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见路霞最近气色更差了,面色蜡黄,唇色发白,整个人显得疲惫无力,他很是心疼,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有天早上他五点起床赶去送牛奶时,路霞听到动静在床上翻了个身,长长叹了口气。刘武听到叹气声忙又趴回床上,贴到她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问道:“老婆,你最近怎么了?”
没想到路霞用力拨开他的手,翻过身背对他,拉长声音说:“我怎么了?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
“说什么话,我当然担心你了。”
“那你就先别管我怎么了,你先安抚你妈吧,她天天都要焦虑死了。”
“你别理她,老人家就那样。”
“你可真逗,我现在24小时跟她在一起,我怎么能不理她?”
刘武一时陷入沉默,思索着该怎么接话,路霞又翻回身,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请求起来:“老公,你能不能让他们回老家住两周,就两周,哪怕一周也行,我真的需要缓一口自由空气,一口就可以,我要爆炸了。”
路霞不是第一次提这个要求了,刘武也不是没跟母亲提过,开始陈青还敷衍地答应几声,后来刘武再提时,没想到她满眼含泪,气愤地说:“你让我回,我就回,妈妈回去了就再也不过来了,一辈子都不过来了!”
刘武实在纳闷:“就让你们回家两周看看,又不是赶你们走,怎么就再也不过来了?”
陈青悲戚戚地继续哭道:“家里有什么好的,妈妈再不想见到家里那些薄情的亲戚,我们在家里孤独死了,回去只会让我们早死。”
刘武不能理解母亲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但她的哭令他憋闷愧疚,便再也不敢提让他们回家看看的话题。
路霞见刘武愣在那里不说话,责怪道:“你肯定不会问,你们一家三口在一条线上,都一样,就希望我生一个完美宝宝,才没人考虑我的心情。你要是问早就问了,你肯定没问,我都提了多少次了。”
刘武见状不得不承认道:“老婆,我不是没提过,只是他们不愿意回。”
路霞惊得坐起了身:“为什么不愿意?就回去两周,两周而已,为什么不愿意?都来了快半年了,他们就不想回去看看兄弟姐妹么?”
“哎,跟家里的亲戚关系不太好。”
“不太好,也会想回老家看看吧,那可是他们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地方啊,就不想回去看看么?”
被路霞这样一问,刘武也觉得奇怪,他能感受到,母亲不是赌气,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看看了。是啊,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地方,怎么再也不想回去看看了呢?怎么会对生养自己的家乡如此决绝呢?除了担心我再也不让他们过来,还有什么原因呢?
路霞看刘武紧皱眉头不说话,心里明白自己想呼吸一口自由空气的愿望是彻底泡汤了,不禁憎恶起刘武来,又背过身说:“遇到原则问题,你肯定向着你妈,才不会管我死活呢。你走吧,烦死了。”
刘武很想说,我是向着你的,是实在拿我妈没办法,又觉得说出这话显得自己太无能了,便只得站起身,径自走出了房门。
刘武连句告别话都没说就直接走了,路霞心里更加气恼,几分钟后,她气消了一些,大脑开始理智起来,他肯定是生气了,哪个男人受得了老婆总抱怨自己母亲的?他表面不说,心里肯定是记恨的,哎。
六点钟,陈青准时推开了路霞的卧室门,探头进来说:“霞霞,起床了。”
路霞机械式地起床,正准备去洗漱,便听陈青说:“去洗漱。”
随着陈青音落,路霞走进了洗手间去洗漱,刚洗漱出来,正准备去喝杯温开水,便听陈青说:“喝杯水。”
路霞喝完水,正准备坐下来吃早餐,果然,陈青又说道:“吃早餐。”
每天每天都是这样,从早到晚,婆婆总会准确无误地说出路霞下一步动作是什么,肚子里蛔虫恐怕也没这么灵敏。
开始路霞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知道婆婆就是比较啰嗦,比较事无巨细,但最近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现在洗漱不是为自己洗漱,喝水不是为自己喝水,吃饭也不是为自己吃饭了。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服从了婆婆的指令,就好像一个声控娃娃,所做的一切动作都是在执行主人的声控指令。
意识到这一点,她感到非常痛苦,后来当陈青说“去洗漱“时,她会回一句:“我是要去洗漱啊。”她希望婆婆能听出她对此的不满,但陈青对于她的表达毫无反应,好似她是在向空气讲话。
一早跟刘武生完闷气,又进入被遥控模式,路霞吃着从小就厌恶的水煮鸡蛋叹息,压抑的一天又开始了。
热衷跟路霞聊天的陈青坐到餐桌对面,盯着她左看右看哀叹道:“今天脸色更差了,又没睡好吧?哎,怎么回事啊。哎,没睡好,早上也要按时起床,该吃早餐的时间就要吃早餐,三餐时间一定要稳定,吃完饭可以再补觉。”
为了少听几句啰嗦,路霞加快了吃鸡蛋的速度,刚吞咽完,便站起身说:“妈,那我进屋再睡会了。”
她真的很疲惫,头痛得厉害,她渴望可以痛痛快快睡一觉,但白天也很难入睡,每次真正睡着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便会醒来,醒来依旧困倦疲惫,就接着躺,盼望可以继续睡过去,躺半天再能睡着二十分钟,她也就知足了。
这样睡睡醒醒一天也就过去了,路霞感觉自己像个废人一样,猪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
