念叨。
只要越过了这片荒原,他就真正脱离了陈国的势力范围。
眼前的大荒原,东西千余里,南北数百里。夏天百毒孳生,魔兽横行;冬天则变成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域,一切都笼罩在苍苍茫茫的白雪中。上是天,下是地,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雪被子。在不远处,
这个大荒原,像一个迷宫般,他走了一天又一天,始终走不出那片荒原,当他第十次看到雪包里埋着的那个人时,他确定,自己已经在迷宫里绕了不下十次,他确信自己是真的迷路了,可是眼前的路怎么还是直的呢?现在口粮已经耗尽,只剩下半壶酒,他的脚开始发软,空中,一只秃鹰在他头上已经盘旋半天了。
难道是等他倒下,来啄食他的躯体?想起有人说过秃鹰只啄食尸体的事,他便立刻倒下装死,企图将秃鹰引诱下来,虽然秃鹰的肉比较粗糙,鹰血却能够补充元气,他慢慢陷进积雪中,鹰还没有被引诱下来,他却感到了血包子的异样,积雪之下,本来应该是一抔黄土或者是一块石头,他却挖出了一个人来,如火一般的衣服,映衬着她倾世的容颜,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他摸了摸那人的鼻息,居然还有气,能够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大荒原中,一直不吃不喝,这是人吗?不会是妖怪吧?可是,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妖怪?他一时间不置可否。他想伸手试探一下这个人是否还有心跳,却听到了一个空灵而美妙的声音“什么人?”
他望向那个女子,却见她根本就没有张嘴,他吓了一跳,赶紧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
“他要不要救她呢?”
他已经迷路了,还有伤在身,自己一个人能否走出这个荒原都已经是个问题,如果再加上一个负担,生存的几率将会很低。
他只好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
一炷香之后,他又绕到这个“雪包子”面前,不过这次不是迷路,而是主动回来。
“难道他就为了自己能够活命,就对她置之不理?”
“不过话说回来,他大仇未报,萱萱还在陈国等着他,他岂能为了一个陌生女子误事?”于是,他狠了狠心,再次离开。
头顶上白色的太阳移过了一个指头大的位置,他又回到了这里。
当第三次面对这个女子时,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迷路,还是刻意绕回来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背起人就走。
(五)拜师
两天后,重伤未愈外加疲惫不堪的他倒在了荒原的边缘。
醒来时,他在一个山洞里,发现身上的伤都痊愈了,功力也恢复了不少。
女子站在洞口赏月,蝴蝶在她身边偏偏起舞,那女子,美得不像人类,他不由地看得痴了。
他是死了吗?只有死了,才看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
“你醒了?”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心语传音。
她该不会是聋哑人吧?他不会心语传音,只要试着用心灵将想法传递给她,希望她能听得懂。
“你说话就行,他能听到。”
“你为什么不穿鞋啊?”
“为什么要穿鞋啊?”她一脸疑惑的神情。
唉,没文化,真可怕。
“谁没有文化?”
天啊,她居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他吓了一跳,什么都不敢想了。
“外面的人,都是要穿鞋的。”
她还是一脸的疑惑。
他走了过去:“他会送你一双全天下最漂亮的鞋。”
“对了,他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回答他。
“这样吧,你穿着红色的衣服,他们又在雪中相遇,他就叫你红雪,好不好?”
“我叫南宫伊雪。”
南宫伊雪,好美的名字,他在心中咀嚼着。一回头,看了她一脸不屑的表情,原来是在笑话他没文化。他顿时脸涨得通红:”南宫伊雪,确实比我起的那个名字好。“
“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
他向她讲述了他的经历,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不耐烦。
“你还想回你的国家吗?”
“我当然要回去。”
“那好,他教你武功。”
“真的?不过,他可没有打算拜你为师。”他看着她一脸出尘的样子,又可以在雪中傲立多年都没有死去,一定有过人的本领,如果他学会了她的武功,一定可以回去夺权。不过,他看着这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一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就要成为她的土地,颇有些愤愤不平。
“什么是拜师?”
