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七章 郡马其人1
荀予佑几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驻守在洪都外围诸县的小部叛军一举荡平,大军在洪都城外驻扎,围而不攻。
洪都城城门紧闭,戍卫森严。城内守军亦不出战,两军对峙,一片威压凝重之势。
云宜望着远处巍峨气象的城池思绪万千。不到一年时间,她再次站在它面前,可前后光景真叫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那时的洪都城下,行人商贾穿行熙攘。如今,城门紧闭凛然萧索,城头兵士刀枪在握,城外看不见一个百姓的身影。
大战未开,民生已一片凋敝。战端若启,尚不知牺牲多少人命。云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荀瞻濠已是藩王身份,却兀自人心不足,以一己私利搅乱这太平盛世,真不知他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打仗攻城,她全无头绪。身在军中,亦多无所适从。早春时节,一到傍晚便愈加寒凉,云宜百无聊赖拿起瞭望筒向远处望去。
夕阳愈下,暮色渐浓,最后一抹已无生气的光辉照在洪都城楼,生出一片橘色氤氲。苍穹辽阔,如淡远图形,画角哀鸣,飞鸟全无,一派静穆怆然。她才想放下瞭望筒转身离去,却忽地在那一片氤氲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那身影只在城楼略略停伫,高台远隔,瞧不清面容。但那熟悉之感,纵一闪即逝,她也绝不会弄错。她倏忽瞪大双眼,惊得心跳都要停止。
“祈珏——”她朝远处的城楼大声喊。
她丢下手中的瞭望筒,迈步向前奔去。还没跑出几步,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
她回头见是荀予佑,急道:“你拉我做什么?”
“你干什么去?”荀予佑问。
她禁不住喜形于色,“祁珏,是祈珏,我看到祁珏了!”
“在哪里?”
“就在那城楼上!”
“城楼上?不会是看花眼了吧。”
“不,不会。是他,是他!”这不是思人心切生出的幻觉,二十多年日日相伴,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那遥远的轮廓,她也立时能分辨清晰。
“你快放手,我要去找他。”她心头涌上的喜悦无边无尽。
“上哪里去找?”荀予佑兀自拉住不放。
“洪都城楼啊,他刚才就站在那里。”
“那云姑娘,我问你,他为什么会站在那里?”
这一声如同雷鸣,震得她瞬时恍惚。是啊,是啊,他为什么会站在那里?
她嗫嚅:“我,我不知道……所以,所以我要去问他,去问他啊!”
“问他?”荀予佑眉梢微挑,“如今两军交战,只怕你还未到城下,就已没命开口。”
“可,可他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不会看错,绝不会……我要去问他,一定要去问他,我要去问个清楚。”她突然心慌得厉害。她寻寻觅觅、日夜牵挂的祈珏,怎么会出现在洪都城的城楼上?
“问他不如问我,你先跟我回去。”荀予佑不由分说,拖着云宜回到营帐,一把将她按进椅子里,“云姑娘,你先冷静,听我说。”
云宜哪里能冷静,她脑中空白,心头乱跳成一气,瞪着荀予佑,结巴道:“你,你,你说,你快说……”
荀予佑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先喝口水,听我慢慢说。”
云宜一手拂了去,几要落泪道:“我不喝,你快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却不告诉我?”
荀予佑低叹一声,“云姑娘,你还记不记得那晚我和你说的话?”
那晚,哪晚?
云宜真快哭了。自从知晓荀予佑的身份,她虽常冷面相对,可到底也不是不说话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说过些什么话,谁记得住,又哪里会去记?
荀予佑却是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云宜不伤心。
“你,你倒是说呀,算我求你了,那晚你与我说什么了?”云宜落下泪来。
荀予佑很想伸手替云宜抹去眼泪,却终究忍了道:“那晚大军停驻山中,我说你心里有祈珏,可他心中若是没有你了呢?”
“……什么意思?”云宜一脸迷茫地望着荀予佑,片刻忽而领悟,惊得微张了嘴,“难道,难道那个时候,你,你就知道了?”
荀予佑点头,“你与薛兄来找我,说先生和祈公子失踪。我派人将苏州城里里外外搜寻了几遍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那时我就觉得奇怪。我肯定他们不在苏城,但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大军快至江西境内,先行派往洪都城打听情况的暗探回复,说赣王叛军几是倾城而出,留守洪都的士兵不及万人,主事者是赣王府的一位郡马。”荀予佑话说至此,不觉看了云宜一眼。
“郡马,郡马怎么了?”云宜不解,忽省起荀瞻濠只有荀娉婷一个女儿,自言自语道:“那荀郡主竟是嫁人了?”转念想她便是招十个郡马与自己有何关系,不耐烦地道:“荀予佑,你说话能不能明白直接些,到底是怎么了?”
“那郡马姓祈。”荀予佑忽道。
“姓祈又如何?”
“……姓祈,名珏。”荀予佑轻声说。
“便是叫祈珏又如何?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云宜本能道。俄而回神,一把拉住了荀予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是说那郡马便是……祈珏,他,他娶了荀娉婷?”
荀予佑黯然点头。
云宜茫然无措,半晌摇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是在和我开玩笑还是编故事?其实你也不能确定对吗?所以那晚你才没有和我说。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以讹传讹、道听途说的事也多。”
云宜想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笑颜,却不知怎的滚下一颗更大的泪珠来,滑过她已是僵硬的面容。
荀予佑见状,心里愈不是滋味。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遂道:“那时我还不知详细,也不愿你伤心,故而没与你多说。所谓无风不起浪,此事并非空穴来风。据传那郡马是吴郡人,虽白衣之士,却风流儒雅更擅丹青,乃荀郡主书画之师。两人因此结缘,新婚燕尔,伉俪情深。”荀予佑见云宜不语,又道:“你想一想,若你刚才所见真是祈珏,此时此刻他怎么能随意站在洪都城的城楼上呢?”
“不,这不可能!”云宜干笑两声,“会画画的吴郡男子多的是,教荀娉婷的老师也可以有许多……不过同名同姓罢了,我不相信。”云宜嘴上这般说,心口却似被重捶,闷闷地透不上气。刚才那个在城楼倏忽而去的身影,此刻已成笼罩在她心头的大片阴影。她不会看错,她也可以相信祁珏又去了赣王府,但是她决不相信他会娶荀娉婷。可是,可是他为何在云庐好端端不告而别了呢?他为何会出现在洪都城头?为何,为何?还有,云康和他是一起失踪的,那么,那么……
云宜倏忽站起,往外便走。
荀予佑忙拉住她,“干什么去?”
“我要去找祁珏,让他亲口与我说,他为何会在洪都城里。”
荀予佑摇头,“他既在洪都城里,便不会出来和你说。”
“他不出来,我就进去。我倒要看看,那赣王府里的郡马究竟是谁?”云宜恨恨道。
“两军对垒,洪都城诸门皆闭。他出不来,你也进不去。你看见城头上那些强弩火炮了吗?看见刀枪在握的甲胄兵士了吗?你连靠近都难,又怎么进去?你进去,你进去……你是要送命去吗?”荀予佑不由高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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