傍晚时分,陈青推门笑盈盈地说:“霞霞,睡了一天了,出来活动活动,陪我剥豆子吧。”
两个人在餐桌上面对面坐着,把一根根豌豆角的外皮撕开,剥出新鲜的绿豆,待会要炒青豆。刘志远在客厅正看一部抗战题材的电视剧,专注地将自己与这边的世界分隔开。
“我看妈妈圈论坛上又有一个人胎停育了,哎,现在都怎么了,要不怀不上,要不保不住。”
又来了,路霞不接话,希望婆婆尽快转移话题。
“我们以前的邻居,他们儿子儿媳妇感情挺好,就是一直没有孩子,后来一查,果然是女的有问题,他们就劝儿子离婚, 不能没有孩子是不是?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儿子居然不离!哎呀,特别听话的一个儿子,关键点居然叛逆,这是要让父母断子绝孙啊。现在小两口都四十岁了,还没离呢,看来我那邻居真要绝后了,哎,造了什么孽啊。”陈青讲得动了情绪,把邻居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连连叹气深感遗憾。
这个故事让路霞很不舒服,婆婆的态度让她更不舒服,她接话道:“他们感情好啊,这很难得的。”
“感情再好也不能断子绝孙是不是?”陈青用力掐断一根豌豆角。
路霞不说话,陈青接着讲故事:“以前大家都想生,计划生育不能生,现在二胎三胎都放开了,大家反而生不出来了。哎呀,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候生个孩子多难。武武的大表姐,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后来又怀孕,想着要是男孩就想办法生下来,结果照出来又是女孩,那这个风险肯定就不能冒了啊,只能引产了,孩子都5个多月了。结果啊,哎呀,引产出来发现竟然是个男孩,而且那孩子好厉害,都打过引产针了,他掉出来居然还活着。”讲到这里,陈青放下手中的豆角,左手右手各伸出食指在空气中拉出十几厘米的距离,看着路霞继续说:“这么长,那孩子有这么长,瘦瘦的,手和脚动来动去,动来动去的。”
路霞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在不停地动,不停地动…..
路霞肚子里的孩子刚好也五个多月,同样是胎儿,命运如此悬殊。她的心脏好像被刺了一针疼起来,肚子也跟着疼起来,她急切问道:“后来呢?那个孩子活下来没有?”
陈青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没有,怎么可能活下来?哈哈哈。把他在那放一会,自己就死了。”
路霞被陈青的笑声颤得背脊发凉,她整颗心重重地沉下去,对着豆角说:“太可怜了。”她很想再补一句“死前肯定吓坏了”,但想到婆婆刚才的笑,便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有什么可怜的?我们那时候都这样,我还掉了五个呢。”
“五个什么?”
“五个孩子啊,第一个是意外,刚结婚没多久,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有天开拖拉机震来震去的,把孩子给震掉了。那天下面流血,以为来月经了,感觉浑身发酸无力,就回家躺着,躺了一会去厕所时突然掉下来一个鱼泡一样的东西,吓我一跳,心想,妈呀,我这是得了什么病啊。我用纸巾把那鱼泡包起来,后来拿给大夫看,大夫说,哎呀,这是个孩子。我这才知道我怀孕了。大夫说从鱼泡的样子看,是个男孩,可惜了。不过第二胎还是男孩,就是武武,哈哈哈。”
正怀孕的路霞实在听不下去了,感觉心脏和肚子更疼了,尤其看到婆婆对于自己意外失去一个孩子居然没有任何遗憾的情绪,居然把这件事当笑话讲,这让她更加不舒服。
陈青根本没注意到路霞的情绪变化,继续回顾自己辉煌的历史:“生完武武后,我又掉了四个,怀最后一个我都四十多岁了,四十多岁还能怀上。其实也想生一个的,不过老刘不是公务员么,生了就丢了工作了。”
天啊,为了一份工作,竟然放弃四个孩子,孕妇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理由,路霞觉得眼前的女人简直不配做女人。
“不过不生也好,这样可以把最好的都给武武,要不然我们哪有钱给你们付首付啊,这可是我们一辈子的积蓄。”
路霞在沉重中清醒一下大脑,不禁想到早上还跟刘武要求希望公公婆婆离开这个房子两周,好让自己呼吸一口自由空气,想想自己真是太天真了,房子首付是他们交的,这家不就是他们的么,我哪有资格让他们走啊。
也许是因为聊到房子首付的话题有点尴尬,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路霞不时偷偷瞄一眼婆婆,她希望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悲伤,正如她此刻的悲伤一样,五个孩子接连失去了生命,这是怎样的伤痛。结果没有,陈青脸上一丝一毫的伤感都没有。这让路霞感到惊愕,甚至恐怖。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剩下这点我剥吧,霞霞你去休息会吧,去听会胎教音乐。”
路霞顿时怒火攻心,一个对自己流掉五个孩子都毫无感觉的女人,凭什么要求我去听会胎教音乐?她很想冲着陈青怒喊,你先对自己的孩子忏悔再来关心我的孩子吧!
但最终,她只是默默站起身,毫无声息地走回了卧室。
刘志远依旧沉浸于奋勇抗敌的激烈中,全然不知道不远处都聊了什么。
(未完待续……)
大家好,我是心理咨询师清心,这是包含心理、科幻与轻悬疑元素的情感连载小说《忘情所》第12章,感恩阅读。欢迎关注《忘情所》一起探索爱情与生命,也欢迎关注《听心--清心心理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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