她连拜师都不知道,他在心中暗笑。
“啊,你不用知道了,我们开始学武功了。“
两年后,他武功大成,东征西讨,挂六国相印,终于等到了陈国的归国令。
“你瞧,夏日还未至,聒噪的蝉却先鸣叫了起来。”他跟对南宫伊雪说。
她没有说话,他一脸郑重:”伊雪,跟我走好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是啊,外面的花花世界,好玩的很多。”她武功绝世,以后的政变中,一定会对他有很大的帮助,但这样利用一个单纯的少女,他心中也有过愧疚,可是,为了萱萱,为了能让皇兄和父亲正视他的存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吧,只要你打得赢我!”她狡黠一笑。
他又被她倾世的笑容迷晕了,该死。他心中只有萱萱,怎么能这样三心二意的,他在心中暗骂自己。
她看到他一脸苦相,以为是他知难而退,轻蔑一笑,转身就走。
他立刻拦住她:“等等,比就比,你可要说话算话。”
他们经过了一阵激烈的较量,他终于以一剑之差,战胜了她。
他以剑尖指着她的时候,她淡淡一笑:“如果剑在我手中,而我却输了,那是因为,我想输。”
说罢,便轻轻地吻住了他,他的“奸计”终于得逞了,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感觉。
“若安,如今我只有你了。”伊雪在他身侧轻轻叹息。却不知为何,他身形一震,只隐隐觉得这话说来心尖一紧。他回眸望着伊雪,她双眼有些许惆怅。
(六)成婚
他与南宫伊雪的婚事,在归国的第二日得以举办。父王在三年前突然中风,朝中整个局势扭转过来,由他王叔陈子商掌控。
如此看来,父王于此时召他回国,乃是将他当作了最后的反击。如今,也只有他敢与陈子商博弈一场。他倒是成了父王非到不得已之时才搬出来的下下之策。
他望着瘫坐在王座上的父王,他两鬓斑白,身体孱弱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陈子商同众人寒暄,已然成了整个婚宴的主持者。他同南宫伊雪向父王敬酒,他哆嗦着嘴唇望着他,一双眼混浊不堪,透着太多的不甘,最终闭上眼,如同死心了一般。
酒宴正酣,他的心却不在此处。他想见萱萱,自踏上陈国土地的那一刻,他便想见她。
不,与其如此说,倒不如说,十年内,他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很想见到她。他要让她看到,他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他要让她看到,他现在,挂六国相印,人人见到他,都要俯首称臣。
此次酒宴,陈国宗室与文武百官全都列席。灯火璀璨,歌舞升平。他握着酒杯,眼睛在人群中穿梭。他始终找不到萱萱,她不可能没有出现,她到底在哪儿。
伊雪看到他的样子,什么都没有说。他却被她眼中的那份凄楚深深刺痛了,不知怎么了,平日里阴险毒辣的他,在她面前总会有一丝不忍心,他的心软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酒喝得有些多,我去吹吹风,待会儿就回来了。”
他确定他没有爱上她,恨也罢,爱也罢,他的心中,不过萱萱一人而已。他对自己如是说。
出了大殿,凉风阵阵,他才陡然想起,想起他与萱萱曾同饮一壶茶的老树。方一思量,脚步便先行迈了出去。
他终于如愿见到了萱萱,她不是一个人,陪着她的,是她的丈夫,他的大哥。
”我派出的杀手还是下手不够狠,否则他今天也不会这么耀武扬威。“大哥喝了一口酒,愤愤地说道。
萱萱没有说话,过去给他捶背。
“大点劲,你没吃饭啊!”
他没想到,萱萱嫁给大哥后,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好几次,他都想冲出去教训他,都被他克制住了,人家夫妻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嘲讽的笑容弯上了嘴角。
“你别以为他能许你什么?我可告诉你,他已经成亲了,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他多想冲出去告诉她,他心中一直都有她,可是,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做,不能自乱阵脚,迈出去的步子,还是收了回来。
萱萱,等我大事一了,一定会许你一个天长地久,可好?
