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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是福建人,一口闽南口音的普通话。五短身材,穿一套洗得发白的军装,黝黑的脸膛,大大的眼睛,站在队列场上,就像一根粗短的铁棒杵在地上,丝纹不动。
我们新兵一连一排新兵一班是连队的标杆示范班,十个人最高的身高1.81米,最矮的1.77米,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十个人中六个是部队干部子弟,两个知青,还有两个是四级干部子女。要知道当时的大军区司令员韩先楚上将才是五级,比四级还低一级。
当然参照系不一样。韩先楚的级别是国家级,毛主席批准的,这两个人父亲的级别是县里评定的。每年春耕前全县会召开一次四级扩干会,布置春耕生产和全年农业学大寨任务。一到四级分别是县委书记、公社书记、大队书记、生产队长。不过当个生产队长也是相当威风,在队里跺一下脚,地上也会颤几颤。
说了半天的意思就是,我们这个班相当难管,新兵连选了半天,只有我们班长才能胜任。我们都当过民兵,队列基础相当的好,把我们十个人凑到一起,是要作个示范,展示我们新兵训练能达到的最高水平。
但是我们这些人也不是这么听招呼的。比如王韬,他爸爸是军区军务部副部长,曾参加过1959年建国十周年大阅兵,在全军区都是标杆。王韬和他当海军的双胞胎弟弟王略从小就被爸爸赶到军区警卫营去训练,那队列动作比老兵还强。
班长镇得住班里的主要原因是狠。我们是新兵训练一个多月后重新编过的班,当时单兵徒手队列训练已经快训完,三大步伐只剩下正步,因为全师要抽调新兵尖子班竞赛,允许调整人员,我们是重新编成的一班。
新换的班长大家都不服,我们私下议论他:一天到晚臭着个脸,好像谁欠他三百吊钱一样的。他的口令一下,大家的反应比较慢,而且动作会变形。
他眼睛眨巴一下,也不多说,下了个洪亮的口令:“立正~!”全班直统统站在那里,等着下一个口令:“稍息。”等了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班长丝纹不动: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脚尖向外张开约60度,两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体正直,微向前挺,两肩摆平稍向后张,两臂自然下垂,五指并拢自然微曲……两眼向前平视。
在南方的烈日下像铁柱一样杵着,眼皮似乎都不眨一下。两小时后有五六个人撑不住,喊了“报告!”班长喊:“下去!”就下去了。两个半小时过去,只剩下王韬和班长两个人。这时已经到收操时间,全连新兵都围到操场上,看两个人保持立正姿势站着。
王韬有点站不住了,开始摇晃,看到边上嘻嘻哈哈的战士们在喝水,自己嘴边溢出点白沫来了。大家看看班长,依然丝纹不动,黝黑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三个小时,王韬颤抖着喊了声:“报告!”就站不住了,班长喊了声:“下去!”旁边两个兵眼疾手快地上去扶着王韬,摇摇晃晃地往宿舍走。班长自己下口令:“稍息!”,然后又是“立正!跑步走!”自己在操场跑了一圈,动作丝毫没有走样,然后直接跑向宿舍,操场上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晚上开班务会,班长表扬了王韬,说大家都要向他学习。全连把你们抽出来组成训练标杆示范班,是非常光荣的,责任也是很大的,你们不能有丝毫的骄傲自满,一定要认真训练,为连队争光,为全团争光。
从那之后,我们都服了班长,虽然对他意见还不小,但毕竟人家自身过得硬,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训练依然很紧张,班长还是黑着脸整天训我们,但是大家发现他在细节上也注意照顾我们,我们班的训练强度更大,往往要加班训练,有时会耽误吃饭,他就会给炊事班交待好留饭,给连队提意见给加点菜。我们班大多数人不抽烟,他把发的烟票收起来,休息时间到团服务社去,服务社的小丫头是他老乡,他用烟票换一些咸鸭蛋给我们改善伙食。
这天班里的刘树根病了,他叫卫生员开了个假条,交代了伙房煮病号饭。开饭过后他自己去厨房帮刘树根端病号饭。正好连长去团里开会误了开饭,炊事班长亲自做了两碗面。
看他进来,炊事班长指着外面一碗说:“外面这碗是你们的。”香喷喷、热腾腾的葱花细面,上面铺了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他看到连长那碗放着四个荷包蛋,就用筷子夹了一个过来。炊事班长不高兴了,拦着他说,你怎么把连长的蛋夹走一个?两个人争执起来……
正好连长走进来,看两个人在争,听了后大笑,对班长说:“你为什么端这碗?新兵更需要补营养!”把那碗有三个煎荷包蛋的面塞给班长,班长向炊事班长做个鬼脸,笑呵呵地端走了,留下炊事班长在那里一脸的苦笑。
接下来是正步训练,这个是队列训练中最累的一个科目,正步走一步两动,班长喊了“一”,半天也听不到“二”。我们班又常常加班,累得受不了了,但他黑着个脸,怎么也不放松。两天训练下来,晚上睡觉上铺的怎么也爬不上去,要有另一个人帮助推才能上床睡觉。
对班长的怨气又悄悄地高涨起来。这天用卡车拉沙包土垫操场,第一趟班长没有来,留在连部开会,我们到了山上,王韬牵头对山下的营区大喊:“一班长,王八蛋、一班长,王八蛋……”
第二趟班长来了,我们大家都看着他笑,他莫名其妙,但是还是严肃地喝斥我们:“笑什么,严肃一点!”
拉完一车,返回营区的路上,汽车车速太快,又开得太靠路边上,不小心侧翻了,把我们十来个人洒了一路,班长爬起来,有好几个人在喊痛,班长背起一个就往回营卫生所送,送给军医后又过来背第二个。
我们拦住他:“班长,你裤子上都是血!”他低头一看:“他妈的,谁的血流在我身上了……”说着自己腿软了,倒在我们身上,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卫生所。
后来才知道,全班的新兵最多的都只有一些小擦伤,只有班长最重,骨折了送去住院。
第二天换了新的班长,是原来的九班长,高个子,一套洗得发白的军装,黝黑的脸膛,大大的眼睛,跟原来的班长同样狠。
一周后我们班参加全师新兵队列会操,总分第一名。一个月后新兵连结束,我们分到各连队。
一个周末大家相约到团卫生队看望还在住院的班长。大家凑钱给他买了一条烟送给他,他腿上还打着石膏,下床要用拐杖,看到我们来很高兴:“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干得不错,我当新兵的时候只得过全团第一名,你们是全师第一名,比我们强!”
我们拆开香烟,一人分一支,有几个人不抽烟,班长说:“一人抽一支,祝贺大家军营生活开门红!男人汉哪有不抽烟的?”一片烟雾缭绕中,有人呛得直咳嗽,大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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