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也不是不想给蒋司卓周身圈一道护城河，但一方面有心无力，另一方面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上赶着他。
两人公司之间距离是真远，打车过去要四十多分钟，她去找过蒋司卓一次，七点半下班，一路堵过去，到地儿已经快九点，蒋司卓等得饥肠辘辘。偌大办公室除了他，只有David的房间亮着灯，虚掩着门。两人相视苦笑，跟David打了个招呼，出门已经没什么胃口，随便找地方扒拉了两口饭。
至于David，方锦猜他早已了然于心，一见她就是一副I know的表情。其实David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蒋司卓出去见投资人，见客户，那些客户和投资方中的未婚女们上上下下的打量和不远不近的玩笑，他照单全收。
蒋司卓没表态过自己有女朋友，David身为他的好友和搭档，也从未对人说起蒋司卓是否单身。有时做业务就像当爱豆，维持单身形象是要比爆出恋爱新闻更容易开展工作。倒不是说真要发生点什么或借身体上位，只是，人们对单身人士总是多一分兴趣和想象，少一点审视和苛刻。以前她总觉得，这是性别便利也是性别歧视，后来发现这条准则对男女都一样，是对已婚人士的歧视。
她觉得两人这个关系刚刚好，之前她去蒋司卓家住过一次，早上六点半起床，闭着眼刷牙赶车，卡着点进办公室。虽然蒋司卓的家比她家大些，但她再也不想去，能推就推，一来二去，蒋司卓就固定周末住在方锦家。两人看看电影看看书，有时各自加一会儿班，连说话都省了，只剩电脑噼里啪啦地敲。
她是个无趣的人，只单纯享受松弛的感觉，工作日得挂着笑脸装孙子，下了班一句话都不想说。有几次蒋司卓说带她去打球或者参加什么活动，她都说不去，有些是真没兴趣，有些是真不会。蒋司卓说不会吧，你童年这么幸福，都不用上课外兴趣班吗？
方锦说那是你们中产之家的小孩才做的事，我们从小上的就是补习班。
她其实很羡慕那种会乐器或者会运动项目的人。小时候她有段时间特别迷花样滑冰，想学一学，母亲严肃叫停了她这个想法。
“你们老方家没这个运动基因。”母亲说。也叫停了她想学小提琴的想法，“你们家就没有做这个的，你不是这块料。”
说起来是小城第一批给孩子搞素质教育的家长，孩子三四岁就开始教英语、五六岁开始学奥数那种。但方锦很显然赢在起跑线输在马拉松，等跌跌撞撞到高考，早期那些辛苦的教育投资，早被她浪费得丁都不剩。
于是她成了那个既没有好成绩，也没有特长的庸人，甚至连个狂热喜欢的明星都没有，对演唱会、音乐节、电影节也没什么兴趣，这些年唯一保持下来的爱好就是读书，这对于市民阶级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培养孩子爱看书，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教育方式了。
听她这么说，蒋司卓的表情里透露出微微的惋惜，不过体贴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两人吃完午饭，蒋司卓主动把餐具拿到厨房去洗。午饭照例是叫外卖，但方锦不习惯用外卖送的筷子勺子，总觉得不干净，于是专门买了一套餐具。
母亲的电话在这时打来，单刀直入地问，大周末的你又在家里呆着？不加班的话要不要去见个朋友？
母亲说的“见朋友”就是相亲，方锦懒得纠缠，应付说今天还要加班的。前几天给你买的燕窝你收到了吗？
关于燕窝还有一出，林若曾劝她说那东西没什么用，不如买点钙片、维生素补剂之类的。她也知道没用，甚至母亲也知道没用，但这是她和母亲之间有效的润滑剂。母亲甚至自己都不常吃，只有那些老阿姨们来家里做客，母亲才会用勺子舀上一点点，溶进水里，跟老姐妹们热情劝说：“你尝尝呀，这是我们家锦锦给买的，说对保养好，让我每天都这么喝。”
这点虚荣心，方锦觉得还是值得供养的。
母亲不依不饶，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度：“我跟你说什么呢，你别打岔。你看看自己多大了？一天到晚就是工作，也不知道真工作假工作，钱挣不了几个美国总统也没你忙。三十岁的人了，一天到晚想啥呢？我可告诉你，二十三四的女人那是小姑娘，三十三四岁的女人那是老处女，到时候你妈我还得去公园相亲角给你张罗去，人家会说你们家姑娘没人要，你愿意吗？我都丢不起这脸。”
方锦听到一半就烦了，说这都哪跟哪，你这又更年期综合征犯了了吧？
正好蒋司卓开着水龙头哗哗洗餐具，然后打开冰箱拿出半个瓜来，咔咔咔切西瓜。方母话头停了一下，马上又问道：“家里是有人吗？谁在你家？”
方锦说，妈你到底想干啥？
方母诘问道：“你交男朋友了？多长时间了？你也没跟我说过就把人带到家里？”
这三个问题，方锦一个都回答不了。她看了一眼厨房，不管说什么，蒋司卓都能听见，这时候回卧室关门打电话就太显眼了。她和蒋司卓从没正儿八经地讨论过他们的关系，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她不确定现在是承认他是男朋友的好时候。
方母在电话里咆哮，高亢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腔：“方锦你翅膀硬了是吧？敢往家里领男人了，你是没人要的人吗你？屁都不放一个就跟人同居，你知不知道好人家的家庭里是见不得你这种人的！”
方锦火气蹭地上来，碍着蒋司卓还在，不得不压低声音：“我哪种人？妈我不想跟你吵，挂了。”
她挂了电话，母亲马上又追过来。铃响三遍方锦再也忍不住，抄起电话道，“我不想吵架，你有完没完？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三十岁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考虑，行吗？”
“你也知道你三十了？啊？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挣几个臭钱翅膀就硬了？”方母的声音像电钻，一声一声钻得她脑壳疼。“你住那房还是我买的，你就给我往回领男人，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掏光棺材本给你买房，啊，你一点良心都没有吗？”
方锦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拿不稳电话。区区六十万，对于北京的房价而言，连首付的一半都不到，但她无话可说，因为的确是母亲掏了这个钱。她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这钱是不是母亲的棺材本不好说，但却是母亲要对她的生活行使指导权的根基。
想到这里她反到怒极而笑，心情一下子静了下来。说妈你不要太过分，六十万是吗，我卖了房子翻倍还你好不好，下半辈子你就搂着这一百二十万过去吧。
关机，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抬头看见蒋司卓端着一盘西瓜靠着厨房门看她。方锦说不关你事你别问。话还没说完一头扎进洗手间，平静了一会儿擦把脸出来，蒋司卓已经打开投影电视，找好了电影，说，快来吃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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