“伊雪,我回来了。”
“回来了。”伊雪眼里哀哀的,像是一柄剑扎在他心尖。
“你居然开口说话了!”这次,她没有用心语传音,对他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话。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开口说话了?”师父曾经告诉过她,妖精是不会说话的,除非它悲伤。“看他没有说话,她继续道:”身为妖精,我不懂得什么是悲伤,我只知道,我的心好痛。“说着,她一口喝掉了整杯酒,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因为他的私欲,骗她来到了这里,她人生中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因为被他伤了心而说,不知怎么地,他的心也好痛,也许是出于对她的愧疚吧,也许是被萱萱伤了心。
他夺过她手中的酒壶,蹙眉看着她道:“你怎么还学会喝酒了?”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从前,我和师父游历江湖的时候,时常看到一些喝醉酒的人又哭又笑。我当时总是困惑,那些人为什么会这般奇怪。今日喝了这样多的酒,我大约猜出来。那些人之所以又哭又笑,乃是因为醉酒而想起过往,思及过往感到开心,因而笑。却又念如今景色变迁,因而哭。若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有些不耐,握紧了手中的酒壶,冷声道:“你喝多了,院子里风大,我送你回去休息。”
她一把推开了他:“走开,去找你的萱萱好了,我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啊?”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句话是怎么脱口而出的,话一出口,他们两个都楞了,他看到她脸上划过一阵红晕。
他没有意识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萱萱,如果,他刚才去找她的时候,能够及时现身;如果,他此刻没有和伊雪你侬他侬;如果,他没有把伊雪带回陈国,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世事就是这样阴错阳差,没有什么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抱起伊雪就往里走,她在他的怀中不停地捶打。那一夜,他们极尽缠绵,他努力把她想象成为萱萱,她努力想象他是爱她的,他们都紧闭着双眼,彼此欺骗着。
也许是没有经历过这男女之事,她害怕地浑身发抖,还喊出了声音。
”疼吗?“他睁开了眼睛,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
她流着泪,点了点头。
”谢谢你睁开眼睛。“她害羞地跟他说。
”为什么?“他微笑地望着她,吻干了她眼角的泪水。面对这个女子,他总是这样失控,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心中告诉自己,他爱的是萱萱,他是为她回来的。
他忘记了伊雪会读心术,没有想到他的想法被她照单全收,果然,她黯然失色。
他有些自责,在新婚之夜,自己最心爱的丈夫,心中还想着别的女子,换成谁都会受不了的。她是一个很高傲的女子,不愿意这样委曲求全,要推开他,他没有放开她。
”不要走,我这次睁开眼睛,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你希望,我的眼中只有你的存在,我答应你便是。“以前在郑国当质子的时候,他是一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对待女人,始终都是始乱终弃的态度。可这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这么在乎她的感受,总是因为她的伤心而心痛,也许是因为愧疚吧,算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他这次做得很温柔,没有给她造成什么痛楚。这一夜,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连噩梦都没有一个,也许,梦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怀中。他轻轻吻着她的眉眼,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动作很轻柔,唯恐吵醒她。他想象着他们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竟然楞楞地傻笑出声。
”你笑什么?“
她的话语,打破了他所有的胡思乱想,他是怎么了?他都在想些什么?他难道忘了他是为什么回来的吗?他再一次对自己强调。
许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她伤心地背了过去。
”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与其说是离开,他更像是逃离。他没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二十多年的岁月中,他头一次有了迷茫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忙于国事,没有去找过南宫伊雪。
(七)抄家
这红尘世事,全都遵循了一个道理--你若想得到什么,就必定失去什么。
他得到了能够保护所爱之人的利剑,却丢失了那个他一直想要保护的人。
几日后,他再度遇见萱萱。她向他行礼,似乎他同她从来都只是堂兄妹的关系。只是交错的那一刹那,他听见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提防陈子商。
这一句话,霎时令他醐醍灌顶。老父已无力量与他抗衡,而他那两个兄弟根本难成大器。只剩下他,也只有他。杀了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他被封为公子安,是在归国的第二个月。公子安监国,陈子商辅政,朝中渐渐分成两股势力,局势也越发的剑拔弩张。而陈子商对于王位的觊觎,在他成为公子安之后越发的明目张胆。
除去陈子商,已迫在眉睫。杀他,只欠东风。
就在他为这个证明焦头烂额之时,多日不见的萱萱却来见他。她仍是着一身素衣,站在大殿中静静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淡漠至极。
他看向身侧的伊雪,她的眼神中又闪现出凄楚的神色。她用心语告诉他:“你们聊,我先走了。”
他有意拦她,可接触到萱萱的眼神,伸出去的手只好尴尬地收回。
“她平时见人都不打招呼吗?”他听出萱萱的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快。
“平时都是我把她宠坏了,你别见怪。”他不能让他们知道伊雪的真实身份,语气中有些闪烁其词,听在萱萱的耳中,却成了夫妻恩爱。
她点点头,看着伊雪离开大殿,幽幽地说道:“嫂子真有福气。”
那话,是对他而说,却更像是自言自语。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他只好引开话题:“你这次前来,是有事想跟我说吗?”
萱萱抿紧了嘴唇,她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对他道:“若安,我此次前来,是要与你做一笔交易。”
怎样的交易?他挑起眉,甚至一笑,望着殿中的她。
萱萱并不理会他嘴角料峭的笑意,走近了几步,才道:我要你放过他娘亲。
哦?嘴角的笑意渐深,他望着萱萱道,你拿什么来与我交易?
萱萱垂下头,从袖中抽出一物,恭恭敬敬举过头顶,清清朗朗的声音在大殿内回旋:萱萱要以太子和陈子商谋权篡位的罪证来换取娘亲一命!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她呵气若兰:“还有,我也是筹码之一。”
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萱萱,你终于开窍了,知道谁才是你最值得依靠的男人。”
捉拿陈子商和太子的那一日,下了一场冷雨。他单提了萱萱的娘亲,那妇人看着他,精致的脸同萱萱有三份相像。她对他冷笑:萱萱是谁?我从没有这样的女儿。
彼时他已给她松绑,告诉她,是萱萱救了她。可她冷笑阵阵,继而大骂道:“我从未生养过这么一个吃里爬外的小孽畜!她害得我阖府上下满门抄斩!陈萱萱,哪怕我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她!她与你全都不得好死!”
她话音刚落,便朝着殿柱冲撞过去。侍卫身手如何迅速,也拦之不及。殿内一声轰鸣,血溅三尺。他冷笑着回身,却见萱萱不知何时站在殿外。
她一向镇定自若,对世间所有一切都毫不在乎。可这一刻,他见到她脸上死灰寂寂,似乎灵魂也随着她娘亲的那一撞,变得粉碎。
陈子商和太子连带家人三十二口被斩杀于市口,只剩下萱萱。也是从此时,公子安冷血无情之名就此传开。
(八)意乱情迷
从那以后,他便接连做噩梦,梦到他们找他索命。每次都是伊雪在旁边安慰他:“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人还是要向前看。”他躺在伊雪的怀抱中,感觉很温暖、很安心,感觉自己疲惫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的舒缓。渐渐地,伊雪成了他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好漂亮。“
“鞋子啊,我答应过你的,要送你一双全天下最漂亮的鞋子,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他亲自蹲下来为她穿上,这段日子,他很少去探究自己对她怀有什么样的感情,他只知道,跟她在一起,真的好开心,他愿意信守对她的承诺,愿意看到她的笑容,即使她不说话也没关系,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她凄楚的神情。
”在想什么呢?看你那傻样。“
”在想你啊。“他微笑地望着她。
”我要告诉你一样事情。“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我最近总是恶心,吃什么都吐,会不会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怀孕?“
”真的吗?“他激动地把她抱了起来。
”放下我,人家都看着呢。“她娇羞地说。
”萱萱?“她指着门口的女子,他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萱萱一脸惨白地站在门口,他放开伊雪,冲了过去。
”萱萱,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若安,我......”连话都没有说完,萱萱就昏了过去。
“太医!你愣着干嘛?快去叫太医啊!”他冲一旁的南宫伊雪吼道。
“哦,好。”
许是他对萱萱过于紧张了,全然忽视了伊雪是有孕在身,她却一句都没有跟他争吵。
(九)心迹
自从被抄家以后,萱萱大病一场。
他日日夜夜守在她的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终日里沉默不语,只倚在西窗看着窗外景色,从早至晚,他便陪着她,寸步不离,唯恐她出什么事。
“萱萱,不要不开心好吗?”
“若安,如今,我只有你了。”
他的心,猛地一痛,这句话,似曾相识。
说起来,自从萱萱来到府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去伊雪的房里了。
这天,陪萱萱吃过饭,他便借故要走。
”你到哪里去?“
”我还有些国事要处理。“
她一把抱住他的腰:”二哥,你不要萱萱了吗?“
她的话,让他的心软了下来,对啊,他难道忘记当初回来的目的了吗?
他抱起她,就往里屋走去,她知道他要干什么,害羞地低下头。
“若安,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她紧紧依靠在他的怀中,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也渐渐失去了意识,手不由自主地在萱萱的身上乱摸起来。
屋里的气氛一片暧昧,他终于要得到他最心爱的女人了,他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这一路走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想到这,他就要低头去吻她,可就在那一刻,他的脑中闪现出伊雪凄楚的神情,她落泪的眼神,他的心一阵刺痛。
不,我不能做对不起伊雪的事情。
他穿起衣服,就要离开房间。
“若安,不要再离开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不是应该很激动,很幸福吗?可是,他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吗?”他看着萱萱,像看着一个红尘之外的陌生人。
“若安,你怎么了?”萱萱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之下,显得很不自在。“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难道你不开心吗?”
在刚才那一刻,他的心里空白了一片,那片空白,萱萱无法弥补。
“你到底怎么了!”萱萱有些不高兴:“难道你不想要我吗?”萱萱呵气如兰,显得无限暧昧。
“不要这样。”他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去推她,他没有想到,她抱得那么紧,他一用力,竟然把她推在了地上。
“你怎么对我这么狠心?”他看到了她眼中难以名状的悲伤,他终于从她的眼底,看到了他的影子。他终于知道了答案,原来,他也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答案。
在乱世中,爱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昂贵的,她只能选择最能保护她的男人。
这点,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却不由自主地恨她,原本,他以为,那是因为爱,可现在才知道,不过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真正爱的人是伊雪,初识的心动,新婚之夜的相许,生死存亡一刻的关怀,多年的陪伴,往事历历在目,若非刻骨铭心,怎么会萦绕于心,念念不忘?原来,他早已爱上了她,只是,他那份该死的执著和不甘心不允许他承认。在感情上,哪有失败不失败一说,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不是靠努力就得来的。情是什么?情是冲动,是燃烧的欲望,是无法靠利益、决心、恩情捆绑的,它是一团美丽的火焰,燃烧你的整个身心,让你欲罢不能,这种感情,只有伊雪能够给他,不是萱萱。
他对萱萱的印象,只停留在儿时的温馨记忆中。
“我明白了!”他眼中露出了激动之色。
“你明白了什么?”
他抱住了萱萱,“谢谢你!”
他穿起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萱萱的房间,飞奔回家,他要告诉伊雪,他爱她,一直都爱她。
他没有留意到,萱萱眼中的恨意,这个女子,他一直都不了解。
(十)胎死腹中
宫里的人都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见到他多日以来对萱萱宠爱有加,便以为伊雪失宠,伊雪本来身子就弱,再加上缺少调养,很快,在一个雪夜,孩子终于化为了一滩血水。
他赶到的时候,伊雪楞楞地望着孩子的衣服发呆。
那眼神,没有一丝的波动。他被伊雪的表情吓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生无可恋的表情。
“其实这样挺好,孩子没了,你也可以去追求你的真爱了。”她又开口说话了,声音却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明白,只有极度的痛苦和失望,声音中才会一点怒气都没有,他被她的样子吓坏了,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他宁可她打他一顿、骂他一顿。
”我刚才见到萱萱了。“他一脸激动地对正在收拾东西的伊雪说。
”哦,那不是很好,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伊雪有一丝的愣神,可也就是那么一瞬,并没有耽误她收拾东西的进程。
”我和她聊了很多。“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仍然是一脸冷漠和呆然。
”你怎么了?收拾东西干什么?“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走了,你该得到的都得到了。“她一脸平静地望着他。
许是受不了如此心灰意冷的她,他紧紧地抱住她:”别走,我爱你。”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地抽打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一直在欺骗我,利用我,你要是爱她,就早点跟他我说啊,我不会缠着你的。”
她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他虽然吃痛,却并没打算放开,而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她扶着他的肩膀痛哭失声,身体不停地颤抖。
”小心!“他一把将伊雪推开,刀口已经没入心口。
巨变来得太突然,萱萱一脸的惊魂未定。
”若安!“伊雪哭着扑了过来。
他轻轻地抚摸着伊雪的面庞:”好好照顾自己。”
能够用生命去保护一个人,不是爱,还能是什么?伊雪终于读懂了他眼中的真心,可是一切都太晚了,这一生,他们都在错过。
如果他足够了解萱萱,他绝对不会爱上她。如果他足够认清自己,他绝对不会失去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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